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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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襄站在尽头的房间外面, 隔着茜纱朝内看去, 只能见到模糊的人影在动,意想中的呻.吟并没有出现,一如脚下缓慢流淌着的湖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不久, 人影终于开始朝这边移动,接着雕花隔门就被横向拉开了,婢女端着药瓶侧身而出, 冲他婉婉一福, 道:“陛下。”
“如何?”
“回陛下的话, 药全都擦好了,修仪已经躺下。”
楚襄微微抿唇,旋即抬脚走了进去, 门再次被拉上, 将所有光线和人声都隔绝在外。
行至榻前,他才掀起幔帐岳凌兮就撑着胳膊要坐起来, 他顺势一揽, 谁知手刚贴上肩膀就感觉到她轻轻一颤,他顿时僵住, 不敢再轻易触碰她, 心中按捺多时的怒火却一烧千里, 焚野燎原。
先前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端木筝身上,只因那血迹斑斑的袖口看起来着实吓人,可他知道端木筝只是擦破皮而已,伤得并不重,而岳凌兮在被他抱进舱房的时候左边肩膀就已经动不了了,如今只怕肿得厉害,偏偏她吭都不吭一声,当真教他揪心。
“还是躺下吧。”
不能碰她,楚襄只好用话代替行动,谁知不太好使,岳凌兮仍然蜷着腿坐在那儿,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微哑的嗓音溢出唇边,问的却是别人的事。
“陛下,如夫人怎么样了?”
“自己伤成这样,还有闲心管别人。”楚襄神色不豫,却到底没忍心斥责她,随口扔下三个字算作回答,“她没事。”
“那就好。”
端木筝是习武之人,要是伤了手拿不起剑就完了,方才擦药的时候她一直在担心此事,现在有了楚襄这句话她就放心了,剩下的……就只有那件事了。
思及此,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跪坐在楚襄面前,楚襄伸手相护,柔软的青丝不经意划过掌心,带来微痒的悸动,他还来不及品尝个中滋味,却见她低头解下腰间的玉佩然后捧到他面前,登时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干什么?”
他语气不善,岳凌兮就像是没听出来,径自垂着眸子低声说道:“今天出了这种事,想必很快就会在朝野传开,若是我现在就离开王都,那些人便找不到证据来指控陛下,陛下的清誉亦不会受到影响……”
“朕的清誉无须你来操心!”
楚襄面色铁青地截断了她的话,旋即张开五指拢住了那双雪白的柔荑,将玉佩紧紧地夹在中间,让她无法松开。她也不挣扎,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看着他,目光清湛如昔,似能浇灭所有怒焰。
“可我在乎。”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能让陛下平白为我担了这污名。”
楚襄瞬间僵住,心跳仍是起伏不平,像被某种东西隔空撞了一下。
这本就是莫须有的污名,那两个极为肮脏的字眼也不该安在她身上,她当时明明难过得浑身都在发抖,现在却绝口不提自己所受的委屈,只想护全他的名声,甚至不惜放弃现有的一切,再次只身远走!
是了,她向来都是如此。
在战场上,她可以不顾自身安危让他带顾长安先走,在刚才,她最先关心的也是端木筝要不要紧,因为她心地善良,更因为她顶着罪眷的身份生活了十年,已经习惯了这种骨子里带来的卑微,所以自己总是被放在不必重视的最后!
这让她无所畏惧,亦让她无形中受尽了煎熬。
楚襄闭了闭眼,沸腾的心绪在一瞬间平息,再睁开眼时,他抚上岳凌兮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拢入了怀中。
“要在乎朕,先在乎你自己。”
岳凌兮的手动不了,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侧靠在他胸前,小小的动作疼出一身汗,却在他接过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之后轻松了不少,不由得轻呼一口气。楚襄见她舒坦了心里也好过了,本想让她就这么睡过去,她却小声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住小命,如何能说不在乎?”
楚襄又气又好笑,知道一时半会儿没法纠正她,索性一语带过:“朕自会保你无虞,不必担心。”
“陛下要做什么?”
岳凌兮固执地追问着,生怕他为了这件事搅乱一池静水,楚襄把她这点心思看了个透彻,知道不说清楚她是不会安心的,遂简明扼要地说:“要替你除掉这个隐患。”
他看着那块刺青,眸中一片晦暗,似在压抑着什么,她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下意识抽手去遮,结果被他收拢双臂压进了怀里,然后一齐靠在软榻上。
“时辰尚早,睡会儿吧。”
岳凌兮怔怔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道:“陛下,您也受伤了?”
楚襄没好气地说:“朕没受伤,想休息一下不行?”
与他相处这么久,岳凌兮深知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正是满头雾水之际,随即感觉到他从后面托住了自己的腰背,给予最有力的支撑,避免肿起的肩膀受到挤压。
堂堂一国之君,成了她的人肉靠垫。
她微窘,不是因为这般亲密的接触,而是因为软榻实在太小,楚襄半边身子都悬在外面,实在硌得难受,她想劝他走又怕他不高兴,只好委婉地开口。
“陛下不觉得挤么?”
