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第24章见面不相识第一次的英雄救美
正在庞立明寻思着这事儿该怎么问的时候, 店小二看见茶杯翻了,上来收拾桌子。
庞立明眼神一转,心想不管是什么地方, 跑堂的跟店小二是消息最灵通的, 当下清了清嗓子, 装作不在意问道:“方才街上一阵喧哗,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店小二也是看了一路的热闹,笑眯眯回答道:“是陶家的丫鬟, 教训了私娼馆里头的十九姑娘还有她的护院, 真是大快人心!”
陶家的丫鬟?
听店小二最后的形容, 就知道将军看上的这丫鬟很是招人喜欢了, 不过庞立明使了个坏, 没理会将军已经亮起来的眼神,故意问道:“十九姑娘?我看她年纪也不小了, 可是排行十九?她家里倒是人口众多。”
将军瞪了他一眼,店小二却笑了, 道:“能露面的姑娘都是小门小户的, 哪儿能排到十九?这是她的花名儿,听说她来的头一天夜里,一晚上招待了十九位客人,这名声算是彻底闯出来了,索性用十九做了花名。”
廖纪安正品味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又觉得庞立明胆子肥了不听话, 心中正是百味交集, 又很是急躁,当下咳嗽一声有点鄙视道:“一晚上?一晚上才几个时辰?十九位客人?一位怕是连一刻钟都不到吧?这还的算上杂七杂八的时间……”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店小二笑了出来,“客官说的是。一开始那十九位客人还沾沾自喜的,没两天回过味儿来连门都不敢出了。这都小半年过去了,打招呼还是不太自然呢,连一个快字儿都听不得。”
他一边麻利的擦了桌子,一边从旁边的柜子又给取出一个茶杯来,翻个花儿倒了茶水递给庞立明,笑道:“要我说她也该被狠狠教训一顿了!最近被她勾得好几个少年郎都坏了身子,那一位陶公子是本县上一位状元陶大人的儿子,今年不过十三岁呢,才考中县首,正是前途大好,该好好读书的时候,要是这么小就栽在女色身上,以后还怎么读书?”
廖纪安眼睛亮了亮,陶大人?状元?这平兴镇里头姓陶的状元可不是只有陶敏一个?
这连理由都不用找了,他给庞立明使了个眼色,借着陶大人的借口起身去追玖荷了。
玖荷和陶行两个走的并不快,一来两人都是人小腿短,二来陶行脸上还红彤彤的一片,若是直接就这么回去了,难免被老夫人看出点什么来,两人的心思几乎都是一样,不由自主一起放慢了脚步。
加上廖纪安人高腿长,不过几步便追了上来,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气定神闲的走着,一点看不出来他是在尾随。
“玖荷姐姐……”快到家门口了,陶行迟疑片刻停住了脚步。
一听见他这个称呼,玖荷就知道少爷有话要说了,当下也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他。
“能不能……别叫祖母知道,”陶行想了一路,临开口却越发的窘迫起来,“我都这么大了,连这种事情都挣不开,我……真是没用!”
玖荷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儿,这还是第一次遇见,下回你就知道怎么办了。”
陶行想了想,点头嗯了一声,脸上的红色也消退了不少,道:“我总想着非礼勿动,男女授受不亲,却……”他皱了皱眉头。
“却没想到她是个无赖?”玖荷接道。
陶行用力点了点头,玖荷很有感触道:“对付无赖就得用无赖的法子,讲道理是没用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慢慢朝前走着,眼看着到了门口,玖荷道:“回去跟老夫人说正在同窗道别。”
陶行嗯了一声,又有点释然叫了声姐姐,深吸了一口气,两人这才进去。
不远处廖纪安凭借高超的耳力,几乎将这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遍。
他先是将玖荷这两个字在嘴里细细品味了好几遍,眉头一皱又道:“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又抬头看了看陶家的大门,想起巷口的那牌子,叹息道:“果真是陶敏家里。”
既然想知道的基本全到手了,他想看的人也已经进了家门看不见了。廖纪安转身又去找庞立明,只是他一路走,一路心思都在玖荷身上。
一边想着这丫鬟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怎么能浑身上下,从样貌到举动样样合他胃口,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睛;一边又觉得陶敏那个性子,儿子怎么这么软。只是不管想什么,没三两下,总能转到玖荷身上。
还有她最后摸了摸小少爷的头,廖纪安只觉得自己头上也痒了起来,又想她若是摸自己的头怕是要踮着脚尖了。
廖纪安笑了笑,想起自己的两个妹妹,若是有这么个嫂嫂言传身教,也不至于被母亲养成那种脾气,不过现在也不晚,廖纪安打定主意,等这次打完仗,就跟陶敏提亲!
转眼廖纪安便又回到了茶楼,小二已经不在包厢里头伺候了,只剩下庞立明一个人似笑非笑看着他。
廖纪安坐下,灌了两杯茶这才算是稍稍平静了些,他瞥了庞立明一眼,正色道:“是陶敏家里的。”说完又有点先发制人般提醒了一句,“要你何用。”
庞立明坐直了身子,也正色道:“打听过了,这一位姑娘叫做玖荷,是三年前来陶家的,今年秋天就十六岁了,关键是——”庞立明故意买了个关子,“未曾婚配。”
只是他看将军脸上定的平平的,一点表情都没有,不免有点失望,又道:“不过店小二也说了,他们掌柜的想给自己家的大儿子求娶这位姑娘,将来好继承这茶馆,前头药铺老板的儿子也看上她了,这是两家已经放出风声的。”
庞立明叹了口气道:“镇上不少人家都说她好,店小二还说了,若不是他没什么家产,家里只有破屋子三间,连块地都没有,自觉陶家老夫人看不上他,他也想求娶这位姑娘。”
“人好,性子爽快,又护短,谁娶到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庞立明说到这儿自己也笑了,伸手想去拍廖纪安的肩膀,只是又在他的眼神里败退下来,只能调侃道:“原以为是这位姑娘配不上你,没想——唉,”他又叹息一声,“将军,你加把劲儿。”
那边玖荷还有陶行已经回到家里。
陶行洗漱一番,又换了新衣服,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郑重来到老夫人屋里,很是正式的给老夫人磕头,道:“孙儿能有今天,全靠祖母教导。”
老夫人虽然一直都说县首什么都不是,又怪她们张扬,可是玖荷看见老夫人瞧着少爷的目光,别说有多骄傲了,甚至眼角还有隐隐约约的泪光。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急忙上前将陶行扶起来,又道:“人常说万事开头难,你如今中了县首,也算是开了个好头了,只是今后的路还要越发的努力。”
陶行点头嗯了一声,听着也有点哽咽。
“虽然考中县首,基本上是一个秀才到手了,可是你丝毫不能松懈,该读的书,该做的文章也都不能落下。”老夫人嘱咐道:“这才是开始,千万不能骄傲。”
陶行又答应了,“祖母放心,就是父亲,哪怕考中了状元,也是从来都不放松的。”
老夫人连着说了三个好,众人又一一上前道贺。
等到众人都贺了一遍,依依道:“怎么回来这么晚?可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我们几个等的都有点着急了。”
陶行脸上一红,看了玖荷一眼,这才道:“正跟同窗道别呢。”
老夫人没在意,谢嬷嬷跟谢老伯就更不在意这种事情了,但是他这表情在依依眼里却越发的验证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依依上前想给陶行理理衣裳,又劝道:“你年纪也大了,是该跟同窗们有所交际了,若是闲了也可跟他们去喝茶聊天,只是不能喝酒。”
依依身上的香粉虽然跟方才那位十九姑娘不是一个味道,但是却叫陶行想起方才那场景来,他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又下意识想往玖荷身后躲,只是才抬脚,又想起这是自己家来,当下点了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不过他这动作却叫依依看了个明白,心下越发的不是滋味了,冲着玖荷一笑道:“看来你把我弟弟照顾得很好。”
对上这等有点阴阳怪气的话语,玖荷不过淡淡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少爷争气。”
这一句果然又戳中了依依的心事,她脸上一瞬间出现了一丝扭曲,看着玖荷越发的不顺眼了,她正想再说点什么,只是玖荷却不想搭理她了。
这三年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小姐表面上多么的和蔼可亲,关心体贴,都是装的!陶大人的优点在她身上一个没有,倒是齐家的种种,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小姐对老夫人很是恭敬,整日的见了谢嬷嬷也叫她注意身子,就是对上自己——脾气全出来了。这样也好,玖荷心想,总比算计老夫人强。
因此不仅仅是小姐隔三差五的刺她,她有的时候也要专门戳一戳小姐的心窝子,省得她分了心在别人身上。只是戳人心窝子也得掌握好分寸,要是真的吵起来,老夫人该担心了。
“少爷,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想吃什么?”玖荷扭头冲少爷很是灿烂的笑了笑,道:“我能做的我给你做,不能做的我上街买。”
陶行眉头稍稍皱了皱,认认真真的开始想自己这半年吃过的东西。
老夫人看着自己孙儿不管做什么都是这般认真的性子,当下觉得好笑,只是也止住了言语,连动作都没有了,安安静静的等他的回答。
屋里人都等着他,就依依一个憋屈的站在一边,想说话又不敢。
半晌陶行一笑,道:“我记得出了年,有一回吃了个酥皮的烤鸡,很是不错。”
老夫人看着玖荷,玖荷松了口气笑道:“还好还好,城东老程家的,我这就去买。”
谢嬷嬷也跟着她一起出来,道:“我去做上饭,再炒两个菜,等你回来吃饭。”
玖荷嗯了一声,去屋里拿了铜钱出门了。
平兴镇虽是个不大的小镇子,不过老程家的烤鸡生意一向很好,每天不到晌午就卖完了,因此玖荷出了门便加快脚步,一路往镇子东边去了,等到看见老程家烤鸡的牌子,她已经走的有点喘气,连脸都是红扑扑的,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好在烤鸡还有不少,玖荷买了烤鸡,正想回去路上不用这么赶了,忽然看见前头路上两个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正在说话。
“您是刚来我们镇上的?可要住两天?”那瘦瘦小小的男子眯着眼睛,一边不住的打量,一边道:“我给您介绍两家合适的客栈?虽小了些,不过一晚上也就两三个铜板,还管一顿饭,条件自然是没大客栈好的,不过胜在便宜。”
被这男子截住说话的正是廖纪安,他心里有点好笑,不过也觉得自己这乔装打扮的功夫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好,不管是谁都看不出破绽来,只是见这人贼眉鼠眼的,明显是在骗他。
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他廖纪安是能在千万敌军中杀个来回都安然无恙的猛将,什么时候怕过这些鼠辈?就算是真的到了偏僻地方,谁劫谁还不一定呢,当下他点了点头,道:“我同你去看看。”
只是话音刚落,他便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女声,“路老六,你又要骗人了!”
