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割猪草
“我知道你喜欢我姐多过喜欢我。在你心里,要不是我妈因为生我伤了身子,你哪会到现在还没个儿子?你跟我爷奶他们一样,都把这事怨到我头上。”程燕淡淡的说道,这并不是她想说的话,而是盘桓在她的胸口,原主留下的一段心声。
这个家里,唯一对她还算好的就是母亲李桂香了,程贵荣不重视她,程柳也不喜欢她这个妹妹。
原主把委屈都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天天默不作声的跟在李桂香身后干活,竭力的表现出自己的懂事能干,想换取父亲和姐姐的喜爱,可惜到死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程贵荣尴尬的满脸涨红,说道:“你这傻孩子胡说八道啥!爹对你跟你姐都是一样的!”
“一样不一样,大家心里都有数。”程燕说道。
要真是一碗水端平,能为了给程柳治病而逼着程燕点头嫁韩峰吗?
幸好程柳是个女孩,要是程柳是个儿子,程燕真没办法想象程贵荣为了保程柳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我不跟你说了,这孩子越大心思越重,以前多听话懂事!你再好好想想!”程贵荣顶不住程燕的目光,转身低头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其实他劝程燕的时候,心里是虚的。小女儿在他心里一直是胆小的,怯懦的,程老太吼她一声都能让她吓的发抖,谁知道这个胆小怯懦的小女儿会做出跳湖自尽这么激烈反抗的事?
两个女儿当中,他的确是偏疼程柳多一些,但程燕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不忍心逼迫小女儿。只是大女儿要是再不治病,怕是要没命,和命比起来,小女儿结婚嫁人愿不愿意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再说,上次赵凤来退亲的时候,也没明确答应就愿意让程燕代替姐姐结婚,说不定人家看不上他这个窝囊胆小,总是躲在李桂香身后的女儿!
想到这里,程贵荣才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要是这样就好了,就不用逼着小女儿程燕嫁人。这两天他压力也很大,倘若程燕一直犟着,程老头程老太就会骂他没良心,为了一个丫头片子不顾侄子程天宝,不顾爹娘的养育之恩。
要是韩家不答应就好了,是韩家不愿意,看不上程燕的,不是他和他女儿的错。
程燕看天还没大亮,背着筐子和镰刀,出了门循着记忆中的乡间小路走着,准备去割猪草。
猪草就是嫩的野菜,割回家后切碎了就能喂猪。这年头是没有猪饲料的,农民也都处于刚解决温饱问题的状态,喂猪就只能靠猪草和麸皮。
程燕出门没几步,就碰上了同村的毛翠英背着筐子,带着儿子宋小山出门。
“婶子,你也去割猪草啊?”程燕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毛翠英是后庙村的妇女主任,昨天程燕跳湖后,毛翠英路过湖边,把她背回了程家。
“我听说你昨天发烧了,身上咋样了啊?”毛翠英问道。
“谢婶子关心,我好了。”程燕说道,“今天不烧了。”
在毛翠英的印象中,程家的小姑娘程燕是个胆小腼腆的人,在路上见了不熟悉的人头一低,匆匆的走了,不像今天这么大方爽朗。
自从韩岗村的人去程家闹那么一场,村里那些关于程燕的乱七八糟的流言就越传越难听,都是那些闲得无聊的碎嘴婆子们干的好事,把一个好好的小姑娘给逼的跳湖自尽了,真是造孽啊!
因为这个原因,毛翠英对程燕多了几分怜悯之心。
“今天刚好就在家养着,别累坏了身子。”毛翠英劝道。
程燕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强,说道:“割猪草不累,再说,不割猪草猪吃啥啊?光吃麸皮哪有那么多?”
毛翠英叹了口气,程家的情况她这个妇女主任哪能不知道?一大家子好吃懒做的,全指着李桂香母女干活,如今程柳被锁在外头,程燕还得拖着病体去割猪草。
可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她这个妇女主任最多调解劝劝,再多的就管不了了。
俩人说着话,就到了村西头的一处荒地。
如今正是五月,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荒地上长满了茂盛的野草。程燕细细一看,就看到了不少能割的猪草。
她小心翼翼的绕过水坑,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割猪草时,一个声音在她不远处响了起来,“哟,这不是燕儿吗?”
程燕抬起头,就看到了同村的姑娘胡丁香,穿着一件红格子的衬衣,脚上是一双新做的印花涤纶布的方口鞋。
胡丁香的父亲以前当过生产队长,家庭条件比程家好不少,从小到大,程燕就没见过胡丁香穿过带补丁的衣裳,过年的时候也有新衣裳穿,是全村小姑娘们羡慕的对象。
程燕记得胡丁香以前跟程柳玩的好,俩人经常结伴出去,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跟闹翻了一样,见了面都恨不得绕道走。
“你咋还来这儿割猪草啊?”胡丁香弹了弹自己新鞋面上的灰,问道。
程燕看到了胡丁香那故意炫耀新鞋的动作,低头拿镰刀割草,说道:“这猪草是你家的?我不能割啊?”
