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褚宗主,你回来了。”她朝褚清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愉悦笑容,蛾眉弯弯似天边初月,双眼熠熠若明珠生辉,“你走得太快了。”
褚清越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是能感觉到从他双眼之中射出的两道目光,直白而又无所顾忌地投到她脸上。
他就这样直扑扑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许久,才轻飘飘地道了句:“明明是你走得太慢。”说完,转身朝前走,淡淡道,“好好跟紧,我不喜欢等,再跟丢,我不会回来。”
容佩玖赶紧跟了上去。
景璇脸一白。褚清越说话之时,不仅没看她,连他说的话,也无视了她,根本就没拿她当一回事。真不知这褚宗主到底是天生就这么傲慢还是在报复自己对他的不敬。
她跟在容佩玖后面,不欲与其并行。她方才被容佩玖一通无故抢白,懵了一会儿,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又因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了个现行,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羞恼,既担心惹怒褚清越将她丢在此地不管,又恨容佩玖的多嘴多舌。黑着脸跟在容佩玖身后,暗自一通腹诽和抱怨。
容佩玖对此全无所谓,景璇怎么想怎么看,她一点也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褚清越怎么看。她在思量,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到底有多少落入了褚清越的耳中。她有些后悔,不该逞一时之快,逾越了容令怡的身份和性情。
不知道他会如何想……
她走在褚清越的身后,两人中间隔了约莫一丈的距离。再次见到他已有多时,却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看着看着,渐渐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这背影,仍是一如既往的颀长英岸,俊秀挺拔,却不再属于她。
随着他的前行,迷宫壁上的火把,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那长长的影子渐渐绵延到了她的脚下。她停下脚步,不让自己踩到他的影子上。
她站在原地,等着他继续往前走,等着他的影子变短,从她的脚下离开。可是,她发现,那影子不动了……
她一停,他也停了。
他不说话,也不转身,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等她。
她嘴角一撇,不是说不喜欢等么?
于是,她往旁边移了一步,错开他的影子,迈脚。
她一迈步,他也动了……
走了一段之后,她才发现,他似乎是在迁就她。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她保持着一段不长也不短的距离,一段不会让她跟丢的距离。
眼下的一幕,像极了她从前与他相处的情形。从前,他便是如此,嘴上说得再狠,也不会真的不管她。
容佩玖的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甜意像被加热过后骤然冷却的蜜糖,拉成一根根细细的丝,缠绕着她,将她裹成厚厚的一颗蛹。她渐渐怔忪起来,迷失在这久违的甜意中,找不到方向,看不见现实,忘记了三十年的孤伶。
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和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只是……
容佩玖眯了眯眼,这人莫非后脑勺也长了双眼睛不成?他如何能把握得如此精准,正正好好始终离她一丈远。
想起三十年前,她不论在哪里,他都能准确地找到她。容佩玩性大发,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她故意走走停停,时疾时徐。
然而,不论她的节奏如何,他始终离她一丈之远,不多也不少。她暗自纳闷,百思不得其解,这人的想法她真是猜不透,为何偏偏就是一丈……
容佩玖刚一回过神,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直挺挺地矗立在近前。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砰!
毫无防备,前额和鼻梁狠狠地撞上了一堵肉墙,又硬又实,堪比石墙。
容佩玖一下跳开,捂住鼻子,疼得泪花乱飚。
说好的她停他也停呢!说好的一丈远呢!!一声不吭倒退到她跟前是想闹哪样!!!
“容姑娘,你没事罢?”景璇走到容佩玖身边问道。
容佩玖胡乱地摆了摆手,她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具没有灵力护持的身体,就是如此脆弱,随便撞一下都能疼得死去活来。
褚清越悠悠然转过身,扫了她一眼,“捉弄本宗主,很好玩么?”
容佩玖赶紧摇了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点也不好玩,疼。
“我看你玩得挺起劲,要么再来一次?”
“不!”容佩玖的声音带了哭腔。褚清越你混蛋,混蛋透了。
“哭了?”褚清越唇角勾了勾,“有这么疼?好歹也是个有灵力护体的初阶杀修,何时变得像豆腐一样碰不得了?”
