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云锦袖
别人不知道莲华底细,扶昀却是知晓的。
父皇给小五的,何止是那一半暗卫,整个洛阳的资源基本都给了他。
他完全有能力随手给那小姑娘弄到一封推荐信,然而,并没有,他什么都没做,反而眼睁睁看着她去碰壁摔打,这态度很是耐人寻味。
说是不待见人小姑娘吧,他还天天投喂,让她靠近。
说待见吧,他又大事不帮。
“我家小五行事向来与寻常人不同,看看再说。”
回来一路,丁冬果沉默着想了许多。
文萱的父亲文墨森专管学政一块,应该是能插手女官考。
说服文萱是小事情。
怕就怕苏雪照直接去尚书省的名单上删除她的名字,从根上堵住路。
这确实是有些棘手。
她趴在马车的窗口处,外面春光明媚,却无心观赏。
瘦弱的肩膀蜷缩一起,越显可怜。
桂花问:“你的事情,为什么只成功一半?”
丁冬果回过头来,叹息:“因为事情不太好办。”
“能有多不好办?你认识那么多身份尊贵的人,去求求他们不就行了。”
丁冬果笑着摇摇头:“求人哪有那么容易?”
倒也不是说不能求人,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随便求人。
马车一路颠簸。
傍晚时分,方才到家。
等在家中的丁母和二丫头看到他们三个平安顺利归来,都松了口气,她们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路上好不好走?”
“累不累啊。”
一阵嘘寒问暖,七嘴八舌,顿时,农家小院一阵乱糟糟。
丁冬果站在一旁,看到丁家人热热闹闹的,忽然有些感伤。
以前祖父还活着的时候,家里也是这么热闹。每次她从书院回家,哥哥都给她准备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祖父会拉着她的手询问,“都在学堂学了些什么”、“吃的好不好啊”、“又没闯祸吧”。
同样是从书院回来,却完全不是一种心情。
如今,祖父去世,哥哥在边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反而有些受不了热闹的画面。
晚饭已经准备好。
丁冬果没有吃饭,洗了把脸,又往山上跑。
气得丁母大吼:“天都快黑了,还往山上跑啥,寺庙已经关门了,你干啥去?一天不拜菩萨又死不了人。”
“我天黑前回来。”
丁冬果充耳不闻其他,一溜烟,又没影了。
傍晚的天边红彤彤的。
山野寂静。
此时,后山空无一人。
莲华应该是念经去了,这个时辰,他一般是不出寺的。
丁冬果知道莲华可能不在,她也不是要见他,她只是下意识往这里跑,如今,这世上,她也没有别处可去。
白日发生的事情,多少还是影响心情。
看到苏雪照和文萱在一起,心情还是微妙的讨厌。
没能拿到推荐信,她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失落。
否则也不会单单看到他们一家人热闹,她便忽然触动。
白日里她还能故作坚强,现在,她有些坚强不下去,不知不觉便跑来这里。
她独自一人坐在石头上,看着天际赤色云霞,发呆。
没过一会儿功夫。
莲华自寺门走出,来到她身边。
他似乎是刚做完晚课,手中还拿着一串碧玉念珠。
看到他,丁冬果站起身,咧嘴扯笑:“我以为你不会出来,这会儿该是晚课。”
“可以偶尔偷懒。”
果然,他这个人,一切随心随性。
莲华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难过的情绪,反而,有些伤感,这倒是奇怪。
“你的事情,没办成?”
“没有。”
说到这个,丁冬果忍不住叹气:“我有些失策,本来以为很轻松,没想到,看错了人,然后,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莲华直接问:“没办成,怎么办?”
丁冬果努努嘴:“能怎么办?接着想办法呗,总不能放弃。”
果然是这样。
她并不是因为没办成事情伤心。
莲华静静地看着她,鲜少的在她脸上看到了不高兴的情绪,往常她来见他,都是欢欢喜喜的。
“你在伤感,为何?”
“我想我哥哥,想我祖父,可他们都不在我身边。”
莲华不问还好,这一问,她顿时挺委屈的,这委屈来的莫名其妙,明明白日里发生那么多事都没委屈。
“莲华,我好像,忽然就变成了一个人。”
“一个人不好?”
“当然不好,我喜欢热热闹闹的,我想要幸福。”
她垂眸说:“可是好难,也好累,我觉得我好像用尽了力气,可还是很失败。”
莲华不擅长安慰人,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暖心话。
不过,他在认真倾听。
丁冬果像是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想要倾诉,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她本来就爱说话的一个小姑娘,生生被苦难给压成了惜字如金。
她一边说,一边委屈的往身边的树干上蹭,都蹭脸上了。
莲华看着粗糙的树干微微蹙眉。
下一瞬,缓缓伸手,把袖子挡在了她的脸和树干之间。
这是,在怕树皮划破她的脸?