胡丁香的爹当生产队长的时候,指定了自己婆娘当妇女主任,夫妻俩俨然跟后庙村的土皇帝土皇后似的,这村里头一根草都是他们的,没他们允许谁都不能乱动“公家财产”。
幸好今年上级指派了新的村支书和妇女主任,要不然,胡丁香摆“土公主”的派头还不知道得摆到什么时候。
“当然不是我家的。”胡丁香嘴撇的老长,一副表情夸张的模样,“你不是要跟你姐夫结婚了吗?还割猪草干啥?不等着韩峰带你进城吃香的喝辣的啊?”
毛翠英听到了胡丁香的话,心里暗骂胡丁香不是个东西,人家程燕刚为谣言跳过一回湖了,这胡丁香又跑到人家跟前胡说八道。
“丁香,你乱说啥!”毛翠英不客气的呵斥道,“你知不知道说瞎话编排人也是犯法的?”
自从她当上了妇女主任,而胡丁香的娘被撸了妇女主任的职位后,胡丁香娘俩就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反正没办法和平相处下去了,干嘛还给胡丁香面子!
“你光吼我干啥?”胡丁香不服气的叫道,“村里人说程燕的多了,有本事你管他们去!”
毛翠英冷着脸说道:“我要碰见别人说我肯定也会管别人!你再胡说八道,坏人家的名声,我可就进城报公安了!”
胡丁香吓了一跳,跺脚道:“你不就是看我们胡家人不顺眼么!还叫公安?多大本事啊你!不就是个妇女主任吗?还当自己多大官啊!”
“还有你,装什么装?要没跟自己姐夫搅到一起,谁会说你?不要脸!”胡丁香指着程燕骂道。
程燕不但不生气,反而冲她笑了笑,接着扬起手,从水坑里抓了把烂泥,精准的砸到了胡丁香那新做的涤纶布鞋上。
胡丁香尖叫一声,拼命的甩着脚。烂泥虽然甩掉了,但涤纶布鞋面却弄脏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布吗?这是我妈从城里百货店里给我买的涤纶布!八毛钱一尺!你赔我!”胡丁香心疼的直跳脚,眉眼都扭曲了。
这涤纶布上印的花样是新出的,除了县城的百货店,其他地方没有,而且光有钱还买不到,得再搭一张布票。
胡丁香一大早出来村里晃悠,就是想逮着人秀一下自己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新鞋,重振自己“土公主”的派头,没想到新鞋刚上脚没一会儿,就被程燕给弄脏了。
程燕心里呸了一声,涤纶布不透气,哪里有棉布好?也就胡丁香这土包子把涤纶布当成是好东西。
“胡丁香,我听说有人五行缺水,有人五行缺火,我看你是五行缺男人吧,张嘴闭嘴就是嫁人!”程燕讥讽道。
胡丁香不过是个比程燕大不了两岁的未婚姑娘,当下羞恼的满脸通红,“你瞎说啥!我说你那些不是真的?你不就是要跟韩峰结婚了吗?韩峰不是说了要给你们家程天宝安排进城的吗?他那么有本事,你会舍得不嫁他?”
程燕懒得再跟胡丁香辩解什么了,未婚女孩在这种事上总是吃亏的,说的越多错的越多,流言也只会愈发的肆无忌惮。等过上一两年,流言早晚会消散的,而且她也没打算在后庙村长期待下去。
见筐里的猪草满了,程燕站起身背上筐子,对毛翠英道了再见,就背着筐子往家里走。她肚子饿的叽里咕噜叫,得赶快回家吃饭。
“装啥装!”胡丁香撇嘴说道,“指不定早就跟韩峰睡……”
程燕也不想跟她客气了,直接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朝胡丁香砸了过去。
胡丁香踉跄躲开了这块石头,却一脚踩进了水坑里,新鞋新袜子上沾满了泥水。
这下两只鞋可算是对称了。
“再敢乱说话,老娘糊你一嘴烂泥!”程燕彪悍的挥了挥拳头,转身昂首挺胸,大踏步的走了。
孤儿院的日子可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和睦,她要是跟原主一样胆小懦弱脸皮薄,哪能在一众孩子中脱颖而出,考上大学,顺利的得到工作。
胡丁香看着自己两只糊满了泥水的新鞋,哭着跑回家去了。
毛翠英朝胡丁香的背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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