廖纪安回头一看,很是惊喜的发现,后头那人正是早上才被他跟了一路的玖荷,正一脸怒气的看着上来跟他搭话的瘦弱男子。
“这位姑娘。”廖大将军差点没叫出人名字来,不过最终还是靠着坚强的意志力忍了下去。
玖荷视线转到马上就要“被骗”的外地人身上,冲他笑了笑,道:“若是没什么银子,镇上的客栈也有大通铺可住,一晚上只要一个铜板,再不济郊外的寺庙里头也有不要钱的屋子,你别信这家伙,他是镇上——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廖纪安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心中是又感动又满意又开心,总之种种正面的情绪夹杂在一起,让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非但是个热心肠,还因为害怕他被骗急红了脸。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的,他脸上还是正正经经略带戒备的表情,视线在那名叫路老六的男子还有这位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子中间摇摆不定。
廖纪安虽然装的很真,将犹豫的心思演绎的淋漓尽致,但是路老六一看见玖荷就露怯了,他狠狠地瞪了玖荷一眼,只是也没勇气反驳,只是往地上啐了一口,“遇见你算我倒霉!”
说着头一扭,转身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玖荷这才松了口气,又回头看这个衣着稍稍有点破旧,看着却是老实人的大汉。
长得太高太壮了,玖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要知道她两辈子的心愿都有一条,就是长得高高大大,让别人不会一看她就觉得她好欺负。
所以每每看见这等身材高大的人,玖荷总是免不了多看几眼。
而且像他这么高大的人,玖荷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怕也只有这一个了,因此又多看了两眼。
廖纪安只觉得她这眼神从自己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紧张来,又想现在他扮的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因此很是放心的将这忐忑写在了脸上。
玖荷有点不好意冲他笑了笑,以为是自己的眼神将人吓住了,柔声道:“这里南来北往的,有不少客栈,你寻一家不太大的,都有便宜的房间住。”
玖荷说完,手里提着烤鸡就想走,没想才走出去两步,又被那大汉赶了上来。
“姑娘,”廖纪安说话很是紧张,倒也不全是装的,“我路过平兴镇,怕是要攒一攒路费才能走,不知道这镇上可有什么营生?”
玖荷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次除了他身材高大,衣裳破旧,还看出点别的什么。
比方他肩膀极宽,手上关节稍显粗大,还有茧子,八成是干体力活儿的,再想想他方才的口音,似乎带了点西边的感觉。
玖荷叹了口气,问道:“你可是从西边逃难过来的?”
廖纪安愣了愣,一方面觉得自己装得像,一方面又觉得她很是敏锐,心里别提是如何美滋滋的了。
他点了点头,道:“去年冬天西戎雪灾,这春天是必定要来进犯的,我们村里已经逃的差不多了。”
玖荷放缓了脚步,心想她虽也算是离乡背井,可是老夫人对她比任何人都要好,这乡愁她虽知道,却没这人体会的深刻,当下声音越发的缓和了,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廖将军这一仗是必定能胜的,八成还能打得西戎再无进攻之力,后头就是好几十年的平安了。”
廖纪安立即愣住了。
他的确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可是——她怎么听着似乎比自己还有信心呢?
廖纪安很是谨慎的看了看玖荷,心想莫不是陶敏说的?
玖荷见他还有几分不相信的样子,当下笑了笑,道:“你只管在镇上住着,不管是车马行还是米庄,都会招些短工的,兴许过了夏天,你就能回乡了。”
玖荷还记得上辈子西戎大举进犯,说是快二十万兵马,大兵压境,连京城的米价都翻了一番,不过据事后战报上说,西戎经历了一场大雪灾,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二十万兵马虽不是虚张声势,但是粮草却是不够他们撑多久的。
再加上他们这边还有个用兵如神的廖将军,夏天刚过,西戎的大兵便是兵败如山倒,又滚回去休养生息起来,怕是二三十年都没有进犯的实力了。
廖纪安心里越发的狐疑了。
要说此番打仗,他心里也是先有个方案出来的,当然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会输,但是……夏天就能胜,还能打的西戎手无缚鸡之力,除非她知道西戎的真正实力,还知道他的作战计划,而且还得知道的颇为详细。
可是这等消息……就算是陶敏,也是不该知道的。
又或者她其实对自己特别的有信心?
廖纪安一瞬间兴奋起来,可是又要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淡淡的说了一句,“希望如此吧。”
玖荷笑了笑,要说她的恩人,两辈子加起来,陶大人排在第一位,老夫人排在第二位,廖大将军自然是排在第三位的。
只是大将军是个大英雄,而且一直顺风顺水的,将军府上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自觉并不能给将军帮上什么忙,这才义无反顾的来了陶家。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感激廖将军,也不妨碍她将这份感激说给说有人知道。
“廖将军这一仗是必定会胜的,打得西戎毫无还手之力,之后得封大将军,成就一生伟业。”玖荷说的是事实,声音十分轻快,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里头满满的信心让廖纪安听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几乎要跟临战前敲响的战鼓一个频率,马上就要从胸口中撞了出来。
廖纪安恨不得现在就奔赴边关,穿上战袍便上阵杀敌,就像她说的一样,建功立业,然后回来立刻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玖荷听见身边这大汉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只道他心中还有热血,又是个性情中人,不免又说了一句:“我看你身材高大,又孔武有力,若是去将军手下,怎么也能混出个名堂来,到时候也能跟着将军一起名留青史,得人敬仰。”
说完玖荷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虚了,立即又补充道:“那个时候也不用担心客栈了,能住一两银子一晚上的天字房。”
廖纪安几乎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这一位玖荷姑娘真的是太和他的心意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道:“姑娘说的是,我这一身力气,正是该保家卫国!待我再攒上几天的路费,便回去边关!”
玖荷点了头嗯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廖纪安正在激动中,虽然察觉她停了下来,却没多想,反而问了一句,“不知姑娘芳名,姑娘这般提点我,将来若是有机会——”肯定有机会,“我必定是要报答姑娘的!”娶你为妻。
哪知这话一说出口,玖荷脸上忽现戒备之色,“没什么大不了的,廖将军是个大英雄,你问谁都是这样说。”说着她朝后退了一步,道:“眼看着要到中午了,你可曾吃饭?”
