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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学校


  送走骆庭显, 家里安静下来。

  只有夏沁一个人。

  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干, 就想找个地方猫着, 发呆也好, 玩手机也罢,总之能打发度秒如年的时间就行。

  客厅电视里回放着昨晚的综艺节目,内容乏善可陈,但胜在热闹, 唧唧喳喳的, 给安静的四周增添了一丝活力与喧嚣, 不至于真的静到让人心慌的程度。

  夏沁躺在摇椅上轻微摆动,仿佛搭乘着小船在水波中荡漾。

  记忆里, 是坐过一次船的。

  八岁那年,夏天, 暑期。养母带着夏薇和夏狄跟随亲戚一起到九寨沟游玩,父亲因为看店无法随行。

  某一天, 父亲回来早一些,不想做饭, 就带她外出觅食。饭后没急着回家,当时附近的小公园不像现在这么破败,水清凌, 树茂密, 花娇艳, 周围住户没事时就会一家几口到那里转一转散步游玩。

  当时走到小湖边, 父亲心血来潮, 指着湖面上形态各异的脚踏船说,“沁沁,爸爸带你坐坐这个吧。”

  那一刻,他逆光站立,背后是璀璨金光,在小小的夏沁眼里,仿若天神,那样高大,那样伟岸,那样让人信服。

  时隔多年,彼时的心情早已记不清晰,唯一记得的,就是乘船时的快活,还有那天父亲对她的纵容。

  那次,亦是她记忆里唯一的一次父女单独外出游玩的经历。

  很白的云,很蓝的天,碧绿碧绿的水,还有游弋的小鱼……都成了她记忆深处不可磨灭的珍贵影像,多年来被小心珍藏,今天突然记起,竟让人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

  骆庭显回来的比预计中要早,不到十二点就进了家门。

  电视广告的声音首先传入耳中,他在玄关换了拖鞋,脱掉外套提起餐盒往里走,目光四散,找寻他家的小姑娘。

  正要出声叫人,倏地,脚步顿住。

  阳台落地窗前,正午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铺就一层金色,红木摇椅上,粉裙女孩儿阖目沉睡,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日光下仿佛会发光,白的透亮。黑发松散的搭在脸侧,睫毛投下的暗色如一抹特效眼影,衬得皮肤更白,眼睫更浓密,整个人看上去仿似多了层不可言说的朦胧立体感。

  这幅画面很美,美好的让人不忍去主动打破。

  但就如时光不可逆流,此时,这个任性又霸道的东西也不可能为某一个人静止不前。

  夏沁自己醒了过来,她捂嘴打了个呵欠,坐起身,还没回头,后脑勺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怎么不回房里睡?”

  “哥哥?”夏沁还有点迷糊,刚才做了梦,这会儿尚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骆庭显嗯一声,折回去把餐盒放到客厅茶几上,见她小尾巴似的跟过来,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让你晚上不好好睡,去,洗把脸过来吃饭。”

  夏沁有点不好意思,应了一声,乖乖回房间洗漱。出来时人已经精神不少,还换了身宽松的棉质运动服,头发也扎成了马尾辫,刚才的唯美公主立马变成了未成年萝莉,真是质的跨越。

  骆庭显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总之有那么点小涟漪,但也掀不起大·波浪,很快就回归平常。

  把餐盒一一打开,指指对面的沙发,“傻站着干嘛,坐下吃饭!”

  夏沁说噢,接过筷子坐下,却不吃,只眼巴巴瞅着他,“哥哥,学校……”

  “你爸去找郑老师了。”骆庭显打断她,也没兜圈子,直接说道。见夏沁神情紧张,无奈,“傻不傻,要是不顺利,我现在哪会回来?”夹了块儿排骨塞她嘴里,“你爸到学校没说什么,就是替你请长假,说家里出了事,短期内可能没办法回学校,希望你们班主任能批假。”

  虽然不清楚夏东海的目的是为了推脱责任应付老师还是单纯出于对女儿学业的关心,但这样的结果在骆庭显看来已经算是另一种程度的圆满。

  反正以后与夏家的交集也不会很多。

  夏沁怔了一下,似没想到父亲去学校会是帮自己请假。但感性只是一瞬,冷静很快占领了高地,“那我爸会不会……报警?”既然可以为她专门跑一趟去请假,自然也有可能为了找她而报警不是吗?