“不觉得。”
楚襄直接一句话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她头一次无言以对,只好把脑袋埋回他肩窝,垂下眸子不做声了,见状,楚襄嘴角微微上扬,又把她揽紧了些,随后也闭上了眼睛。
游船轻晃,将湖光山色晃了进来,却无人欣赏,只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声,应是好梦正酣。
这一觉岳凌兮睡得格外踏实,连续好几天夜起导致的困乏似乎都消失了,冰蚕丝被壬癸席,绡帐蔽日冰鉴凉,所谓不知人间有尘暑大抵是如此,醒来的那一刻她竟有些不愿起来。过了许久,她悄然支起身子,发现两人的姿势已经有所变化,楚襄几乎是被她压在身下躺着的,锦衣上已是一片深深浅浅的水渍,她正要轻手轻脚地挪开,头顶陡然传来了沉哑的男声。
“你怎么跟那只蠢熊一样,睡觉还会流口水。”
岳凌兮愣了愣,竟真的俯下身去闻,尔后反驳道:“陛下胡说,那是您的汗。”
本来是故意逗她的楚襄此刻却不说话了,抵在肋骨旁的那两团柔软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挺翘的轮廓触感极为鲜明,仿佛已经透过轻薄衣料直接贴在他的皮肤上,刺激着他所有的感官。
心头那只老虎又开始蠢蠢欲动。
“朕就是胡说,你要如何?”
楚襄扣紧了她的腰,眼底尽是燎人的火光,几乎要烧到她身上去,她恍然未觉,睁着水眸瞅了他片刻,道:“我弄错了,是我的口水。”
怂得倒挺快!
楚襄朗声大笑,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去摸那张若无其事的脸——这世上也只有她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如此畏惧强权,以后若有人让你对付朕怎么办?”
岳凌兮想也不想地答道:“我只会屈服于陛下的淫威。”
话刚说完,楚襄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她眨了眨眼,显出几分困惑,放低了声音问道:“陛下,我又用错词了么?”
哪里用错了?简直是该死得恰到好处!楚襄噎了半天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来,甚至开始怀疑她是故意的了,可一对上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眸子,念头又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楚襄满脸无奈,自动转移了话题:“天色也不早了,饿不饿?”
岳凌兮这才发现自己睡了这么久,楚襄竟也陪着她睡到现在,游湖赏花的大好时光就这样浪费了,实在有点可惜,倒不是她有多贪玩,只是觉得楚襄未曾尽兴罢了,还有端木筝和宁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想到这,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看看,于是果断点头道:“饿了。”
“走吧,出去看看他们钓了些什么上来,够不够我们晚上吃的。”
楚襄顺手抄起她走出了舱房,谁知一出门就与楚钧他们碰上了,看两人的神态也是刚起来不久,迷迷糊糊的端木筝在见到他二人同时从一间房走出来时瞬间清醒了,并向楚钧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他们俩整个下午都在一起?
楚钧的神色有些复杂,主动上前一步,道:“皇兄。”
他显然是有话要说,楚襄扭头就把岳凌兮支开了:“去后厨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他们做。”
岳凌兮颔首,旋即向船尾走去,如此一来端木筝也不方便再留,正好想问问他们二人是怎么回事,于是就跟着去了。
等两个姑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船舱内,楚钧这才沉声问道:“皇兄,许光耀已经被押送至天牢,其他几人也都控制住了,暂时无人得知这个消息,您看要如何处置他?”
“豢养官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楚钧微微一愣:“就这样?不封了他的口,万一他把岳凌兮的身份泄露出去岂不麻烦?”
“不会。”楚襄掀起眼帘,锐利的光芒从中一闪而逝,“除非他们找到证据,否则,她永远都是夜家的庶女夜凌兮。”
马蹄踏过数之不尽的碎石块和尸体,即将追上宁王的时候半空中忽然有团黑影朝这边飞来,流胤下意识伸手接住,再定睛一看,竟是个活生生的小男孩!就在他诧异之际,前方传来了宁王低沉浑厚的声音。
“带他走!”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刮来,只听咻咻几声,前方几十米处已经扎满了流矢,即将蔓延至脚下,流胤深知宁王如此安排定有理由,再不走便是害了男孩的性命,他只好咬咬牙,甩起马鞭掉头而去,流星般扎入了盾墙之内。
尘烟浮荡的空地上只剩宁王和岳凌兮两人,流矢如梭,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他扔了缰绳,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然后迅速腾起轻功朝后方跃去,霍如射日矫如龙翔,快得难以想象。然而箭矢紧追不舍,眼看即将穿胸而过,他突然转了个方向,卷着她就地一滚,停下来的瞬间有剑光闪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割断了,紧接着几根巨大的柱子砰然倒下,挡住了所有的箭矢。
不知过了多久,叮叮咚咚的响声终于停止,岳凌兮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看见周围插满了箭,只有他们身下这片方寸之地完好如初,多亏了这些柱子,否则她恐怕已经被扎成了筛子。
可是战场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思及此,她眉间微微一拢,顺着柱子倒塌的方向一路望过去,几秒之后忽然愣住了。
这是楚军的投石机!他居然把投石机给拆了!
岳凌兮立即转过头看向宁王,他的头盔不知何时掉了,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眉入鬓,唇削薄,那一双深眸定定地看着她,亮如子夜寒星,倒映着天光也倒映着她的眉眼,教她难以移开视线。
他为了救她不惜以身犯险,还毁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想说谢谢,却不知用楚语该怎么说。
然而眼下形势依旧严峻,宁王直起身子梭巡片刻,对她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这句话岳凌兮听懂了,遂点了点头,刚迈开步子,一支冷箭嗖地划过衣角,离她的胳膊只差半寸,宁王反应极快,长臂一揽,再次将她按回了屏障之后。
神机连弩重新上满箭矢不可能这么快,这箭是哪来的?
宁王目中闪过疑色,旋即望向城楼上方,只见方才被打散的夷军又重新聚拢在一起,个个张弓搭箭,还有一小拨人反攻了回来,笔直冲向他们所在的地方。
擒贼先擒王,他们是冲着他这个三军主帅来的。
中军那边很快也发现不对,流胤正准备带兵过去支援,又是一波箭雨落下,生生将他们逼回了原处,丝毫动弹不得,紧跟着夷军便似潮水般涌了上来,将战线一分为二,封死了中军前进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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