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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壶不开提哪壶,卷儿更是不悦,府中有两位正儿八经的千金不能伺候,要去伺候那乡下姑娘,也是自己倒霉……不是世仆,她是买来的,能有什么选择?不过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了,卷儿气得抿紧了嘴。
远处有个小丫头与管事传话:“客人都到门口了,夫人叫您先去迎着,千万莫怠慢。”
管事得令,忙去吩咐奴婢。
卷儿年纪小,还未分去伺候人,而今第一个主子竟是那寄人篱下的陈家亲戚,她惦记自己前途,听见这话,一拉裙角便是跑去偷看。
垂花门那里,果然已经站着人了,中间的妇人带着一双儿女,一手牵一个。卷儿瞥过去,发现她半旧的裙衫,心想果真是一穷二白,难怪在浮山待不下去要来京都,这等料子便是她们奴婢都不会穿。
倒不知那姑娘……
有几分好奇,她侧过头。
才入眼的是一袭藕色的罗裙,比那妇人好一些,色泽明亮,衣料上绣着结香花,雪青色的腰带上,垂着同色的荷包。她的秋衫是丁香紫的,对开襟上的玉兰花纹比不上府里绣娘的手艺,却煞是好看,点缀了秋日里的萧索。
好奇更深,卷儿目光往上移,这一眼却是叫她怔住了。
对面的姑娘眉目如画,肌肤似雪,杨柳细腰俏生生,竟好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一般,与她想象的丝毫不符,哪里是饥黄垢面,哪里是粗野平庸……脑中轰的一声,卷儿瞪圆了眼睛,满心震惊!鬼使神差,她忙偷偷去看那妇人的脸,女儿生得好,想必母亲不会差,谁料映入眼帘的肌肤蜡黄,与那姑娘很是不同,正待细看,却见她身子一摇,苍白的唇中赫然呕出了一口血,鲜艳的如同朱砂。
卷儿吓得倒退一步,蹬蹬蹬的往回跑。
竟然是个病人!
此前怎么没有听说呢?她一溜烟的走远了。
母亲呕血,陈莹心头焦急,面上却镇定的安慰道:“娘,您总说京都远,而今不也到了吗?便只等京都的大夫来看一看,他们医术通天,您这小病很快就能治好。”
女儿的话十分孩子气,好似这里的大夫都是神仙,吕氏笑起来,故作轻松的拍拍身边年幼的儿子:“佑儿,你莫哭,听到莹莹说的话了吗?不是什么大事,你可是男儿,一定要顶天立地,将来好保护你姐姐!”在她看来,这病十有八-九治不好,只期望以后不在了,儿子能更坚强些,做女儿的后盾,毕竟一个女人在世道上太过艰难。
陈佑不过六岁,看到母亲吐血心里害怕,但又不想让她们失望,连忙抹去眼泪道:“我没有哭,娘,我也不会让姐姐哭。”
弟弟如此懂事,陈莹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脸。
在浮山县时,她一直都很担心,生怕母亲好像父亲一样病死了,所以才会瞒着母亲偷偷写信予叔父,今日来到北平之后,她突然觉得,当初的决定一点儿没错。这里可是京都呢,名医云集,梁国天子脚下,怎么会没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眸色璀璨,脸庞似花,像投入湖面的玉石,令人心起涟漪,常翊站在不远处,低声问小厮胡德:“这三个人,真的是从浮山来的?”
他是陈家夫人的外甥儿,打小就喜欢往这里跑,陈夫人极为喜欢,便是成了常客,进出自由。
在不久前,常翊就听说陈家的大房要来京都,当时是没有在意的,偏远地方来的穷人,怎么会提起他的兴趣,可谁想到那姑娘生得如此好看,实在出乎意料。
胡德道:“回少爷,便是他们呢,一点儿没错。”
常翊面露笑意,大踏步走过去:“陈夫人,陈姑娘,”他步履潇洒,器宇轩昂,身上有着年轻男人的朝气蓬勃,目光灼热的看向陈莹,“想必姨母很快就要过来了,不如我先送你们进去……”瞄一眼吕氏,他越发关切,走上两步,“陈夫人,您小心些。”
男人太近,身上的熏香飘过来有些呛人,她是极不喜欢的,可初次见面,掩鼻失礼,陈莹憋得小脸一阵发红。
雪肤染了桃色,分外的艳丽。
少女在面前娇羞,常翊嘴角轻挑,他自诩风流,外表出众,心想陈莹这种从浮山出来的姑娘何曾见过京都的男人,自然是容易局促不安,这等柔弱又叫他垂怜,他笑一笑:“陈姑娘……”
还未开口,却被吕氏截断了。
女儿已至及笄,花容月貌,不难引人注意,故而这两年她看得很紧,几是不让出门,谁想到今年染了病,不知何故怎么也治不好。这阵子她是在慢慢考虑后事了,思来想去,来京都许是最好,儿女有个依仗,不怕被人欺负,故而便是她满心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前来。
吕氏轻咳声与常翊道:“曾是听说弟妹有个外甥,应是公子你了吧,我们第一次来京,多有叨扰。”
“怎么会叨扰,陈夫人您客气了。”常翊笑道,“你们来,我姨母很是高兴呢,还有老夫人……”眼见前方来了一位管事并几个丫环,他看见了,负手高声训斥,“竟然如此怠慢,还不快扶了夫人,姑娘往上房去,真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做事的!”
