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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弦月⑧


我循着渐渐盈满的月光走向霞江三桥。

        期待见到秋月的同时,也在感慨生活中出现的满足感。明明那个时候的空虚整天都在啃噬我的生命,风雨时时刻刻都在打击我的意念。找不到事做是废寝忘食陪网友打游戏的理由,落落寡合是逃避社会交往的借口。我一直都想找点有意义,实在的事做,但开始做之后,我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罢了。我总会找各种理由和借口,完美说服自己停下那些有意义的事。就连静下心来看一本短篇小说,都像在逼自己杀人放火。所以就导致我放弃学业的同时又一事无成。

        这种一事无成深深挫痛了我,让我对未来怀抱恐惧。“我想变得优秀”,“我想进入上流社会”,“我想在喜欢的行业里崭露头角”,这些愿望的实现都与我的现状相违背。我知道只有当我摆脱颓废、摆脱懒惰和焦虑,才能塑造安乐的未来。但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些,知道了这些事情践行起来的无能为力,才对未来越发得恐慌。我在这种恐慌里活着,任何事情都缺乏动力的驱使,生活变得乏味,行为变得轻浮,一切交错的牵挂相继与我脱轨。最终两大选择摆在面前,划下了等号——死,或者不死。

        父母存在感殆无孑遗,朋友关系渐行渐远,没有深爱的人,没有我恨的人。唯一的阻挠可能就是有人借了我的书,或者我不经意答应了别人事。可以说是毫无期待了。

        我并不关心八月的桂花有多香,也不关心十五的月亮有多圆,更不关心有什么音乐会,有什么新电影。对我来说只有死亡,越来越近的死亡。

        但看到秋月后,就不同了。仿佛连整个混沌宇宙都被重置了。她像一把火烧着了现实里充填的黑暗,焚尽了掺杂毒素的雨水,让灯塔的存在显得微乎其微。每晚打开门,都能见到沐浴在金色中的万物。这种安心和满足是从未有过的。这让我觉得,好像每天光是期待月亮,也是可行的。她不仅带来了月色,还同时带来了我的至爱。她用音乐表演诠释了胜过药物的治疗,和令我心灵激荡的无形力量。

        只要有秋月在,我就感到满足。是一种见不到她死亡就会加速到眼前的感觉。

        “你太慢了吧。”

        “还好吧。”

        “不会踩到屎了吧?”

        “要闻闻吗?”

        “滚滚滚。”

        几个月的时间,秋月的变化像层峦起伏的喜马拉雅山脉一样。不过她终于离我理想的位置越来越近,像蹒跚学步的幼儿一样在跌跌撞撞中让自己爬升了。如果让其他人重新认识秋月,他们恐怕会说,“我不认识她”,毕竟这对他们来说是颠覆性的改变。

        “还记得我俩的乐队吗?”我问。

        我坐在似乎是刘阿姨刻意更换的双人琴凳上,与秋月间隔咫尺的一边。

        “当然记得,silentdust。”

        “嘻嘻。”

        秋月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笑得像棉花糖般柔和。

        我们一见面,不是嘻嘻哈哈,就是说些恶心对方的话,哪怕之前还憋屈着从外界带来的悲苦。

        “至于灵感……我有个好提议,我们来对诗吧!”

        秋月洁净的身体里流出的芳香,简直令人晕厥。精致的脸,看不出任何纹理;弹性的发丝,根根分明,看不出丁点毛糙;阴阳合生的眼球,宛如钢琴的灵魂,沉静又雀跃。在我眼前如仙灵般的映像,似花非花,似雾非雾。

        “对诗?”

        “也能考考你对诗词歌赋的了解咯!”

        “你请吧。”

        “吾家洗砚池头树。”

        轻重有度,每个字都像在秋月嘴里打了个转,输出得铿锵有力。

        “朵朵花开淡墨痕。”

        我心想这也太简单了,便直接把后面的抢着念完了,“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出自?”

        “出自王冕——《墨梅》。”

        “这首诗非常精悍,巧妙地将文墨与梅花结合在了一起。”秋月说。

        “我知道,其实我一直比较喜欢这首诗。”

        “那你最喜欢的呢,是哪首诗”?

        秋月一边问我,一边弹奏着当前的背景音乐。

        “我啊。我的话,应该没有‘最’喜欢吧。准确来说,是喜欢的诗。”

        “那你喜欢的诗有哪些呢?”

        “挺多的,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春江花月夜》你知道吗?”我问。

        “那是,噢——”,秋月抬起手指,“张若虚的孤篇盖全唐!”

        “对,千古绝唱。”

        “听到你说春江花月夜,其实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琵琶行》。我又觉得哪里不对,因为你说的是标题。”

        秋月从巴赫的曲子切换到莫扎特,风格从安静变到幽旷。

        “好,那我出题了。”

        为了朗诵地优美,我咳了几下嗓,将手压在腹部控制气息。

        “江流宛转绕芳甸。”

        “江流……”,前奏还未完成过渡,秋月用手扶着脸,进入思考模式使劲地想,“月照……月照花林皆似霰!”