容佩玖一噎,自封灵力,是她自作孽。鼻梁上传来的疼痛将她从迷失拉回现实,她是容令怡,不是容佩玖。
哭甚么,不像话。
眨了眨眼,将险些四溢的泪花逼回眼眶,唇角轻扬,笑得没心没肺,“没哭,方才撞了一下,眼睫毛掉进眼睛里了,现在好啦。褚宗主,我们快些走罢,大师姐他们该是等得急了。”
褚清越勾起的唇角慢慢掉落,绷成一条直线,眼中的清辉渐渐转暗转冷,一语不发转身。
容佩玖默默地跟着他走了几步,这回规规矩矩的,再也不敢起别的心思。只不过,面部的余痛还没散去,萦绕在鼻子四周,让她很是难过,边走边悄悄用手揉一揉。没走几步,突然从前面飞过来一物在她头顶掉落,她赶紧用手接了,停下脚步一看,却是一株紫竺草。
手捧着紫竺草,怔怔地望着依旧是以一丈远的距离停在她前方的褚清越。
景璇走到容佩玖身边,看了一眼她的手中,惊呼一声,“紫竺草!”她方才正好一个抬头,便看到从褚清越身上不知飞出了一个甚么东西,径直掉落到容佩玖身上,原来是紫竺草。景璇看了看容佩玖的鼻子,“这是给你止痛用的?褚宗主真是财大气粗……”
不怪景璇大惊小怪。
在东陆,祛痛疗伤要么靠禅修,要么靠灵药。灵药不常有,异常珍贵。灵药分天然与炼制两种,天然灵药生长于奇险凶恶之地,其效果远胜炼制而出的灵药。而天然灵药又分上中下三等,其中又以上等天然灵药为难寻,千金不换。
紫竺草便是这样一味千金不换的上等天然灵药。
景璇小声嘀咕道:“浪费……”
随随便便掷出这么一株千金不换的灵药草,就为了给容佩玖的鼻子止痛,不是浪费是甚么?
容佩玖也是如此认为的。不过,这回她学乖了,只在心里默默地认同景璇的话。以褚清越现在的性子,她实在是不敢再违逆他的心意,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又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褚宗主。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变得如此难相处,却也不想惹他不高兴。
她一把将紫竺草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一股清凉感盈遍全身,不仅消除了她鼻子上的疼痛,还解了她全身的疲乏,顿时觉得通体舒爽,浑身充满力气。
“多谢褚宗主,上等灵药,果然名不虚传,我真的一点也不疼了。”容佩玖对褚清越道,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仍是朝他的背影笑了笑。
“既然好了,就走快些。”褚清越催促道。
他的声音虽是平静无澜,容佩玖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柔和。她沮丧的心里便又生出了一些浅浅的欢喜,扬唇应道:“好。”
一前一后两个人,始终保持着极为默契的一丈。
前面的那个,步伐轻松,不紧不慢。后面的那个,眼里有光,唇角带笑。长长的迷宫,幽暗的宫道,像是走在去往天荒地老的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狭窄的通道变得越来越宽敞,两侧的迷宫壁渐渐隐去。一同隐去的,还有迷宫壁上的火把。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容令怡的初阶杀修身体,在这样的黑暗中,根本不能视物。容佩玖发现,她连褚清越也看不见了。他本就身穿黑袍,这下彻底融入了黑暗之中。
明知他就在前方一丈之处,心里还是失措慌乱起来。这种仓惶无助的感觉,与她在天地树上最初醒来,记不起前尘往事、不知今夕何夕的无助差不多。
“呀!好黑!容姑娘,褚宗主,你们在哪儿?”景璇在后面问道。
“我在这里。”容佩玖答道。
“容姑娘,你等等我,我好怕。”
她笑了笑,这世上,怕是没人比她更怕黑暗了罢。停下脚步,“你过来,我就在这里。”
黑暗中划过一道白光,眼前豁然明亮起来。她朝光亮的源头一看,原来是褚清越燃了几具路过的腐尸。
黑暗消失,她的心也安了下来。
她这才便发现,褚清越不知何时来到了她面前,就站在她身边。
景璇快步上前,朝褚清越感激地一笑,“多谢褚宗主。”
褚清越不语,转身继续朝前走。
景璇似是忘了先前的不愉快,与容佩玖并排而行,边走边小声对容佩玖道:“这下好多了。我从小就怕黑,让你们见笑了。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褚宗主真是个体贴的人,善解人意。”
“是。”容佩玖轻抿唇角,双眼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清水般的眸子晕染了一圈韶华珠光,眉间流动一汪潺潺的春水。
忽然闻得远处传来的一声温温柔柔柔柔的呼唤,“褚宗主。”柔肠百转,如同飘荡在云端的天籁。
容佩玖抬眸望去。
容舜华婷婷婀娜地站在迷宫的尽头,面带惊喜地看着褚清越。她身边是一个用腐尸残骸搭成的小火堆,一张昳丽的容颜在火光的映衬下,似水莲般明媚。
容舜华迈着优雅的步伐朝他们走了过来,待得走到褚清越面前,柔声道:“你终于来啦。”笑意盈盈,似阳春三月的微风轻拂人面。
“嗯,来了。”褚清越道。
容佩玖垂眸,眉间的春水一泄而光。
那条去往天荒地老的路,终是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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