丁冬果一愣,扫了眼面颊旁雪白的袖子:“这可是云锦,金贵着呢,刮了丝,可穿不了第二次。”
“没关系。”
莲华目光澄澈,淡然道:“我的衣服,从不穿二次。”
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丁冬果惊讶的张大嘴巴,她得承认,有那么一瞬,她竟然仇富了。
以前她还是侯府千金的时候,也是奢侈过的,祖父和哥哥都宠她,总想给她最好的,她也算是有些见识,但是,却也没像他这般奢侈呀。
仇富仇的她都没心思伤感。
他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莲华,老实交代,你家里是不是好多金银珠宝?”
莲华反问:“你想要?”
他并不在乎身外之物,如果这些能让她高兴一些的话,他可以提供很多。
还是笑眯眯的猫猫更喜人。
丁冬果都惊了。
“莲华,你是对每个人都这么慷慨吗?你这样可不行,很容易被骗的。”
莲华微微抬眸,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少年公子的眼眸黑漆漆的,被这双眼睛注视,会让人诡异的心头一跳,仿佛所有的伪装都无处遁形,赤裸裸的。
她整天骗吃骗喝来着。
想到这,丁冬果有些气短:“我随口一说。”
却不料,莲华微微点头,赞同道:“我是挺好骗的。”
“……?!”
暗处的阿九震惊腹诽:离谱。
他负责保护五皇子十年,这十年间,甭说是被骗,便是别有用心之人但凡起一点算计他的念头,都被反噬的粉身碎骨。
眼前这位丁姑娘,是个意外。
丁冬果无奈摇头。
“算了算了,你好骗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你家里人肯定不会让你被骗的。”
出于仇富心理,她狠狠拿脸蛋顶着衣袖在树皮上蹭了几下,直到蹭的云锦褶皱抽丝,真的不能穿第二次为止。
舒服了。
她望了眼天:“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多谢你肯听我唠叨。”
太阳已经彻底落下,暮色四合,倦鸟归巢,山野有些阴森恐怖。
莲华说:“我送你。”
丁冬果离去的脚步一顿,有些诧异的回头,故作惊讶道:“原来你可以离开这里呀?我还以为你是被镇压在这里的妖怪呢。”
莲华哑然失笑。
即便他是被镇压在这里的妖怪,那也在她踏入禁地的那天,解封了。
回家的路上,丁冬果心情变好了不少。
她念念叨叨的说了许多过往趣事,关于她祖父的,关于她哥哥的,关于蕊蕊的,她很擅口才,一点点小事经过她的描述都变得分外有趣。
莲华只静静听着,偶尔提醒她小心脚下。
一直把她送到村口,远远看到丁家人出来寻她,莲华才停住脚步。
丁冬果终于能够笑眯眯的了。
“谢谢你啊莲华,我今天,本来心情有一点点沉闷,不过见到你,那一点点沉闷都没了。”
她惯会嘴甜的。
莲华点点头表示知道,轻声说:“回去吧。”
“好,那,明日再见。”
丁冬果脚步轻快的跑远,不一会儿功夫便与呼喊寻找她的丁母和二丫头会合。
丁母气得不行:“大晚上的,到处跑,出点啥事咋整?”
现在的丁冬果就是丁家的一尊活菩萨,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生伺候着,生怕出点什么事儿,他们家吃不了兜着走。
还不如不换回来呢,秀秀比她省心多了。
丁冬果只闷头,没吱声。
倒是二丫头,趁丁母不注意,小声问她:“刚才跟你在一起的是谁啊?”
她远远看到个白影似乎。
丁冬果想了下,悄声说:“山里的妖精。”
二丫头:“啊?!”
丁冬果回到丁家,随便吃了点东西,赶忙又挑灯夜读。
书还是得一天不落的看。
没工夫伤心。
桂花和二丫头两个已经上炕准备睡,趴在窗子上,看到丁冬果屋子灯还亮着。
“她在咱家待不久了吧。”二丫头问。
桂花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去年冬天的时候,她们也许还会觉得丁冬果怕是要跟她们一样,就这么一直默默无闻的在这个乡村小角落慢慢消亡。
现在却完全不会那样认为了。
她们潜意识里觉得,冬果可能会走,而且,肯定能走出去。
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桂花“哼”声:“她命真好。”
与此同时,山上白马寺中,莲华也没有睡。
他手握丁冬果送的那枚荷包,坐在灯下,听着属下的汇报,关于今天的事情。
听了半天。
“钱望恩,怎么回事?”莲华问。
暗卫将钱望恩生平叙述一遍,又着重说了他的政绩。
“孙谦举荐钱望恩接替他成为麓山书院院长,本是希望他能秉承其志,优待寒门弟子,没想到,钱望恩上任后,不仅不曾优待寒门子弟,反而大幅削减寒门子弟入学所占份额,公器私用,以此讨好贵族。”
莲华淡淡道:“他倒是会忘本。”
“换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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