  骆庭显沉吟,“可能性不是没有,但不大。”又塞了块鸡胸肉进她嘴里,“报警的话要解释的东西太多,警察会多方取证,到时他要怎么解释你离家出走的原因?听你说你爸的大舅子叫王什么的在县政府工作?”夏沁点头,他接着说道,“这样忌讳更多,牵一发动全身,就算他想,大概也没那个胆量。我怀疑这次来学校应该是你父亲自己的意思,你养母并不知道,如果报警,不提其它,只这一关就过不去。”

  不是他瞧不起夏东海,是那个人实在没什么担当。若真有,王家提出让夏沁回去伺候丈母娘时就该严词拒绝。要知王家的要求不止是欺辱夏沁一个人,更是对他这个做父亲尊严的践踏,试问这样的耻辱都能忍,这个男人还有什么底线可言?

  那个人可能还保留着一丝善,一丝对亲生女儿的念想和感情,但自私的人终究还是自私,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本性已经难移,怎么可能突然悔悟奋发图强变成顶天立地有尊严的男人?

  这不现实。

  骆庭显虽然没有把言外之意说出来,但聪明敏感如夏沁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她反而松了口气,这样也挺好,如果老爸突然变成好爸爸,势必要与养母一家决裂,她这个私生女夹在中间尴尬不说,也别扭,更没底气。

  今天他能去学校跑这一趟,初衷先不提,对夏沁来说已经算是安慰。至少父亲没真的像夏薇说的那样就算她死了也没人顾得上给她收尸。

  这样就够了。

  至于以后,就交给以后的自己吧!

  *

  一周后夏沁回归学校,理所当然受到班里许多同学的关心和慰问。尤其是姜浩,简直不能更热心,早自习下课就把人找到教室外关切的问,“我听老班说是你家里出事才请假,怎么样,事情严重吗?好不好解决,要不要我帮忙?”

  同学这么热心,夏沁也不能太不知好歹。她先道谢,然后才说不用了,“是家里长辈身体不好,所以耽搁了些时间,不是大事,现在已经好了。”

  姜浩放下心,突然比了比两人之间的身高,“夏沁,你是不是长高了?”

  “有吗?”夏沁眨眨眼,笑说“真的高了更好,我一直觉得自己身高是硬伤。”

  “哪有,你身高不算低了。”见她头发上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就伸手帮忙捏下来,接着说道,“你补习班没参加,又旷了一周的课,中午我帮你补课吧,查漏补缺,好不好?”之前参加奥数的时候两人经常利用午休一块儿学习,现在说起来算是驾轻就熟。

  夏沁还没婉拒,魏琳琳的声音就从两人身后传了过来,“夏沁,这本书是不是你的?”她脸上带着笑,晃晃手里的物理课外练习册,看上去就像无意打断似的。

  夏沁不以为意,点头接过来,“是我的,我说怎么没找到,原来忘你那里了。”

  魏琳琳顺势过来挽住她胳膊,一脸忧郁,“同桌,咱俩这学期不能坐一块儿了,真舍不得你。”

  夏沁笑笑,“我也舍不得,不过现在离得也不远,就隔两个过道而已。”这时上课铃响了,快速回绝姜浩道,“补课就不用了,老班说会帮我找其他科任老师借教案让我复印。”

  等坐回座位,只觉心累。

  以后和姜浩还是保持点距离吧……

  第四节自习课时,郑老师过来喊夏沁出去。

  到了办公室,还有别的科任老师在。郑老师没提敏感话题,而是把一沓打印资料递过去,“我帮你都复印好了,你回去好好看看,下周有模拟考,不要放松自己,把拉下的进度尽快补上。”

  夏沁乖巧接过道谢,二班班主任教物理的徐老师笑着打趣,“老郑你别把孩子逼的太紧,好歹让人放松放松,劳逸结合懂不懂?”不等郑老师怼回来,指指办公桌上的一摞练习册,“来,夏沁,你帮我把这个抱回去发了,哦,对,还有这套卷子也拿回去,让他们课间抽空做了,晚自习的时候我要讲。”

  郑杨:“……”到底是谁把孩子逼的太紧?