玖荷指了指前头街口,“那边有家面馆,特别实惠,一碗就能吃饱。”
廖纪安自然是不愿意惹得玖荷不快的,看出她的戒备之色之后只想着要徐徐图之,当下点点头,道:“多谢姑娘。”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玖荷松了口气,也提着东西往回家走了。
玖荷就这么转头不复返了,廖纪安倒是没走两步又扭头过来,看着玖荷的背影,心想着这戒备心……特别招人喜欢。
廖纪安认得这处街口,上回他跟着玖荷回家,就曾路过这里,再往前两个街口,便是陶府。玖荷不想让一个陌生人知道她住什么地方,的确是合理至极。
而且这戒备心理是从他开始问名字时候就起来的,这点廖纪安也很满意。虽然他自己的面相看着特别老实,可也不能将名字到处说去。这非但是没戒心,反而有点傻了。
总之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这种心情甚至比他第一次打了胜仗还美妙。廖纪安转过身来,看见不远处庞立明似笑非笑看着他。
廖纪安脸上一冷,又恢复那个既有威严,让人望而生寒的将军形象,道:“陶大人有这样的家人,想必他的性子也不会太循规蹈矩,我倒是对那个计划有多了几分把握。”
没想将军一上来便说了正事儿,庞立明收了脸上笑容,道:“将军说的是。”
廖纪安淡淡叹了口气,道:“就是委屈陶敏了,回头我挑几个能随机应变又不起眼的人留下,护着陶敏的家人。”
玖荷往前又走了一段,这才又回头看了看,看那大汉已经离开,便提着东西很是放心的回去了。
不过一进家门,便看见家里来了个从没见过的人,但却不是生人。
因为谢嬷嬷已经抱着他哭上了,谢伯伯也在一边道:“好容易回来一次,多住两天再走。”
看见玖荷进来,谢嬷嬷很是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道:“这是我儿子,程成,跟着老爷去任上了——”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道:“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老爷——”
程成急忙摇头,道:“老爷有信叫我带回来。”
谢嬷嬷抽了两下鼻子,笑道:“看我,快去给老夫人磕头去,别误了老爷的差事。”
程成往后院去了,玖荷手里提着少爷点名要吃的烤鸡也得放到厨房去,谢伯伯看见自己唯一的外孙子回来,索性连大门都关了,所有人都往老夫人屋里去。
玖荷先将东西放到厨房,转身便看见在灶上拉风箱的谢嬷嬷一边笑着一边抹着眼泪。
玖荷想了想,也端着小凳子坐在她旁边,手里摘着菜,跟谢嬷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老爷当年考中状元,先去翰林院供职的时候,他就跟着一起去了,那个时候他才十三岁。”谢嬷嬷揉了揉眼睛,“老爷当了三年翰林,得了个外放当县令的机会,如今县令也当到第二轮了,我儿——也已经过了二十了。”
玖荷想起来她刚来的时候,谢嬷嬷曾经说过她长得太过瘦弱,又说她有个儿子,在她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过了她肩膀了。
玖荷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她有点明白谢嬷嬷当初那个怀念的表情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这儿子在她身边只长到十三岁,之后她就再没见过了,所以对他十三岁时候的样子记得清清楚楚。
谢嬷嬷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推了推玖荷,道:“快去给老夫人倒茶,程成才回来,你也给他倒两杯水喝,这家里的水,他可有年头没喝到了。”
玖荷犹豫了一下,谢嬷嬷又道:“老爷写了信来,又叫他专门送回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你赶紧去听听,我把这饭做上也就去了。”
玖荷这才嗯了一声,端着茶水去了。
只是进到老夫人屋里,却见众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
老夫人脸上有点惨白,嘴皮子哆嗦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玖荷急忙将东西放在桌上,过去给老夫人用力拍了两下背,焦急问道:“这是怎么了?”她转头看着陶行。
陶行手里拿着两页信纸,想必她进来之前正是他在读陶大人的信,不过眼下他拿着那两页纸的手也在不住的颤抖,声音几乎都发不出来了。
“父亲……父亲两年前便去戎东县当县令了!”话音落下,他竟然连那两页信纸都拿不住了。信纸颤颤巍巍从他指间滑落,又被玖荷一把抓了起来。
“父亲!”依依一声大叫,背过脸去不住的哭泣。
“究竟是怎么了!”屋里哭的哭,难过的难过,就是没人回答她,玖荷急忙摊开信纸,戎东县她是知道的,是大周的边关重镇,虽然是个县城,但是却是抗击西戎的最前线,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先帝亲自取的。
至于陶大人……陶大人两年前第一轮县令三年期满,那个时候说是去陇东县做县令了,怎么又忽然变成了戎东县呢?
玖荷一目十行飞快的扫了一遍陶大人的家信,看得连心口都酸了起来,心中的激动似乎马上就要化成泪水汹涌而出了。
陶大人……陶大人是两年前自请去戎东县做县令的,只是戎东多战乱,又是穷乡僻壤的,怕老夫人担心,因此说是陇东县。
不过……现在他自觉瞒不下去了,这才让程成带了家信回来,这信里……满满的都是决绝之意。
什么“西戎大兵压境”,“誓要与戎东县城共存亡”,“用此残躯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儿子不孝,枉费母亲养育教导我数十年”等等,一看就是抱了必死之心,交待遗言的。
玖荷的眼睛越发的明亮了,陶大人——陶大人不管是哪一辈子都是这么的顶天立地!
“好!”老夫人终于狠狠的拍了桌子,说出话来,“好好好!真是不枉我教他忠肝义胆,有了这样的儿子,我这一生都没有遗憾了!”
程成在地上跪着,又给老夫人磕了个头,道:“老爷叫我送信回来,未尝没有让我留在家里的意思,只是这些年我在老爷身边看着,”他抿了抿嘴,道:“我是一定要回去老爷身边的!”
说着,他给谢伯伯磕了个头,道:“外祖父。”又给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却用手死死捂着嘴,默默流泪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的谢嬷嬷磕头,“母亲,孩儿不孝——”程成低下头,不敢去看谢嬷嬷,“我这便走了!”
两人几乎都是泣不成声,却没有一个人张嘴拦他。
“将军一定会胜的!”玖荷出声打断了他们,“廖将军带兵抗敌,我们一定会胜的!陶大人也会安然无恙的回来,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上辈子廖将军就打了个大大的胜仗,没道理这辈子反而会输!上辈子戎东的县令不知道是谁廖将军都能赢,这辈子有了陶大人给他镇守后方,将军又怎么会输?
程成抬头看了一眼玖荷,道:“你便是玖荷?”
玖荷点了点头。
程成忽然冲她深深的鞠了一躬,很是欣慰的一笑,“老爷说感谢你这两年照顾老夫人,又说以后怕是也要麻烦你了。”
玖荷抿了抿嘴,“老夫人带我亲如一家,我自然是会好好照顾老夫人的。只是为人子女,陶大人也有应尽的义务,这个却是托不到别人头上的。”
程成知道她这是激将,当下笑了笑,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了,回去自会跟大人一一禀告的。”
玖荷见他不太当真,抬脚就想走,忽然伸手将人拦了下来。
“明天再走!”
一屋子人都有点诧异。
“怎么也得吃顿饭。”玖荷上下打量他,“鞋子也该换了,而且戎东县缺医少药的,没多久便是夏天了,又是来来往往的伤兵,一会儿我去药店买些常用的中成药你带上。”
玖荷一边往外走一边又道:“你藏好了,别叫陶大人都给别人吃了!”
程成笑了起来,心道她倒真是了解陶大人的脾气。
被玖荷这么极有威严的一震慑,剩下几个人都从陶大人决心赴死的悲伤情绪里头挣脱了出来,相互对视一眼又觉得有点好笑。
老夫人叹道:“皇帝年幼,太后理政,朝中多是主和派,不过有了廖将军,这一场仗肯定是能赢的。”只是……戎东县毕竟身处战场最前线,两军交战难免波及……陶敏又是个身先士卒的性子,这条命多半还是得看老天爷得心思了……
不过这话却是不能说的,玖荷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这个主心骨怎么也得立起来才是。
老夫人看着程成,笑道:“你先去好好跟你母亲说说话,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等我们把东西备齐了,你带着一起走。”
程成还没答话呢,谢嬷嬷先嗯了一声,上来就拉儿子的手。
老夫人又道:“你回去也得好好劝劝你们家老爷,让他好好保重身子,大仗过后百废待兴,一县的百姓都等着他做主呢。”
程成原本决心要跟陶大人一起赴死的心也有点动摇了,又觉得不管是老爷,还是自己,先头在戎东县那样的环境里头,怕是都有点钻了牛角尖了。
还有老爷的那封信,程成视线扫了过去,刚好跟老夫人对上。
老夫人慢条斯理的将信收了,“等他回来笑话他。”
程成噗的一声笑出声来,一边点头,一边被谢嬷嬷拉走了。
屋里转脸便只剩下老夫人跟依依还有陶行了,老夫人看了他俩一眼,道:“行了,都回去歇歇吧。”
两人行了礼转身要走,老夫人又道:“若是有什么想跟你们父亲说的,也写封信,叫程成一起带回去。”
这是……
陶行没有多想,只应了一声便继续走了。
但是从小心思就特别多的依依不免多想了两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父亲这县令已经做了两年了,按理来说这仗打完,也该要去京城述职了,中途肯定是要回家一趟的,算起来不到半年就能见面。
况且……这些年老夫人从来没叫他们写过信给父亲。
依依不由得心口抽了抽,难道……难道——
她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祖母。
只见她步履蹒跚拿着信进了内室,很是有疲惫不堪的感觉,依依的视线又不由自主的落在最边上的耳室上,她知道国公府送来的银饰,就在这间屋里放着。
她今年都已经十三岁了,还有两年就要及笄……要是常嬷嬷还在就好了,怎么也能——
“姐姐。”陶行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依依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停了脚步,落后陶行好大一截子了。
“没什么,”依依快步追了上去,笑容里带了点忧伤,“我在想咱们两个都七八年没见过父亲了,也不知道父亲现在是什么样子,又要给他写什么好呢?”