        险些难倒了她,但我觉得秋月不会败在这么简单的诗上,便继续出题。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厉害啊,一下就答上来了。”

        “嘿嘿,这可是全诗的主旨句嘛。”

        我还在琢磨接下来该考验秋月哪句诗,没想到她立刻以出题人的身份说:“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很早就熟背的诗,让我在展示自己的文学沉淀时有些骄傲。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漂亮!”,秋月开心地鼓掌。

        《春江花月夜》是我闲时在书里翻到的一首诗。它能吸引我的原因还是其本身的高质量,“孤篇盖全唐”正是古今学者对它当之无愧的高度评价。不沾浓脂腻粉,语言隽永清丽,以优美的韵调,脍炙人口的节奏,跻身成为了众唐诗中少有的千古绝唱。再回到秋月所说的“主旨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人生代代历经变数,江上孤月却始终如一,这是否是作者对人生无常的感怀与哀道呢?

        “你喜欢的诗呢?”

        我回答之后,也轮到你了。

        “我啊……我喜欢,李清照的词!”

        “李清照,不了解。婉约派女词人?”

        “对哟,她的词读了的人都赞不绝口!”

        “读来听听。”

        我的话多少有些命令的口吻,秋月抓到这个把柄立马变了脸色,装作不高兴。

        我们本来面向钢琴,却互相扭头侃侃而谈。秋月一耍脾气,便是将视线回到钢琴上。

        秋月叉手相抱,傲慢地说:“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

        这都答不上来,可就太没面子了。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我迅速诵完剩下的语句,向秋月炫耀我皮毛的积累。可她随后问的一个问题,让我败露了自己的才疏学浅,“标题叫?”

        “这个……忘了。”,我挠了挠头,这还真不是装作的忘性。

        秋月一巴掌抡打我的后背,大喊一声,“《如梦令》呀!”

        “噢我就说嘛,肯定是《如梦令》。”

        “告诉你你就肯定了,不告诉你还不是不知道。”

        我腼腆地笑了笑,恍惚间注意到了钢琴前方,路灯之后延伸的黑暗。

        “李清照有首很棒的词,叫《一剪梅》。”

        “《一剪梅》?我只读过龚自珍的。”

        “呵呵,万能陈臻不过如此嘛。”

        秋月发起了挑衅。她了解我的,我就算是无知,也不愿甘拜下风。

        “请秋小姐出题!”

        “呵,红藕香残玉簟秋。”

        我立马接道,“树阴照水爱晴柔?”

        “哈哈哈哈!”

        秋月笑得捧起肚子,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要是再开一句玩笑,她怕不是要埋进我的怀抱。

        “虽然你错了,但我意外觉得好通顺,好好笑!”

        “我们继续。”,她挺直腰杆,在琴键上敲出与词句一样的音调,“花自飘零水自流。”

        “好吧,我不指望你能接得上。”

        “问君能有几多愁?”

        秋月的脑袋“咚”地掉在了琴键上,响得清脆。她努力撑起腰杆,扶着我的肩,和我四眼互瞪,“一处相思,两处闲愁。”

        接着,她望向星罗棋布的天空,以醉了酒般的语气,将声调拖慢拖长,再拉低。“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对诗的同时,我们也在即兴弹奏,为silentdust的新专辑做好准备并扎实创作功底。

        和秋月的独处我分秒珍惜着,她带来的无比安心和满足是我从其他任何地方谋取不来的。偶尔的发呆,我也在担忧我和她终将分离的“临时关系”。担忧得连夜失眠,担忧得在浅睡中被身体抽颤惊醒。如遇闲暇,我必会担忧。看到钢琴时会有,想到蝶与花时会有,吃饭时会有,写作业时会有,上课时也控制不住往那方面想。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东西能够让我放下分别的担心,能够维持我们。

        任务结束之后,我和她走到桥底下的平台,顺着河的上游漫步。其实今晚,我不单是为了创作《春之月》才来的,关于秋月的家庭、人生,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你认为,什么都不说的心意相通可能吗?”

        我表达地很含蓄,在我开口之前,就已经想好该怎么解释。

        “可能,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懂。其实,不可能。”

        “不说出来,对方不可能理解各自内心的想法。因为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大多数理解,不过是照顾和包容罢了。”

        “保持沉默,只会败北。”

        我们逆着幽凉的晚风,放任它在我和秋月之间穿行,尽管炸乱了我和她的头发。

        秋月停下来身体转向我,我也看着她。她缓缓抬起纤细的手指伸到我胸前一尺的距离,鱼儿般的眼珠像在清泉里跃动。

        “我知道的。”

        那只手微微晃动向我胸口处移动,眼里的鱼儿忽然跳动,在这瞬间,她的手便收到了身后。

        “你想了解我,却发现重重设障。”

        “我一直拿你寻开心,却没想过和你交换伤心。我处处提防,不惜伤害别人。不是对你不信任,我是舍不得。要是和你分享了秘密,你会很艰难的。”

        秋月如泣如诉,我只想纠正她自我保护上的过度隐蔽。

        “有了伤心就艰难吗?光是快乐更让我艰难。因为你是水泡啊,谁不知道漂亮的水泡一碰就破呢?”

        “所以,你希望我怎样?”

        我一字一句地吐出自己的真心话:

        “我希望我眼前的你,是真实的。”

        秋月逐渐干瘪的眼球仿佛如鱼得水,鱼儿趁着迅速的眨眼差点掉出了清澈的水面。

        “答应你。”

        沿着河岸,渐渐走向城里的辉煌夜景,像从黑暗森林走向皇宫殿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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