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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选择


  “这个,你也不用急着答复我。”

  凌准的声音显得越发疲惫,眉头紧锁道:“在地牢里,我把你的婢女背了出来。你知道吗?假如我去晚了一步,她就会被狱卒……羞辱了。”

  “我以为,她仍好端端的留在魏府。”

  许含章闻言一怔,“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会过河拆桥,把她带到地牢里不说,还会纵容狱卒做出那种事……”

  虽则她听红袍少年郎提过宝珠帮着魏主簿污蔑自己的事,但她以为所谓的证词都是在魏府中串通和完成的,并未往地牢里联想。

  而且,自己是和魏主簿结下了梁子,他才会昏了头,想让人毁了自己的清白。

  但宝珠和他无冤无仇,并于他有着大用。

  他怎么会,怎么可能……

  “但魏叔伯要算计你,你是知道的吧?”

  凌准又问。

  “嗯。”

  许含章轻轻的点头。

  “他想拿那个婢女做筏子,你也是知道的?”

  “嗯。”

  “你明明都知道,却还是故意把她推了出去,想引蛇出洞?”

  “嗯。”

  “万一她真的出了事,你就不会内疚吗?”

  “不会。”

  许含章抬起头来,那双云山雾罩,妩媚流波的桃花眼,在此时显得格外澄澈明亮,犹如一泓清泉,“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她既然敢帮着他来算计我,那我也就不会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内疚。因为,那都是她自找的。”

  话虽如此,但宝珠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仍是会心里不安的。

  不过,也没必要说出来了。

  许含章没有像陷入情爱中的小女子一样或梨花带雨,或嗔怒拈酸的质问他是不是对宝珠生出别的意思了,是不是和宝珠在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而是微微一笑,极尽明丽之态,“十一,我心里很清楚,你不是来帮她讨公道的。”

  不然,也不会黑着脸把宝珠赶出去了。

  真要声张正义,惩恶扬善,就该把楚楚可怜的苦主护在身边,轻怜密爱,顺带将她这个恶人严厉的谴责一番,踩在脚下践踏才是。

  “许二……”

  凌准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说的对,所谓的公道和怜悯、周全……其实,在我的心里,都不值一提。”

  “其实,我想说的是,她的伤并不是很严重,但我还是背着她出来了。而当初,你在山下伤得那么重,为何却不让我背?是不是因为,有个人曾对你做过同样的事?所以,你不能接受别人也做出同样的……”

  “嗯。”

  “那在雪地里,我想要为你撑伞时,你也是记起了这个人,才会失魂落魄成那般模样?”

  “嗯。”

  “那个人,是不是曾和你很要好,很亲近?”

  “嗯?”

  “你和他,是不是差一点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嗯?”

  “他,是不是崔异?”

  “嗯。”

  “我懂了。”

  凌准黯然的垂下头,似是骤然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不堪重负。

  “这就是,你对他的执念。也是,他对你的执念吧。所以,你要怎么选呢?”

  是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源自于上天的安排,为了让她能遇到他?

  还是仍耿耿于怀,不惜把命都赔出去,也要和曾经的‘苦难’对上?

  凌准终是将话题拉回了最初的那个选择上。

  你懂了?

  你懂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

  许含章略有些失神的看着他。

  仿佛是过了很长的时间。

  又仿佛只是一瞬。

  许含章蓦地回过神来,自嘲的一笑。

  其实,她早就该想到了。

  崔异此人,是不会无端端的大发善心的。

  又是带她去军部目睹了魏主簿的下场,又是带她来府衙找楚娘子解了惑,又是把凌准和宝珠这些旧人都送还了她的身边。

  一桩桩,一件件,都妥帖到了极点,而且透着浓浓的人情味,全不似他一贯的作风。

  她早早的就觉得不对劲了,却迟迟的没能看出蛛丝马迹来。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他是在这里设下了局,让她进退维谷,无从选择。

  她无声的叹息着,收回了略有些游离的目光,平静的注视着对面的凌准。

  平心而论,凌准所提的要求算不得过分。

  相反,这是很合理的。

  他为自己无条件的付出了那么多,却从未抱怨过什么,索取过什么。

  如今,他只是提出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想要自己好好的活着,不去送死。

  就连提要求的时候,他也是顾惜着她的,而不是从他自己的利益出发。

  他对她,真的很好。

  如果她拒绝了他的提议,坚持要去找崔异做个了断,那势必会在他的心里种下一根刺,觉得自己不把他当一回事,把旁的东西看得比他还要重。

  但是……

  如果她接受了他的提议,安安分分的待在他的身边,不再理会崔异那边的事,那就永远无法探知所有的秘密了,也错失了打开自己心结的机会。

  阿娘的身世,南诏的秘辛,屠村的事由……

  她都无法得知了。

  而双手沾染过的血迹,也无法洗净了。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只要我把你想知道的全盘托出,那你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

  她想起了崔异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边是一直挂着笑意的。

  他遮遮掩掩的,不肯跟她说个明白,原因并不是防着她知情后就翻脸,而是特意留了个心眼,就等着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上用场。

  “你会怎么选?”

  许含章仿佛听到了崔异那带着嘲弄意味的声音。

  选了凌准,就对不住爹娘的生养之恩。

  选了报仇,就对不起凌准的思慕之情。

  无论怎么选,都让她良心不安。

  “爹娘自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但他们已经走了。为了逝去的人,就怠慢活着的人,我觉得很不应该。”

  不久前,她曾对崔异说过这样的话。

  她深知怜取眼前人的道理。

  但是,以她一意孤行的性子,是断然做不到为了这个眼前人就能忘却旧恨,若无其事的过日子的。

  这一点,被崔异算准了。

  崔异还算准了,她和楚六娘,终究是不同的人。

  而他和楚六娘的丈夫,终究也是不同的。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

  若她是个心胸狭窄的,此时应是在腹诽着他为何没有楚六娘丈夫的气魄。

  若他是个小肚鸡肠的,此时应是在埋怨着她为何没有楚六娘的贤惠和知趣。

  只要开始对比和挑剔了,二人的关系就会变得如履薄冰,充满了猜忌,全不复以往的默契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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