陶行果然以为她在替父亲担心,就这么被糊弄了过去,道:“我要写我考中县首,跟父亲当年一样。”
依依敷衍的附和了两句,思绪却又飘到了国公府,母亲死了她没去成国公府,若是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去呢?
这一天晚上,陶家从老到小几乎人人都没睡,玖荷几个能做针线的给程成还有陶大人赶制了结实的鞋子,还有能藏东西的背心出来。
依依跟陶行则是通宵给父亲写信。
等到东西准备好,交到程成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吃过午饭了。
程成掂量着手里这并不多,却是凝聚了一家老小殷殷期盼的物品,又看着她们满是期待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老爷!”
这次玖荷也不多留他了。
“虽说这儿去戎东若是快些,不过半个月就到了,”玖荷一边说,一边想起来昨天遇见的那个“逃难”过来的“大个子”,“不过路上好像已经有了逃难的百姓。”
她皱了皱眉头,道:“后头局势一天天紧张,路上怕是更不好走了。”
程成也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我又是一人上路,流民多了治安肯定不好,早点走。”说着,他又去给老夫人等人一一行礼道别,走到谢嬷嬷前头他却没话说了。
谢嬷嬷给他拉了拉衣服,拍了拍肩膀,道:“你在老爷身边,我是放心的,横竖都是一家人,”她露出个有点悲伤的笑容,“将来等老爷安顿下来,我们就又在一处了。”
老夫人这会儿是不管心里怎么想,一切都往最好的地方说。
“正是如此,这次他三年县令期满,又是自请去戎东,想必也该要升迁了,将来不管是回京城供职,还是继续外放做个地方官,我都带着你们一家老小寻他去。”
老夫人说着一边叹息一边笑,“我年纪也大了,还是投奔儿子的好。”
虽然这里头听着有点愁云惨淡的味道,不过一家人都随着老夫人的意思笑了起来。
玖荷瞧了一圈,谢伯伯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走路慢悠悠的没法送他,谢嬷嬷……谢嬷嬷要是去送了,怕是又要狠狠哭上一场,两人一起伤心,怕是也要误了时辰。
老夫人跟少爷小姐就更不用说了。
“我送你?”玖荷道,“半天的时间够到下一个镇子了。”
“嗯!”没等程成回答,谢嬷嬷先重重点了点头,道:“你送他,我就不去了。”说着又道:“路上小心。”便很是平常的转身,像是去里屋收拾东西了。
老夫人叹道:“走吧,走吧。你们家老爷那个执拗的性子,若是没人劝,指不定就待在牛角尖里不出来了。”说着也吩咐一声路上小心,挥挥手起身离开了。
玖荷看看他不过小小的一个包裹,里头多半还是她们给陶大人带的东西,当下提在手里,率先出了屋子。
“怎么好让你提东西!”程成一看才刚过他肩膀的玖荷提了包裹出去,当下着急的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追了出去。
“既然叫我送你,总得让我提一阵子才是。”玖荷道:“况且这里头都是给陶大人带的……你可得好好照顾陶大人。”
一提起这茬儿,程成也没什么话说了,当下略有沉闷的点了点头,两人相伴往城西去了。
原本很是稀松平常的场景,看在某人眼里不知道起了多大的波澜。
廖纪安原本就是要去边关的,在平兴镇停留不过是想看看陶敏家里,以及顺路看看这一路上的粮草运输等等是否顺畅,按理来说今天就该走了。
可是谁叫廖将军在镇上看见玖荷了呢?
几十年没怎么跳过的心,这两天跳的比前头任何时候都激烈,所以他徘徊犹豫半天之后,觉得怎么也得在玖荷心中多多加深印象才是,最终决定多留一天,到陶敏家门口堵人了。
理由也很充分,陶敏是他计划中很是重要的一环,自然是要考察清楚的,家人也在其中。
所以玖荷提着行李送程成出门这一幕,就结结实实全部撞在了廖纪安眼里。
还生出个不大不小的误会。
玖荷做了一夜的鞋子,完全没睡觉,纵然是年轻娇美,也不免在脸上留了点憔悴的痕迹,眼睛还有点肿。
而且再说廖将军一定会胜,她心里也还是担心陶大人的,所以这一路上很是沉默,一直将人都送到镇子边上了,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路上小心。”
从陶家出来,程成也是沉默了一路,到了这会儿才从玖荷手里接过包裹,点头道:“你照顾好老夫人,照顾好我娘。”
随着玖荷点头称是,身后不远处尾随他们两个一路的廖将军,狠狠地一脚踢在路边的石头上,又恨不得将程成实打实的揍上一顿。
玖荷面容憔悴送了他一路……还将包裹抱在怀里不撒手……难过的一路都说不出话来……最后连照顾我娘这等话都说出来了!
廖将军满腔的怒火快要将自己点燃了!
他非得——非得知道这人是谁不可!然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玖荷笑了笑,跟程成道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没了踪迹。
她坐在一边的小亭子里捶了捶腿。一晚上没睡觉,又从家里一直走到城西,这会腿有点软,若是不歇一歇,怕是不好走回去了。
只是这一歇,竟然遇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哈哈哈,一报还一报,竟然让我在这儿遇见你了!”
玖荷正闭目养神,忽然耳边响起个猥琐的笑声,抬眼一看,正是前两日被她揍了一顿的地痞。
玖荷忙站起身来,左右一看,没什么砖块木棍等可以拿来防身的东西——
“当日你打我一顿,叫我丢了面子,今儿——呵呵呵,”那地痞又是一阵难听的笑声,“这面子里子我都从你身上找回来。”
地痞说完,迈着很是难看的脚步,朝凉亭里走来。
他脚步很慢,想必是要给玖荷点心理压力,又或者想看玖荷惊慌失措的样子。
可是在玖荷看来,他这等站也站不直,又有点歪脸驼背的样子,除了让人心生厌恶,再没别的什么了。
再说——难道没了砖块木棍她就对付不了一个地痞了?
玖荷手往头上一抚,一根早就磨好的簪子就到了手里,她又暗中蓄力,就等这地痞近身,给他致命一击了!
看到时候是谁给谁没脸!
“你要做什么!”
这时候出声的,除了一路尾随的廖纪安再没别人了。
随着这话音落下,廖纪安人已经到了小亭子外头,不过大手一伸,拿着那地痞的脖子就将人抓了出来。
这般的轻而易举,让廖纪安又有点失望,若是这人再厉害一些……那他岂不是能在玖荷面前显示一下自己有多可靠了?
廖纪安心里一抖,将自己这分外不靠谱的念头甩了出去,一把将人扔在地上,又一脚踩了上去,还很是暗搓搓的踩在了当日玖荷踩过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跟她更加的亲密一样。
“姑娘,你没事儿吧。”廖纪安转头,放缓了声音询问道,又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正式知道她的名字,堂堂正正叫她一声玖荷。
一看是他,玖荷放下心来,又悄悄把簪子往里藏了藏,只是廖纪安眼神一来很好,二来他恨不得全身心都黏在玖荷身上,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廖纪安眼神暗了暗,脚上加了把劲儿,将地上那人踩得叫了起来,“说!是谁叫你来的!”
“诶呦!诶呦!踩死人了!”那地痞不住的□□起来,他躺在地上,也能看见廖纪安的样貌打扮,一见是个外地人,身上衣裳还没他的新,又威胁道:“若是不把你爷爷放了,你爷爷叫你好看!”
廖纪安气笑了,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威胁他呢,这也算是头一遭了,这感觉倒是挺新鲜的。他脚下又添了几分力气,那地痞是彻底的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有这么个碍眼的东西,不过勉强也算是跟他心上的姑娘独处了,廖纪安隐晦的划过玖荷那藏着利器的袖子,有点心疼,觉得一个姑娘不知道曾经遇见过什么事情,才能将簪子磨成利器,天天戴在头上。
廖纪安心里洋溢起满满的心疼还有柔情蜜意,只是又怕将人吓坏了,最终也只能轻声问道:“姑娘可有受惊?”
玖荷摇了摇头,两步走到地痞身边,狠狠踢了他一脚,“叫你吓我!”说完又抬头冲廖纪安一笑,“他能有什么同伙?无非是上回我揍了他一顿,心生怨恨,又见我一人在此,起了报复的心思。”
廖纪安皱了皱眉头,他忽然想起这人是不能放的,这人是当地的地痞,若是就这么放了……等他走了,这人再找麻烦,还有谁来帮着玖荷?