丫环们吓得疾步过来。
常翊便走在前面,他时不时的回头借机看一眼陈莹,但陈莹总侧着头,将脸半掩了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渐渐接近了,奴婢们看见,一时全都躬身称呼老爷。陈莹回眸一看,甬道上的男人穿着深青色的锦袍,长眉凤眼,器宇不凡,她瞬间有些恍惚。
那人与父亲实在是太过想象了,远远的,几乎像做梦,但他走近时,挺着腰,昂着头,却是那么的不同。父亲确实是不一样的,他自小侍奉祖母,供养叔父念书,二十来岁生出白发,三十岁的时候瘸了腿,哪里有眼前这个人如此的神气,自信!
梁国的吏部左侍郎……父亲却到死也不过是个卖油郎,陈莹看着前方楼台亭榭,花树水阁,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讽笑。
从浮山县走的时候,左邻右舍羡慕纷纷,说他们沾了叔父的光要去享福,殊不知,这里的富贵原就有些是他们该得的,母亲,弟弟,他们吃得苦,也该到头了。
那笑容从唇角散开来,一时像千树万树的梨花,妍丽不可方物。
小姑娘上前行礼,叫完“叔父”垂了头,露出来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这让陈怀安想到信上的字,秀美又稚气,他微微拧起眉,当日送信的不是什么仆役,竟是靖宁侯府的世子。年轻公子温润如玉,却暗藏锋芒,好像他不去接这母子三人,他就要送他们去靖宁侯府!
不知是否因这侄女儿?陈怀安深深看了陈莹一眼。
没想到他会出现,常翊原本负着手,一下垂在身侧,收敛了刚才在下人面前的倨傲。
三十五岁能当上吏部的侍郎,陈怀安可不止文采出众,常翊而今是举人,将来是要多多依仗陈怀安的,毕竟他们常家,没有一个能如此成器。所以尽管他把陈家当半个家,在陈怀安面前却是从来都不敢造次的,甚至比对他的亲生父亲还要恭敬。
常翊弯下身子,赔笑道:“姨夫,外甥不知您竟然在家,早先前听姨母说杨阁老邀请,您去杨家做客了。”
“刚刚回来。”陈怀安语声淡淡,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吕氏。
常翊忙道:“我正要送他们去上房,姨夫您回来最是好了。”
陈怀安并没有接话,眼里只有吕氏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蜡黄的惊心,仿若已入膏肓,他心头一震,险些认不出来,看她的眼,看她的鼻,想要寻找曾经那个小姑娘的影子。
然而物是人非。
陈怀安眸色暗沉:“病得如此之重,怎不早些来京都?难道是嫌自己的命长吗?”
这个人还是一点没有变,变得是这长长的岁月,吕氏只觉喉头刺痛,低头将手捂在唇上,摊开时,鲜血好似一朵赤团花,灼目的残酷。
她想起那天响在耳边的话——“你的命是我的,你现在该还了。”
她遂他愿,嫁给陈怀林,从此两不相欠。
儿子很孝顺,但凡是休沐日,有空总会来请安。
看着这与陈怀林十分相似的眉眼,老夫人灵机一动道:“不如这样,你带你这侄女儿,侄子去街上转转吧,你去的话,我放心。”
陈怀安一怔。
老夫人对他自然很是了解,不像大儿子的性子温和,这小儿子性子一向冷淡,沉默寡言,正因为如此,对外面的事情没有兴趣,念书才会如此厉害罢?不声不响的就中举了,被点了状元,她的大儿子便没有这样好的前程了。
回想起来,那三十来年都过得很苦,老夫人怎么会不心疼陈怀林呢,可她也不想过苦日子,才会跟陈怀安来京都,把祖业交给陈怀林,到头来,心里是极为愧疚的。
“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你这个叔父领着去一趟也不为过。”老夫人摆摆手,“就当陪我的时间用在这上面了,走吧。”
其实去买东西,找个管事便是,陈怀安心想,非得让他去不可,只低头瞧见陈佑期待的眼神,他一下也不好拒绝。
陈莹也不乐意,但住在陈家,还能说自己骨子里讨厌叔父吗,更何况祖母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了,她拉着陈佑跟在陈怀安的身后,三个人坐在一辆马车里。
好半天,都很安静,除了陈佑时不时的拿眼睛瞅陈怀安。
“要去买什么?”陈怀安终于出声。
“我想买些东西送给马大夫。”陈莹道,“他开得方子很对症。”
“不用。”陈怀安淡淡道,“马大夫身为大夫,那是应当的,再说,你婶娘已经让管事送过厚礼了,不必再谢。”
陈莹点点头:“那我要去买些胭脂首饰……对了,两位堂妹喜欢什么呢,还有堂弟?万一我选得不对,可就浪费了。”
姑娘家能喜欢什么,无非这些,陈怀安道:“不用送给彰儿,佑儿陪着他一起念书,他已经很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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