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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改


  三个月之后,褚清越亲登龙未山。

  那日,容佩玖正与容舜华以及一众女弟子一道上女诫课。同族史课一样,这门课业对于容佩玖来说也是无聊至极的课业。

  容舜华因在德、言、容、功上表现出色,女诫课的授业夫子便让她坐在最前排,好作为标杆引领其余弟子。

  容佩玖跪坐在最末,兴致缺缺地望着容舜华的背影神游天外。容舜华自始至终都跪坐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背影秀雅挺拔。算来,自昆仑山一别,她已有三个月未见到过褚清越了。那日分别之际,他让她安心,自己把族中事务处理妥当,便到龙未山与容子修将结亲之事讲清。

  好容易捱到课毕,女夫子飘然离开课堂,被约束了半天的女弟子们如蒙大赦,齐齐松了口气,活泼一些的女弟子开始叽叽喳喳,静谧了一上午的课堂顿时喧闹起来。

  “听说,今日昆仑山的新宗主褚清越来我们龙未山了呢!”

  “对啊,对啊,我也听说了,褚宗主好像是为了昆仑山与龙未山结秦晋之好之事而来的。”

  “昆仑山要与龙未山结亲?昆仑山的何人要与咱们结亲?”

  “自然是褚宗主自己啦。”

  “啊,褚宗主要结亲啦!丰神俊朗的褚清越竟然要结亲啦!怎么办,我的心要碎了!”

  “我也心碎死啦!”

  “嗳,可有人知,褚清越结亲的对象是何人?”

  “还用问么?除了咱们的大师姐,这世间还有哪位姑娘能配得上褚清越?”

  “听说,婚事还是上次进阶礼上,咱们宗主与已故褚宗主敲定的,对吧,大师姐?”

  容舜华双颊飞霞,温言制止,“还没有影儿的事,休要胡说。才刚上完课,就把夫子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哈哈,大姐姐害羞了呢!”

  “大姐姐,这男婚女嫁,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

  “是啊,是啊!听到褚宗主结亲的对象是大师姐,我心里好像好受点了。”

  “那当然,咱们大师姐万般皆好,世间少有男子能匹配,我看这褚宗主就正好!”

  容佩玖默默起身,准备走出去。

  “你站住!”有人一声娇喝。

  容佩玖没理,继续往前走。

  “容九!说你呢,站住!”

  容佩玖转身,挑眉,“容五,有何指教?”

  这容五乃是容家旁支,名唤菁菁,排行第五,自小便与容佩玖不对盘。

  容菁菁走上前来,下巴高高扬起,“褚清越是要与大姐姐成亲的人了,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少有事没事往他跟前凑!知道了么?你不要名声,大姐姐还要呢!”

  容佩玖嗤笑一声,扭头就走。手臂被人拉住。容佩玖回头,容菁菁一把拉住她,“你不要不服气,褚公子乃人中吕布,万里挑一的,也只有咱们大姐姐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哪里轮得到你?”

  容佩玖拨掉拉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淡淡道,“你方才,漏了一句。”

  容菁菁一愣,眼眸迷茫,“漏了?我漏什么了?”

  “中间不是应该漏了句你的心里话么?”

  “我哪有……”

  “褚公子万里挑一的,也只有咱们大姐姐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最不济还有我呢,哪里轮得到你?”容佩玖抱臂,“五姐姐,是也不是?”

  好几位女弟子掩嘴窃笑起来。

  容菁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口不择言,“容九!你这有娘养没娘教的贱货,活该你爹死得早……”

  容舜华脸色突变,暗道一声不好,来不及制止,便见容佩玖眼中戾气浮现,右手逼出灵气幻化成一把短剑,直取容菁菁喉骨!

  容菁菁吓得花容失色,尖声连呼“救命”。惊惶之间,突然感觉有湿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了下来,容菁菁简直要哭了。她与容佩玖从小不对盘,闹得最凶的时候也仅限于打一架,挂个彩。可她忘了,那是以前,以前的容佩玖与她一样都是初阶禅修,今日的容佩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只有一身蛮力的容九。容菁菁生命里,第一次对杀修生出了恐惧之心。

  “小九!”容舜华急喝出声,“休得伤人!”

  容佩玖的短剑离容菁菁的喉骨只有半寸之遥,平时一贯受人礼遇的容氏弟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都纷纷惊呼起来,惶乱无比。

  “小九,有话好好说,把剑拿开。”容舜华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又不敢再呵斥容佩玖,小心翼翼温言相劝。

  容佩玖盯着容菁菁,目光狠厉,容菁菁一阵眩晕。好半天过去,容佩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短剑消失。

  容舜华赶紧上前,抱住吓晕过去的容菁菁,用责备地眼神看向容佩玖,“小九,遇事要冷静,三思而后行,你还嫌杀修不够受人忌惮么?”

  容佩玖冷冷地反问,“如大姐姐站在我的立场还能做得到冷静么?如若今日受辱的是伯父,大姐姐还能做得到冷静么?”