廖纪安下意识忽略了一个事实,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玖荷一个人就把这地痞打趴下了,而且全无惧意。他还忘记了就算今天没有自己,她也吃不了亏,只觉得要想个法子把人带走才是。
“你怎么在这儿?”
坏了!
廖纪安想起他这是一路尾随过来的,心中一阵发虚,只是他心理素质又极其强大,面上愣是一点都没露怯。
有了!
廖纪安道:“昨日得姑娘点醒,一夜没睡,我决定这就去边关投奔廖将军麾下——”他原来的确是打算今天走的,况且投奔廖将军……自己投奔自己什么的,就是有点说不过去,但却不能算是说谎……吧。
“我这一身的力气,走到哪儿都能找到活儿干,不愁!”
廖纪安用这斩钉截铁的两个字结束了话语,又小心打量起玖荷来。
只见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显然是极为满意,廖纪安放下心来,道:“带我奋勇杀敌,功成名就之后,再来感谢姑娘。”
玖荷笑了笑,心想这人真是够实在的,说起来还是廖将军名声极好,不然这人也不会三言两语就被她说动了。
她又看了看这人的体格,不由得露出点羡慕的眼神来。
玖荷抿了抿嘴,问道:“那你可愿意帮我一个忙?”这话说出口,她便见那人脸上迟疑了片刻,又忙补充道:“把这人带走。”
啊?
廖纪安的迟疑变成了疑惑,当然他一开始的迟疑也不是那么单纯,现在的疑惑更多的却是欣喜,觉得自己跟玖荷心意相通的欣喜。
地上躺着的那人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又挣扎起来,只是廖纪安人高马大的,踩在他脸上别说挣扎开来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再说廖纪安也不会叫人打扰到他跟玖荷的。
“你身上可有路引?”玖荷问了一句。
廖纪安点了点头。
玖荷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办了,你带着他去下个镇子,现在战事吃紧,大战一触即发,路上查的很严,衙役见他没有路引,肯定会抓他起来送去边关做个苦力的。”
说着,玖荷低头看了看那地痞,道:“在廖将军手下做事,也算是保家卫国,总比你继续当地痞,整日的欺负老人孩子,搅得镇上人人都恨你,又去给什么春风馆子做护院要强多了。”
强个屁!那地痞眼睛里明明白白写了这三个字,只是脸被人踩着,还越来越用劲儿,一抬头便是那大汉威胁的眼神,地痞哪儿还敢说话?
当下他决定偃旗息鼓,路上再想法子挣脱便是,再顺带撕了这人的路引,好好叫他长长记性!
之后再回来平兴镇,叫这——
廖纪安又一用力,这人疼的没法想事儿了。
“姑娘说的是。”廖纪安还是一脸的沉稳,道:“你放心,我保证一定送他去廖将军手下!”
他这个语气太过郑重了,让玖荷不由得又笑了笑,“你一路带着他怎么好走?还得平白养着他,若是有宽裕,就将他带远一些便是。”
廖纪安点头,一边越发的觉得玖荷体贴,一边又地痞头上贴了个标签:未来媳妇儿送的礼物。
又想也不是平白养着他,等到了京郊跟亲卫汇合,就先将他编入辅军,总之这一路上先用着,到了戎东他也算是个老手了。
反正不能浪费玖荷的心意。
廖纪安一瞬间将辅军所有的工种都过了个遍,未来十年的活儿都给他安排好了。
说着,玖荷又掏了荷包出来,她虽然带着的铜板虽然不多,不过也能稍稍救急。
玖荷将里头十几个铜板全都倒了出来,递给廖纪安道:“这个你拿着。”
廖纪安很是犹豫,不过却不像玖荷以为的无功不受禄,他是怕万一伸手出去捧到她的手……万一没控制住怎么办。
不过玖荷却不像他这么扭捏,“赶紧收着!”
廖纪安这才伸了手出来,那十几个铜板被玖荷放在了他手心,还带着点微凉的体温。
不过短短这一眼,廖纪安就将玖荷的手看了个明白。
不像他妹妹的那样柔软细白,却平添了几分棱角,想来也是很有力道的。中指上有因为做针线活磨出来的茧子,廖纪安很想伸手去蹭一蹭。
指甲剪得比较短,又磨得很是圆润,想必是日常在家里要干活的缘故。
廖纪安叹了口气,有点遗憾看了看被玖荷收起来的荷包,虽然知道这等东西是不能拿来送人的,可是又想他也不是外人,再说除了没铜板,他也没有装铜板的东西啊。
可惜那荷包是真的又被收了起来。
“多谢姑娘。”廖纪安道谢,“我这便去边关,兴许不到秋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上门提亲!
廖纪安将自己这个明显会吓到人的想法隐藏了起来,很是正经的笑了笑,“——报答姑娘。”
玖荷也回了他一个微笑,鼓励道:“我信你,你快走吧,一会儿该误了时辰了,走夜路也不安全。”
廖纪安嗯了一声,也道:“姑娘也快点回去。”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这才分别离开,廖纪安松开脚,提起来已经被他踩得萎靡不振的地痞,心想为了不叫她起警惕心,还是没打听她的名字,不过横竖也知道了,就这么着吧。
廖纪安手里拖着个人,脚下步伐却一点都不慢,而且还有闲工夫将方才两人的对话回味了个遍。
尤其是玖荷第一冲他笑,眼神里似乎还有仰慕?总之这一次的印象应该非常好才是!
玖荷踏上了回城的路,陶家老夫人跟谢嬷嬷两个正在讨论她的身世。
三年前玖荷来的时候,说陶大人救了她的性命,对她有再造之恩,老夫人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看见她那个表情神态,自然是信了的。
不过信归信,还是要给陶敏写封信说一声的,毕竟再怎么说是自愿卖身为奴,老夫人也怕给陶敏找麻烦,当然她一开始就没有让玖荷卖身为奴的打算。
谁知在回信里头,陶敏说完全没有这回事儿。
只是那时候玖荷已经救了老夫人的性命,老夫人每每想问她,就想起那天夜里,玖荷瘦小的身体举着半人高斧子砍开角门的样子。
若不是她,老夫人自觉跟谢嬷嬷两个都是逃不掉的,所以老夫人思来想去,干脆不提这事儿了。
反正都是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儿了,谁来能来抢不成?
不过今天程成回来,让老夫人又想起这事儿来了。
“她没见过程成,程成也没见过她。”老夫人说的很是平常,也没什么惊讶或者疑惑的情绪。
程成一直在陶敏身边待着,若是陶敏真的经手了她家的案子,至少程成,她是肯定见过的。
谢嬷嬷看了看老夫人的神色,她自然是不相信玖荷有什么坏心的,故意道:“要么叫她来问问,我们养了她这好几年,却连她的目的都不知道。”
老夫人瞥她一眼,忽然笑了,“我还不知道你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见过也算不得什么,不许问她!一想起来她刚来的时候那个样子,我到现在这心里都是酸的,这么懂事一个姑娘,她前头得遭了多大罪啊!”
谢嬷嬷这才放心大胆的笑了,“要说我早就把她当成一家人了,这要是我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可惜已经成了您的侄孙女儿了。”
老夫人笑了笑,只是又有点为难,“当时想着看看再说,没想这一晃就三年过去了,现在不管是问她身世还是旁的什么,都有点张不开口了。”
“反正她也没有坏心。”谢嬷嬷笑了笑,忽然又道:“其实也是能问出来的。”
老夫人看她,谢嬷嬷笑道:“今年秋天她可就十六了,差不多也能说人家了,我们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不得详细问一问她的身世什么的?”
老夫人又皱了皱眉头,道:“你没发现这些年她有点回避自己的姓氏吗?遇见躲不过去的,宁可说自己叫做玖荷,也不肯说是张姑娘,我猜……咳,我猜什么都不管用,总之不许问她,不许勾起她的伤心事儿来!”
