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搭话
“何时得的镯子?”成砚盯着那截玉白皓腕,玉镯的青与手腕的白交互,很是赏心悦目。
他的眼神灼热,分明无形,却烫得谢怀仪手腕一颤,摸了摸手镯,她换了个姿势,避开成砚的部分目光,理直气壮说:“底下人送的!”
成砚心中好笑,这天下大概只有谢家人不怕他。当父亲的和做兄长的要造反,做女儿的大大方方受贿,勇气都如出一辙。
“何时喜欢玉镯了?这类库房也有,我让赵喜给你送来。”
怀仪从前对这类珍贵易碎颜色又很寡淡的饰品敬谢不敏,她向来喜欢华贵璀璨的一类,很衬她的红裙,张扬明媚。
不过成砚还记得谢夫人,怀仪的母亲,那个如水温柔的女人,很喜欢这类首饰。
谢夫人尚在时,怀仪热衷于为母亲收集各类玉饰。
不过成砚心中总觉得,岁岁也许是喜欢玉饰的。
他们关系还未破裂时,他也曾问过,为什么不去试试拥有一支玉簪或是一枚玉镯,他见过她流连的目光。
当时小姑娘撑着有些婴儿肥的面颊,故作深沉感慨了句:“大抵是没有把握护住,所以选择不去拥有。”
成砚现在回想,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谢氏乃是顶级世家,从来都是别人讨好他们的份儿,谢蕴此人如何暂且不说,却极为宠爱纵容这个唯一的女儿。
小姑娘不曾读一页《女则》《女训》,爬树翻墙行云流水,鞭子更是甩得虎虎生风。红裙白马,那是朱雀大街最为靓丽的一道景色。
有人曾劝说谢蕴,怀仪这样不符合世家贵女风范,却被谢蕴一句“我谢蕴的女儿,怎样都是好的”给堵了回去。
玉镯玉簪这类饰品着实不适合怀仪佩戴,也许爬个树,或许刚翻过墙,亦或是跟人在马场上纵马驰骋,太容易碎了。
不过现在不同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
成砚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思绪飘得有些远,他在怀仪身边太容易想起从前。
“不必!”怀仪拒绝得干脆,她直挺着背。“哥哥会送给我。”
她将界限划得很清晰,除非是历任皇后应有的首饰,或是由各地特意上供给皇后的珠宝,她不会接受他任何主动的赠予。
就好像他们并非夫妻,而是上级同下属的关系,公私分明。
成砚最见不得她两副面孔,一是她字字不离林廷之,而是她与他的泾渭分明。
他眼神黑嗔嗔的,看着怀仪手腕处的玉镯,心中却在想,他这大舅子确实是过于多余了。
尽管岁岁嘴上说着如何如何,也总是对怀恩不假辞色,可成砚知道,她还是很依赖他们。
人总会变的。
成砚告诫自己,莫要心急,得慢慢来。
“你右手的银镯花纹倒是别致。”成砚对这镯子有些印象,似乎是从岁岁嫁给他时便有的。
怀仪将手放下,袖摆下滑,盖住了那只有着繁复花样的银镯。
她的脊背有些僵硬,却木着脸镇定说:“阿娘传给我的。”
她抬头望过去,眸底看着没什么情绪,却注意着成砚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他好像真的只是在跟她搭话,怀仪突然松了口气。
有时怀仪会同情成砚,比如现在,两人关系势同水火,鲜有和睦共处的时候。他也分明有心爱的贵妃,却因为忌惮谢家的权势而不得不同她虚与委蛇,这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说实话,成砚这皇帝当的属实清心寡欲,满后宫也只有一后一妃,连个孩子都没有。先帝那样爱慕她的阿娘,也还陆陆续续纳了十余位妃嫔。
不过这也许是心爱之人是否属于自己的问题,先帝爱慕阿娘,可阿娘已为人妇,两人隔着天堑,连见上一面都很难。成砚爱慕贵妃,贵妃就在他身侧,旁的人只会显得多余。
可她位份到底是高了林若云一截,祖宗规矩尚在,即便是成砚对她不喜,仍然要来椒房殿与她共用膳食,欢好缠绵。
这样一想,她莫名觉得烦躁,眼前的菜肴也格外的碍眼,她举着筷子,正准备随便用点儿就将成砚赶走。
方才注意力不在食物上还没觉得有什么,可一旦注意力回归,鼻尖萦绕的不是一股食物的浓香,反而带着一股子腥味。
她木着脸,避开鸡肉鱼肉,去夹放在几案中间的鸡髓笋,想着这菜平日里吃着甚是清淡,结果还未张口,她胸中便泛起一阵恶心。
脸色瞬间有些难看。
尤其是那股恶心感在喉中隐隐上涌。
“怎么了?”成砚见怀仪脸色不对,他立马看了一眼她夹的笋片,也尝了一口。
味道没问题啊。
这是怎么了?成砚心中纳罕,不明白她怎么又变了脸色。
“晚枝……”怀仪没理他,只是有气无力地冲晚枝招了招手。
晚枝见状贴心递上痰盂,怀仪捂着心口,想吐怎么都吐不出来,那股子恶心感更是久久不散。
她向来生龙活虎,鲜有这般瞧着虚弱的时候,成砚看得心中一颤,他在宫廷中长大,这样的情景让他觉得熟悉。
“赵喜,宣太医!”他的目光锁在怀仪身上,沉声吩咐着赵喜。
而怀仪怎么也吐不出来,索性放弃,筷子早被她搁置在一旁,她喝了一口清茶,瞬间觉得心中要好受一些。
成砚一直盯着她看,想忽视都不行,她不耐烦抬头,一眼便看清他眼中的复杂之色。
复杂?