  认真地思索了一瞬,容舜华目光坚定,“我自是能的。”

  “虚伪。”容佩玖抛下这句,扬长而去。

  云岫苑后山。

  容佩玖垂眸立于容远岐的衣冠冢前,静静地望着光秃秃的坟头出神,周围是刚刚才被她除去的新生野草,凌乱地铺了一地。

  脑中快速地闪现出一幅幅关于父亲的画面,快活的,不快活的,温情的,难堪的……

  容远岐尚在人世之时,生活于容佩玖而言,多数是恣意快活、风和日暄的。即便在晏衣那儿受尽冷遇、尝尽心酸,容远岐在面对容佩玖之时也总是和煦如春风的。对于容佩玖的教导,容远岐一直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因而常被处尘长老取笑是“既当爹又当娘”,容远岐却只是置之一笑。

  在容佩玖面前,容远岐鲜有将内心低迷的情绪外露的时候,唯有一次例外。

  晏衣不光是容远岐的妻子、容佩玖的不负责任的母亲,也是一名秀出班行的矢修。晏衣的箭术虽不能同她兄长晏孔阳相提并论,却也是矢修榜排得上名号的,且年纪轻轻便能晋级高阶矢修,天资非同常人,她本人对于修习也颇为上心。

  晋级高阶不易,从高阶提升到顶级高阶更是难上加难。很多修士,终其一生,也只能徘徊在顶级高阶的边缘止步不前,抱憾一生。

  彼时,晏衣离顶级矢修仅仅一步之遥,却始终迈不过去那一道坎儿。是以,那几年中有大半的时间,晏衣都是在历练场闭关修行的,久得容佩玖几乎都要模糊了母亲的模样。

  容佩玖还记得,那一日风轻云净,自己的心情也如同那阳光一样明媚。

  大半个月前,容远岐只说有事要办便下山去了。母亲闭关,父亲下山,处尘长老也不见踪影,容佩玖有些形单影只、郁郁不振。

  那一日,刚刚起床的容佩玖懒懒地推开窗,便看到容远岐站在院子中间,笑眼弯弯地看向自己。容佩玖咧开嘴,朝容远岐扑过去,容远岐将她稳稳地接住,举起,父女俩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小院儿,一时间,煦色并韶光,暖意盈满怀。

  稍后,容远岐轻轻慢慢地将她放下,动作时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很快舒展开去。

  “父亲,怎么了?”容佩玖心头一紧。

  容远岐摸了摸她的头,笑着摇了摇头,“无碍。”又道,“你快些去换衣裳,换好了出来。”

  “父亲要带我去哪里?”

  容远岐嘴角高高向上弯起,眸中是不加掩饰的笑意,流光溢彩,灿若星辰,“你母亲要出关了,我们去接她回来。”

  “好!”

  容佩玖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容远岐已经站在院门口了。

  “父亲。”容佩玖唤道。

  容远岐转过身,手中握着一把弓,弓身晶莹剔透,雕刻精美绝伦。

  “好俊的弓!”容佩玖赞道。

  “此弓名曰龙舌,乃是上古神弓,你母亲想要它很久了,正好此次晋阶以后可用。”

  “父亲多日不见,原来是替母亲寻弓去了?”容佩玖恍然大悟,“既是心头所好,母亲见到定然喜欢!”又问道,“只是,父亲怎知母亲这次就能晋阶?”

  “你母亲天资聪慧,缺的不过是历练。我相信,假以时日她定能成功!”

  容佩玖心中满是憧憬,母亲素来重视修行,父亲替她寻了这稀世神弓来,定能博她一笑吧。小小少女一心只愿,父亲能得偿所愿。

  历练场,晏衣自其内走出,看到一赤一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眼中闪过一瞬失落,拧眉,疾步前行,经过父女俩时也未驻足。

  “母亲。”

  “有事?”晏衣顿住,冷冷道。

  容远岐上前一步,“阿衣,我带小九来接你回家。”

  “不必。”

  晏衣说完就要走,容远岐伸手将她拉住。

  “不要碰我!”晏衣厉声喝道。

  容远岐却抓得更紧了,另一只手从识海取出龙舌,正要说话,却被晏衣当胸一掌震得后退一步。容远岐捂住胸口,眉头紧锁,很快有暗红色的血沁了出来,将赤袍染成深色。

  “父亲!”容佩玖将容远岐扶稳。

  晏衣脸上丝毫不见动容,只冷笑道,“这次又是用的哪一招?苦肉计?什么时候我一掌竟能伤你如此了?容远岐,光明正大一些,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你伤他的次数还少吗!”一声呵斥中气十足,怒意滔天。

  容佩玖抬头,“处尘长老。”

  处尘长老铁青着脸走过来,看看容远岐,一脸的怒其不争,“傻小子!”处尘长老恨恨地看向晏衣,“还不是因为他胸口有伤!你看看他手上拿着什么?!为夺这龙舌,他孤身去闯箭神谷,被守谷神兽拍中胸口,差点丧命!你心心念念的东西,这傻小子就是豁出命来也要替你弄到!你就是要他的命,只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这样的夫婿,你上哪去找第二个来?!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何恩怨,但自你嫁来龙未山,这些年,这傻小子是如何待你的,你心里难道就没数?究竟是何过不去的坎?是何解不开的结?能令你恨他至此!你的心也忒狠了!”

  “我心心念念的东西,我自会去弄来。我从未开口让他帮我做任何事,他受伤,是他活该。”晏衣依然是那副淡漠的口吻,“至于我们俩的事,就不劳长老费心了。”晏衣说完,转身离开。

  处尘长老对着晏衣的背影大声道:“晏衣,老夫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

  晏衣走得决绝,毫无留恋。

  天突然就阴沉了下来。望着晏衣毅然远去的背影,容佩玖的心沉到谷底。耳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容佩玖扭过头,那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上古神弓被容远岐扔在地上,弃如敝履。

  容远岐惨笑一声,踉跄着往前行。容佩玖赶紧上前扶住他。

  身后传来处尘长老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晚,容远岐一坛酒又一坛酒地把自己灌了个烂醉,胸口沁出的血染湿了大半身衣袍……

  怔忪间,容佩玖听到有人在唤她,回过神一看,原来是容子修坐下的一名男弟子。

  “师妹,师父让我叫你过去一趟。”

  “师兄可知,伯父叫我何事?”

  “昆仑山的褚宗主适才来过,许是与褚宗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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