谢嬷嬷点头,道:“我才不会开口问这个呢,我整日见了她,心情都好了不少呢,若是惹得她不开心了,咱们全家笑声都要少了。”
两人笑眯眯的又拿了新买的布料出来,商量着要给玖荷做件衣裳。
玖荷回到家里,跟谢嬷嬷详详细细说了是怎么送程成离开的,不过遇见地痞这等事情就没必要叫人知道了。
不过接下来这两天,玖荷出门也很是小心,只是过去七八天了,也没见那地痞回来,她放心不少,又对那不知道名字的大汉多了几分感激。
没两天又听说十九姑娘那边也寻不到人了,玖荷是越发的放心了,行动又跟往常一样。
只是陶大人去了边关重镇做县令这事儿,毕竟还是在陶家上空笼罩了一层阴霾,有的时候玖荷做着做着活儿,也会忽然发愣,等到回过神来一看,谢嬷嬷也在发愣。
两人对视一眼,玖荷倒是更加的信心十足,当下点头道:“将军一定会胜的,陶大人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谢嬷嬷笑了笑,每天听她这么说两次,似乎也不怎么担心了。
有的时候玖荷也会想起那一位身形高大的汉子,一边有点懊恼自己一夜没睡,脑子不太转了,当日就应该让他追着程成去的,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另一边也会想一想他全靠着两只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道戎东。
关于前头这一点,若是被那“大汉”知道了,心里对程成还没消散的妒忌肯定又要上一层楼。
至于后头这一点,廖纪安现如今已经到了边关,试探性的跟西戎已经打了两三场仗,打算开始他的大计划,力求一仗就将西戎打到几十年没有翻身的机会。
时间很快到了夏天。
玖荷穿上了老夫人还有谢嬷嬷两个合力给她做的新裙子,看着很是娇俏可爱。
只是她这兴高采烈的表情看在依依眼里就不那么痛快了。
“你也配!”
玖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她!
依依眼睛里满满的闪烁着的都是恶意,见她转头,又说了一句,“不过一个丫鬟,整日的烧饭劈柴,穿这么好的裙子,也不怕绊死自己!”
玖荷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原先她跟依依拌嘴,在她看来最多是斗个乐,让她没心思算计别人,而且争的无非都是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是这如今上升到咒人死的地步……玖荷道:“小姐的书就是这么读出来的?整日说要陪着少爷一起读圣贤书,说自己是姐姐,要给少爷一个好榜样,这就是你的榜样?”
依依脸色变了变,咬牙道:“我是没你会算计人,也没你会变着方儿的讨好人,祖母被你笼络了去,弟弟也更敬重你——”她越说越觉得委屈,“这家里哪儿还有我容身的地方!”
“怎么没你容身的地方?”玖荷原先忍着她让着她全因她是陶大人的女儿,可是眼看战事在即,陶大人几乎是将脑袋捧在手里做事情,家里哪个人不是整日的担心,就只有这位小姐,还想着讨好算计,怎么掐尖儿出众。
不把老夫人放在心里,连陶大人也不在她心上!
“你对待老夫人可有敬重?你待少爷可是真心?你日日说担心陶大人,可有一句是真的?就算你嘴上说的再好,日子久了谁会看不出来?你待别人都是虚情假意,还指望谁能用真心回给你不成?”
玖荷的嘴是练了两辈子的,说的是又快又急,完全没有给依依插嘴的余地。
依依被她抢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眼圈渐渐也红了起来,狠狠咬了牙,用劲儿将玖荷一推,转身跑了出去。
“还好茶杯没碎。”只是玖荷看见洒了的茶水又觉得有点浪费,“一点忙不帮,整日的给人找麻烦。”
依依回到屋里,红着眼睛扭了一会儿手帕,又诅咒了好一阵子,只是天气炎热,人本来就暴躁,加上最近事儿有特别多,边关也没传来什么好消息,她是越发的不能平静了。
这口气是什么也咽不下去了,依依猛然间站了起来,就这么个样子去老夫人屋里了。
这会儿正是午后,个人都在自己屋里睡觉。因为玖荷住的西厢下午晒不到太阳,谢嬷嬷也在她屋里歇着。
因此依依一路到了老夫人屋里,竟然没一个人发现,自然也是没人拦住她的。
“祖母!”依依一进去就跪在了老夫人床前,“求祖母给我做主!”
老夫人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这么吓醒了,只觉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当下急忙披了衣裳,又将人拉了起来,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做恶梦魇住了?”
依依就是不肯起来,跪在地上哭诉道:“祖母,自打玖荷来了,咱们家里的确是清闲了不少,她帮着谢嬷嬷干活,又侍奉祖母,还认字,伺候弟弟读书也是在行的,我看在眼里也是感激居多——”
老夫人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她想说什么了,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了,看着她的眼神也有点警告之意。
只是依依跪在地上,低着头光顾着哭,什么都没看见。
“孙女儿手笨嘴也笨,没她会讨好人,可是……可是我们毕竟是一家子不是吗?”依依从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不住的啜泣,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印象,但是她知道这么哭是最惹人怜爱的。
“方才她穿着祖母给她新做的裙子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说祖母更喜欢她,又说弟弟更敬重她,我这心里——”依依哭了出来,“她竟然说她比我更得人心,还说若是没了我,她就是这家里人了。”
老夫人的眼神越发的冷了。
“我不信!”
啊?依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克制不住抬头看去,只见祖母嘴唇紧紧抿着,对上她的眼神又重复了一句,“我不信!”
依依打了个嗝,正要开口,却被老夫人打断了。
“你说是她去找你的?”老夫人反问,不过没等依依开口便又自问自答了。
“这一条我就不信,哪一次不是你主动挑衅的?但凡你说出一次是她挑事儿的,我这就去骂她一顿!”
依依张口,想说哪一次都是她挑事,哪一次都是她故意的!
“咱们家里小门小户的,一共就这么几个人,你不爱搭理她,又总刺儿她,除了咱们家里那两颗枣树,还有谁看不出来的!”
听见老夫人这个说法,依依脸上也涨红了。
“不是,不是我,是她总跟我过不去!”
“那也是你自找的!”老夫人怒道。
依依不住的摇头,连事先盘算好的哭也顾不上了,“您明明是我的亲祖母,为什么偏偏要向着一个外人!”
“我给你烧了泡脚的药水,你看不上,又叫玖荷去重新准备了,我新学的菜做给你吃,你也叫她重新准备,我——你们根本就没当我是一家人!”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心中的怒火是越发熊熊燃烧了起来。
“我也问你,你可曾试了温度?”
依依点头。
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我不傻!你嫌那是泡脚的盆子,脏,平日里你也从来都不做活,只管把水烧开了事,也不试试温度。我若是不叫玖荷准备凉水,我这两只脚还要不要了!”
依依争辩道:“这如何能怪倒我头上,我是小姐,又是第一次烧水,她非但不提醒我,还看着我端着盆子进去,她又是什么居心!”
老夫人重重拍了两下床铺,“她是什么居心?若不是你说要一个人准备,要尽孝心,把人都赶出去,能成这样?你也好怪别人!”
老夫人说了两句越发的觉得这个孙女儿早些年被养偏了,这两年无论她们怎么的言传身教,都扭不回来。又想儿子还在边关生死未明,家里就这么闹腾开,顿时觉得怒火上涌,越发的生气了。
“还有你烧的菜,的确你是下功夫了!可是你看看你下的什么功夫!”
“家里人年纪都大了,喜爱烂软之物,口味也要重些,你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依依抬头,“我煮的菜不够烂?还是我盐巴放的不够多?”
老夫人倒抽了一口气,“你是煮烂了,菜叶子都加不起来,盐放的跟腌菜一样,你这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但凡平日里多用用心,多看看玖荷是怎么做的,又怎么能做成这样?”
“你光看见玖荷侍奉人,你也想学,可是你没花心思在这上头,学的都是表面功夫,又有谁会看不出来?”
“我——”依依气急,口不择言道:“本来就该是我说什么,她做什么的。谁家的小姐亲自下厨房的?不都是吩咐丫鬟去做的!”
“好好好!”老夫人气得直拍床板,“我当你是什么心思,原来这些年,你一直没歇了去你外祖家里的心!”
依依吓呆了,猛然间听见这话,连怎么回答都不会了。
屋里寂静的只能听见外头蝉鸣的声音。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来了许多人的样子,随即有人拍响了老夫人的屋门。
老夫人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依依,冷冷道:“去里头躲一躲!”
依依低着头,一言不发去了耳室。
谢嬷嬷先进来,伺候老夫人穿好了衣裳,玖荷又领着个人进来,正是族里这些年一直负责给她们送东西来的大汉,名叫陶渝。
只见陶渝一脸的焦急,头上满满的一圈汗,道:“不好了!外头传言陶大人通敌卖国,卷了大军的钱粮去西戎了!现如今西戎全线压境,要趁着廖将军粮草空虚,无力抵抗的时候大举进犯了!”
“什么!”
“不可能!”
就连在耳室里头躲着的依依也顾不得许多,就这么冲了出来。
老夫人一阵眩晕,玖荷急忙上前将人扶住,又搀着她坐在椅子上,对陶渝焦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消息又是哪儿来的,你都说清楚了!”
陶渝抹了一把汗,道:“是从西边传来的消息,族里去年粮食很多,想着不如用余粮去边关换些盐引回来,没想到了戎东县,就听见陶大人通敌卖国的消息!”
“这不可能!”玖荷道:“陶大人都要同戎东县共存亡了,他连遗言都交代了,怎么可能通敌!”