他那是什么表情?
怀仪看得瞬间来了气,难不成他盼着她得个什么不治之症吗?
俏脸瞬间一黑,被心中所想气到,她撇过头,看都不看成砚一眼。
她只盼望着太医能够早早来,得了结果好让他赶紧滚。
他不开心,她又何尝痛快?
成砚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还不知道自己无形又将怀仪惹生气了。
太医来得很快,皇后身体有恙,又是皇帝身边伺候的赵公公亲自来请,院判背着医箱,花白的胡子直往身后飞。
可待请脉后,院判看着方才着急上火的赵喜,又看了看沉着脸不知是何情绪的皇帝,最终低着头说:“回陛下、娘娘,娘娘约摸是最近贪凉,凉食的过多食用导致的脾胃虚弱。若是娘娘能够忌食,再辅以臣开的药,想必凤体很快就能恢复安康。”
院判确定自己所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皇帝的脸色怎么不太对?
“你确定只是贪吃了凉食引起的脾胃虚弱?”成砚皱着眉,心底瞬间涌起一阵落空之感,他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说法。“皇后方才几欲呕吐,脸色也不大好,肉类腥味更是半点闻不得。”
他皱着眉说得详尽,院判看得心惊肉跳,他战战兢兢拱手请求再次请脉。
可无论皇帝说了什么,脉象如此,他做太医多年,从未出过茬子,这也不算大的问题。
“如何?”
“娘娘确实是贪凉引起的脾胃虚弱。”
成砚不说话,眼皮下敛,遮去眸底的情绪。
“好了,晚枝,带顾院判下去。”怀仪起初以为成砚是巴不得自己得个什么病,所以看着她眼神复杂,可现下联想到他方才的追问,怀仪后知后觉,他不会是以为她怀孕了吧?
想到此处,怀仪眼中冰冷一片。
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她摆了摆手,宫人迅速撤去桌上的膳食。
看着成砚的怔忡,怀仪轻啧了声,继续开口刺他:“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怕我有孕。”
他方才脸上的神色是那样纠结,怕是已经在想怎么处置她腹中并不存在的“胎儿”吧?
“成砚,这点你倒是不用担心,咱们是不会有孩子的。”怀仪难得真诚,毕竟谢家要谋划成氏江山,她的腹中不应该有皇室血脉,而成砚也不需要谢氏女的孩子。
这点双方倒是很统一。
成砚眼中所有的情绪因为她的一句话全部化作冷意,他定定看着她,额角青筋直跳,心中暴戾疯长。
“你什么意思?”
怀仪突然感到不耐烦,她身体本就不舒服,没有太多精力同他斡旋。
“成砚,私以为双方都认同的事不必拿在明面上来说。”
说完不再搭理他,起身往寝殿走。
成砚看着她的背影,黑眸中仍怒意翻涌,却多了些理智。
他无法否认怀仪方才说的话,这个时候不适合再来一个孩子。
那样形势可能会更加糟糕。
他也有一直做好措施,只是方才脑子一热,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这次没有留下来,吩咐晚枝好好照顾她,起身离开了椒房殿。
虽然两人关系一直不算好,甚至还会针锋相对,这些成砚都能接受,可有些事突然挑明了说,他愤怒的同时也感到理亏。
他每一次去椒房殿留宿,就会有人送来新的蜡烛,蜡烛里添加了“特殊”的东西,对身体无害,只是会妨碍女子有孕。
可一想到她那么斩钉截铁说他们不会有孩子,戾气在他心口处肆意翻涌。
她不想给他生,难不成还想给那个坟头草长了三尺高的林廷之生吗?
他压制住内心的冲动,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再等等,等她能依靠的只有他时,什么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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