  这一天平平静静,新同桌是班里化学课代表丁慧慧,人有点内向,不怎么爱说话,和魏琳琳那样的开朗爱撒娇的女生很不一样。

  夏沁对新同桌没太多观感,毕竟不太熟,就是觉得身边清净了好多。之前和魏琳琳坐,上课时还好,下课就甭想清净了,那姑娘能十分钟不停歇的喳喳,还特爱呼朋引伴,夏沁有时候想课间写点习题都不行。

  不过除了这点小瑕疵,对魏琳琳夏沁还是比较喜欢的,就算寒假前这妹子突然对姜浩占有欲大增,这种好感度也没降多少,只是以后肯定要疏远些就是了。

  高二晚自习结束的早些,九点钟放学。

  夏沁跟同班几个同学一起出来,他们在讨论今天物理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姜浩答案和夏沁一样,曹飞白就哟一声拖长音,“果然是……嘶,魏琳琳,你是不是该减肥了!”脚差点被踩废了!

  魏琳琳淡定,“不好意思,姐只有89斤,你还真矬啊,踩一下就大呼小叫,白长这么壮了。”

  曹飞白指着她的钉子鞋不可置信,“我擦,就您这鞋子踩谁谁不叫啊!”

  魏琳琳轻轻碰了下姜浩,然后无辜的眨眨眼,“看,叫了吗?”

  曹飞白:“……”人和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互信呢?!

  杜丽丽笑着出来打圆场,“好啦,琳琳又不是故意的,夏沁,你买手机了?!”最后一句是很惊讶的语气,还有点不可置信在里面。

  夏沁看她一眼,嗯一声,“拿手机方便点。”说着接通了电话,“哥哥……好,我出来了……一分钟……对,好的……知道啦,拜拜。”

  挂了电话,见其他人都在看自己,夏沁疑惑,“怎么?”

  姜浩刚要接话,魏琳琳先他一步,挺夸张的说,“夏沁,刚刚谁给你打电话?男朋友?我天,你说话好温柔啊!”

  夏沁微怔,她没觉得自己有特意放柔声音,不过这不是重点,也解释不清,只说第一个问题,“是我家人来接我放学,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

  “走啊,怎么不走,我可不想留下喝西北风!”曹飞白率先迈出步子,姜浩本来想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又想起夏沁也从没说过自己是独生女。再深想,其实他对夏沁除了姓名出生年月之类最基本的信息,别的几乎一无所知。

  有点挫败。

  骆庭显车子停靠在一中五十米开外。

  不是他不想距离学校近一点,而是一中门口接走读生放学的家长实在不少,整条街两侧就像两条长龙一样还真有点壮观,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副驾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夏沁抱着书包坐进来。

  骆庭显惊讶,“我怎么没看到你?”他刚才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看,就怕错过了。

  夏沁说,“抄小道走的,就是绿化带后面,人比较少,要是走大路太挤了。”

  骆庭显特意降下车窗往夏沁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回头蹙眉,“以后别走那了,路灯都照不清,万一遇到什么事求救都来不及。”又敲她脑门,“一点警戒心都没有!”

  夏沁无语,想说我同学N多人走那里,怎么不安全了!但想了想,又把到嘴边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不是出于关心,谁会管你走哪里?

  车里有宵夜,骆庭显特意从饭店打包的。

  夏沁拿湿巾擦了手,先吃了个蒸饺,然后开始乖乖报备今天上学日常。还把上午老班被物理徐老师怼的事当笑话讲了。骆庭显问,“那个徐老师是男的女的?”

  “女的啊,怎么?”

  “就觉得你们郑老师不该是吃瘪的那个。”

  夏沁看他一眼,“哥哥,你怎么这么八卦啊!”

  她运气不佳,话音刚落,正好红灯,车子刚一停下,脑门就又遭到了攻击。夏沁捂着头翻白眼,终于get到了正确模式,决定接下来做个安静的美少女。

  骆庭显见她不吭声了,有点寂寞,“不会生气了吧?”

  夏沁:“我要做个安静的美少女。”

  骆庭显差点喷笑,哄她:“……乖,你不安静的时候更美。”他其实能察觉出小丫头有点异样的兴奋,大概是重回校园又同时摆脱了一直以来的束缚,所以整个人觉得轻松了的原因。他考上大学第一次离开家去到北京的时候也有这种兴奋感,那种自由的、摆脱重重枷锁、不用背负任何东西的感觉,美妙的无法用言语形容!

  只有切身经历过生活中压抑重重的人,才能真的体会到这种从里到外的轻松有多难得。

  即使这种轻松也许只是暂时的昙花一现,也已足够人铭记感慨。

  夏沁现在其实还差点火候,等她成年,能当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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