老夫人拉了她一下,声音有点疲惫,“你让他先说。”
屋里这番动静惊得在前院午休的陶行也醒了,当下陶家全家老小都在老夫人屋里挤着,几双焦急的眼睛全部都落在了陶渝身上。
陶渝仔细想了想,很是慎重道:“因为边关战事吃紧,西戎二十万大军压境,众位将领都是身兼数职,陶大人也是没日没夜的忙着。”
“廖将军手下也有二十万人马,等着粮草下锅,陶大人便主动请缨,带着本县的壮丁同廖将军的手下一起去迎一迎粮草,哪知道这一去就没回来。”
“……后来廖将军又亲自带人去看了,也没找回来,据当日跟着一起去的士兵说,能看出来有交战的痕迹,只是战场叫人打扫过了,没留下多少东西……”
“那也不能说是陶大人通敌卖国啊!”玖荷哪儿还能按捺住性子,陶大人要是在这等大是大非上头不清楚,上辈子又怎么会赔上自己的前程帮她伸冤!
“还有人传他们是被山贼抓了去,但是附近几个山头,无论哪一个山贼都没这么大的实力将这些粮草全吃下去。”陶渝苦着一张脸又道:“总之这么些人一起不见了,除了有人通敌,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玖荷焦急的在屋里走了两圈,她只觉得这里满满的都是疑点,“运粮草的肯定都在大周的境内,西戎人要是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进来,廖将军还打什么仗?”
那人叹了口气,道:“也有人这么说,可是……这不正是有人通敌的证据吗?”
玖荷的嘴紧紧抿了起来,粮草交接……粮草交接,这里头三方的人手,朝廷派出来的运粮官,廖将军手下的接粮官,再就是主动请缨的陶大人了,还带着戎东县的壮丁……
这么一看,的确是主动请缨的陶大人嫌疑最大,可是……玖荷敢用两辈子的性命担保,陶大人绝对是被诬陷的。
“咱们族人留了两天,眼见形势越来越紧张,这才动身回来,据他说廖将军已经向相邻的几个府发了征粮的通知了,兴许没两天就能传到平兴镇了。”陶渝叹了口气,“总之原先筹集的粮草是不见了……现在大军压境,西戎要趁着这个机会将边关几个镇子一举拿下,廖将军整日忙着派兵操练,谁也腾不出手来找陶大人了。”
“有人说是咱们陶大人投敌,也有人说是被山贼劫了,还有人说他是畏罪潜逃等等……”陶渝忽然低了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包银子,“族长说这些日子族里要忙着开垦田地,又要耕种,这一两个月怕是没什么机会过来了,这些银子让我拿给你们,先过去这一两个月再说。”
“你这是要跟我们划清界限!”依依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你们靠着我父亲的官身还有我祖母的牌坊免了税,免了徭役,现在就这么点银子就想把我们打发了,我——”
“依依!”老夫人叫了一声,转脸看了玖荷,道:“银子收下,送他出去。”
玖荷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依着老夫人的吩咐做了,只是她抬头看见谢嬷嬷的脸色,忽又想起程成来,咬着牙狠着心又问了一句,“廖将军后来带人去看……可有发现尸首?”
陶渝心中正是愧疚,急忙道:“没有,那人仔细打听了,正是因为没发现尸首,戎东县的壮丁也一个都没找到,才会有陶大人通敌的消息传出来的。”
见谢嬷嬷明显松了口气,玖荷这才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陶渝将系在背后的帽子戴在头上,又对玖荷道:“你们关着门,后院也好种些菜,赶着这两日买些东西救急,总之撑到……撑到尘埃落定才好。”
通敌卖国是不说诛九族,至少诛五族是跑不掉的,甚至平日里走的近的人家也逃不掉,玖荷虽然能理解他们这种做法,可是……理解并不代表接受,只是想想她上辈子的遭遇……没落井下石也算是好的了。
玖荷开了大门,指了一边的小路,“你从这儿走,这条路上没多少人。”
陶渝脸上的愧疚越发的深了,冲玖荷深深一鞠躬道:“我回去再劝劝族长,其实将你们接回族里,住上……”他忽然顿住了,“你先别告诉老夫人,我去问好了再说。”
玖荷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等到玖荷回到屋里,看见老夫人又将当日陶大人写的信拿了出来,一家人不管是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都围在一起,几乎全部皱着眉头看着这信,想从里头看出点什么来。
玖荷没有打扰她们,坐在一边想心事,只是一时半会间她思绪烦乱的很,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但是有一条是坚定的,陶大人肯定是被冤枉的,至于他现在在哪里,又是谁冤枉了他……肯定在这三方人手里。
朝廷的运粮官?廖将军的手下?
廖将军她是实打实的相信,可是朝廷……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等事情的。
玖荷眯了眯眼睛,又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话,“……战事吃紧,没工夫管陶大人了……”。
“祖母!”
玖荷方才有了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还没成型,便被依依一声吼给震散了。
“现在不能犹豫了!祖母!”依依再次跪在了地上,悲切的叫道:“得派人去我外祖母家里,他们家里是先祖皇帝亲封的定国公,又是京城里的权贵,不管是在太后面前还是在朝臣面前都是能说的上话的,有了他们从中周旋,我父亲这事儿,至少——能打探点消息啊!”
玖荷觉得她原先想说的肯定不是打探消息,而且按照小姐的性子,多半是“至少不祸及家人”。
怎么陛下还没给陶大人定罪,你就先——
“都安静!”老夫人用力拍了拍桌子,“都出去!叫我一个人仔细想想!”
玖荷来陶家三年,很少看见老夫人这么烦躁的表情,当下她跟谢嬷嬷对视一眼,见谢嬷嬷冲她摇了摇头,玖荷也只能咽下一肚子的话,跟着谢嬷嬷出去了。
“我这心里——”谢嬷嬷一出房门便很是痛苦的捶了捶胸口,“老爷生死未卜,我儿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还背着这么个罪名在头上……”谢嬷嬷面容一阵的扭曲,“我竟是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玖荷急忙给她拍了拍背,又拉着她去凉快的树荫底下坐着,“陶大人肯定是冤枉的!只是这会战事吃紧,没工夫寻他,只要等这场仗打胜了,廖将军肯定会再派人手查清此事的!”
玖荷一边说一边点头,“再说还有廖将军的手下一起失踪了,就是为了他自己,他也得找!只要能找到他的手下,陶大人身上的罪名一定给洗的干干净净的!”
谢嬷嬷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玖荷这么安慰她,叫她有句话想问也不敢问出来。
陶大人……还有她儿子能等到那一天吗?
大军粮草不足,西戎大军压境,这场仗还能打胜吗?
谢嬷嬷慌忙又低下头来,不敢叫玖荷看见她的眼神,只是玖荷是多么的敏锐,又有什么是看不懂的呢?
“能打胜!也一定能洗刷冤情!”
玖荷想起自己上辈子,廖将军帮她洗刷冤情,皇帝公正廉明,不受小人迷惑。有了这两个人,还有什么可发愁的呢?
只是……她们也不能就干等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玖荷忽然想起小姐方才说的去京城,眼睛忽然一亮,朝着老夫人屋里看了一眼,还可以去京城!
她上辈子在京城活了二十二年,有什么不知道的,要打听消息她也可以自己打听!就算——就算再不济她还能去告御状!
只要能让陛下下令彻查此事,那陶大人不又是清清白白的了?
玖荷一下子站了起来,焦急往前跑了两步,这才想起还有谢嬷嬷呢,“我去找老夫人商量商量!”
谢嬷嬷嗯了一声,也站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可是眼下一个人待着更难受,“我同你一起去。”
不过玖荷心中焦急,也没等她,自己两步先去了老夫人屋里,可是一进去,便见老夫人一脸苍白,头上一圈冷汗靠在椅子上,见她进来,半睁着眼睛,眼皮子不住的动,就是睁不开。
“老夫人!”玖荷两步窜到她身边,伸手一抹,老夫人头上虽然是一圈的汗,但是她手下却是冰冷一片。
老夫人嘴皮子也是不住的动,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玖荷着急的眼圈都红了,道:“谢嬷嬷!谢嬷嬷!赶紧把老夫人扶到床上,我去请大夫!”
说着,她先跑去里屋取了老夫人常吃的牛黄清心给她吃了,两人又合力将老夫人搀扶到床上,玖荷道:“您别急,陶大人肯定是冤枉的。”
说完,她便两步跑出去找大夫了。
不多时玖荷请了大夫回来。
老夫人已经缓过劲儿来了,脸色也比方才好了许多,正靠在床上喝茶。看见玖荷进来,老夫人冲她微微一笑,叹道:“若是没了你……唉。”
玖荷急忙低头,不叫老夫人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的泪光。
老夫人总说没了她如何如何,可是……如果没了陶大人,哪儿来的她呢?
现如今她做的事情,是远远抵不上陶大人一星半点的恩情的。
陶家一屋子人又都凑到了老夫人屋里,看着大夫给老夫人诊脉。
“急火攻心,又有暑热积在心口。”大夫诊了脉,慢条斯理的说着。
一看他这个不急不慢的样子,玖荷就知道不太严重了,当下松了口气,又拿了纸笔出来,请大夫写方子。
“我开些开窍醒神泻火的汤药给她吃,只是你记得,后头这几味药要后下,若是吃了腹泻,就稍稍减些药量。”
玖荷一一答应了。
“这两天要好好休息,切不可着急,也不能再生气了。”大夫扫了屋里一圈,又道:“不能喝凉水,饮食要清淡。”
玖荷又一一答应,又跟随大夫去抓药,只是这么一来,她想这上京的事情不如先暂缓两天,等老夫人稍稍好些了再说。
老夫人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两日便好了大半,只是陶家一个个都是愁云不展的。
谢嬷嬷做着做着活儿就忽然愣住了,不知道想起什么,有时候又会掉两滴眼泪。
少爷书也读不下去了,玖荷两次给他换水,中间少说也快一个时辰了,他手里拿着的都是同一本书,还都是同一页。
玖荷只要见了便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们,陶大人肯定是冤枉的,不日就会水落石出。
不过这么两三天之后,玖荷心里去京城的愿望是越发的强烈了。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玖荷去厨房给老夫人煎药,正拿扇子一下下扇着炉火,想着这个时候的京城该是什么样子。
上辈子她这个年纪还在别人家里做丫鬟,主人家又是朝廷的官员,不管是边关战事,还是京城的米价,对他们的影响都不是很大,只是玖荷不是一个人,她背后还有一大家子吸血,孙氏三天两头来找她要银子,又想让她预支一年的月钱。
总之上辈子这个时候,玖荷过得很是辛苦。
“祖母的身子可好些了?”
玖荷抬头一看,是小姐,正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只是天色已晚,她又背着光,脸上的表情一点都看不见。
“好些了。”玖荷道:“今天已经能正常吃饭了。”
依依点了点头,随手拿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你照顾祖母辛苦了。”
玖荷惊讶的连手里的扇子都停住了。
小姐这举动,哪一处都透出反常两个字来,不管是和颜悦色的跟她说话,还是一点不避讳的就这么进了厨房,至少在这三年里头,玖荷还是第一次看见。
“祖母一直都听你的劝,我想请你劝劝她,派人去国公府里打探消息,为了父亲……这个时候也得忍一忍了。”
依依的声音听着有些落寞,但是玖荷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大夫当日说了老夫人是急火攻心,又说是被人气的。
急火攻心是因为族人带来的消息,但是被人气的……想想当日躲在老夫人耳室里头的小姐,冲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红肿着,除了她,还能有谁去气老夫人呢?
玖荷转了个身,又扇起扇子,给小炉子送风去了。
依依见她不理自己,不免有些生气,加重语气道:“我同你说话你没听见?”
玖荷冷笑一声,看吧,这么一下就原形毕露了。
“这又不是为了我一个人,”依依焦急道,声音也变得有点尖利,“这都是为了父亲,都是为了陶家!你看行哥儿这两日连书都读不进去了,这件事情不解决,他哪儿还有心思科考?”
“再说现在我们家里有难了,去找我外祖家里求助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这两年临近年下不也有年礼往来吗?都是亲戚,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么要面子,生怕别人说你们是攀富贵不成?”
“那可是国公府,但凡说一句话,我父亲指不定就没事儿了!你一天到晚的说什么我父亲救了你的性命,怎么连这点事情都不愿意做!”
“哪怕我父亲真的获罪了,至少也要求他们保下行哥儿!这样至少还有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玖荷猛地站起身来,把依依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依依稳了稳身形,急忙也站了起来,总算是跟玖荷差不多能平视了,心里那点低她一等的念头终于是消失了。
玖荷眼睛盯在依依脸上,看她心虚的不敢跟自己对视。
说什么为了陶大人为了少爷,这都是假的,小姐这些年一直没绝了去国公府的念头,有时候私底下也要摆一摆谱,特别是耳根子软人还特别老实的少爷,总是被她使唤过来使唤过去的!
玖荷一肚子的反驳想摔在她脸上,不过看着已经熬得差不多的汤药,最终还是只说了简简单单几句话。
“你为什么想去京城我知道。”
“你外祖家里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权力通天!”
“至于陶大人,这条命我都能豁出去,而且——”玖荷狠狠瞪了一眼依依,“陶大人是冤枉的,但凡再让我听见你嘴里出来一个陶大人获罪脱罪的话,我撕烂你的嘴!”
说完,玖荷一甩头便端着药罐子出去了,吓得依依一个人留在原地,等到玖荷走远了,这才敢稍稍动一动脚。
“呸!”她狠狠冲玖荷方才做的小凳子啐了一口,又学着她的语气道:“等我回了国公府,我撕烂你的嘴!”
只是说完之后她忽然又有点担心,这玖荷跟她一直不对付,又是端着药去老夫人屋里,该不会告她状吧?
她前两日才被祖母骂了一顿,要是……要是万一祖母记恨她,不叫她去国公府了呢?
依依心里一阵的猛跳,急忙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往老夫人屋檐下头去了。
刚好天色渐黑,她藏在窗框边上也不怕被人发现。
依依站定,小心往里头扫了一眼,只见自己祖母靠在床上正喝药,玖荷抿着嘴一脸的愁苦,忽然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吓了一跳。
“老夫人,我想去京城打探消息!”
依依只觉得自己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哼!这个贱婢,说什么父亲对她有再造之恩,说到底还是奔着国公府那通天的富贵去了!
不过这样正和她意!
依依小心吸了两口气,忽又听见角门好像是响了,怕是谢嬷嬷回来了。依依又往里头看了一眼,反正她都开口了,剩下的听不听也罢,横竖她嘴皮子利索,说什么祖母都会听的。
想到这儿,依依提着裙摆又悄悄回房了,这一屋子的家具,从她有印象开始就没换过,擦的连红漆雕花都掉了不少。她又想起还存在祖母耳室里的精美首饰,连蝴蝶都是栩栩如生的,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老夫人……陶大人是冤枉的,我想去京城打探消息。”玖荷还是只有这一句,告御状这等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开口的,若是说了出来……老夫人八成是不会放她走的。
可是她这一辈子是拖了陶大人的福气才有的,而且这三年的幸福时光……老夫人待她比亲孙女都要好,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不过是苔五十而已,她又不是没被苔过。况且经过上一次,她也隐隐约约猜到那官员必定是收了睿王妃的好处了。
所以……正常的苔五十,她肯定是能扛过去的。
玖荷咬了咬牙,迎上了老夫人询问的目光,“京城消息灵通,街上满是达官贵人,随便露出点消息就比我们在这儿干等着强。”
“……一个来回快一点只要二十天,”玖荷抿了抿嘴,“什么都不做,就在家里等着,这也太折磨人了!”
老夫人的眼神里满是审视。
前两天依依说要去京城,那个时候老夫人是真的生气,甚至还气得厥了过去,可是这两天冷静下来想想,虽然跟谁都没有商量,但是老夫人也觉得去京城……某种程度上是个好主意。
首先京城里人来人往的,无论是背着个什么好的坏的名声,都没人太过在意。不像这等小地方,这两天已经隐隐约约有风言风语出来了。
再次……老夫人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她是不相信自己儿子会通敌叛国,甚至什么潜逃也是不信的,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要么被人掳了去,要么给人当了替罪羊。
而且如果真的是这两种,多半已经……不在了。
这样她就不得不考虑陶家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了。
尤其是陶行。
留在这里是肯定不行的。
万一……万一没能查明真相呢?边关正在打仗,等到战事有了胜负,不知道要多久了,那个时候还会不会又证据留下来?
如果没有证据留下来,那这名声就要伴着他一辈子了。
平兴镇是个小地方,左邻右舍的都知根知底,那个时候陶行肯定没法子好好读书,也没法子好好生活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趁着现在一切还没尘埃落定的时候让他们去他们外祖家里。
若是将来能查明真相还好,如果查不出来,肯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到时候愤怒的百姓们会上门来做什么……老夫人想起自己刚守寡的那个时候,摸了摸自己头上那个坑……绝对不能让孩子遭遇这样的事情!
三年前他们外祖母那么迫切的想要他们去,老夫人也能猜到一二,无非就是陶敏前途正好,虽然现在……
他们应该不至于如此的绝情吧……况且行哥儿才中了案首,等于说已经有了秀才的功名,这样的一个孩子送上门去……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只是苦了玖荷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玖荷的肩膀。
“你来的第一天,就说我儿对你有再造之恩,现在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玖荷猛然间抬起头来,却见老夫人红了眼眶,她咬着牙点了点头。
老夫人无比坚毅地说:“你带着行哥儿还有依依两个,投靠他们外祖母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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