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冷宫
“娘娘,皇上特许,微臣在国子监只需上早课,这是禁军排班的时刻表,这是……”
魏璇一五一十地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周旖锦面前,看到手中之物,忽然脸颊微红。cascoo.net
“这是微臣私库的钥匙,虽没什么珍贵之物,但已是微臣全部的家当。”
魏璇睫毛微微颤抖,伸手将那钥匙放在周旖锦手心:“娘娘……可否代微臣保管?”
周旖锦喝了口茶,咽下口中的梅花糕,轻轻笑了笑:“凤栖宫库房还有盈余,一会儿本宫派人帮你搬过来便是。”
她指尖套着钥匙环转了一圈,看着上面晃动的红宝石,忽然想起什么,将钥匙一把拢入掌心,低低叹了口气:
“诬陷你母亲那人做事手脚很干净,涉事的宫女又被杀害,查起来甚是麻烦。”
魏璇沉默了片刻,说道:“微臣今日来,便是想请求娘娘,准许微臣入冷宫看望母亲。”
他顿了顿,又道:“事关母亲身边的贴身宫女,或许能问出些线索。”魏璇声音带这些劝说的意味:“微臣会小心,不给娘娘添麻烦。”
“你去就是了,怎会麻烦。”
周旖锦笑了笑:“本宫也惦记着张美人,冷宫里条件简陋,一会儿你随阿柔去库房里挑些衣食所需之物,一并给张美人送去吧。”
魏璇的神色有些动容,行礼道:“微臣谢娘娘好意。”
“何必那么拘谨?”周旖锦看出他举止间的紧张,以为他是惧怕于自己广为流传的威名,劝道:“冷宫遥远,你一大早来,陪本宫用完膳再去吧。”
魏璇的眼神注视着那张梨花桌,呼吸间忽然感受到胸腔传来咚咚作响的心跳声。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糕点,都是凤栖宫小厨房里特制的,入口即化,馨香盈满唇齿之间。
这并不是平日里宴客的长桌,魏璇坐在一角,那张冷峻的脸闯入周旖锦眼中,挡住了一侧的视线,让她不自觉凝视他的侧脸。
魏璇吃饭的模样有种与生俱来的斯文矜贵,衣袖上的云纹缓缓浮动,即便身上毫无华贵装点,也丝毫不显落魄。
周旖锦眼神微动,随即收回目光。
微妙的安静弥漫在二人之间。
“这是郑婕妤送来的桂花糕,本宫吃不完,给你尝尝。”周旖锦从托盘中盛出一块,放到魏璇碗里。
魏璇一愣,自己的身份怎配吃郑婕妤亲手做的糕点,下意识要推脱,可就是这样片刻的愣神,周旖锦持着筷子的手便撞在他挡在碗边的食指上。
她的手柔软却寒冷,让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炽热血液沿着耳根细小的血管一直蔓延,红晕浮到脸颊。
魏璇低头一口吃下碗里的桂花糕,软糯的口感袭来,他眼神却注视着周旖锦的指尖。
一顿饭吃的心神不宁,他看着周旖锦坦荡的眼神,愈发觉得自己这念头实在是肮脏不堪,不免生出一阵愠怒,放下筷子:“娘娘,微臣去看母亲,先行一步。”
他吃的甚少,这样的反常让周旖锦有些惊讶,但略微思索,以为他太过忧心张美人,便答应下来。
魏璇正要走,忽而又被周旖锦叫住:“对了,这是本宫的令牌,你拿着去。”
那令牌由一整块翡翠打磨成,下坠一束浅蓝色宝珞,随风发出泠泠动响。
周旖锦给他令牌,是怕他人微言轻,冷宫那些人不肯放行,却未想到,那处侍卫早就被他更换过,说全是自己人也不为过。
魏璇笑起来,将令牌收进怀中,微微一拜:“娘娘好意,微臣不胜感激。”
冷宫建在皇宫西北角的偏僻处,魏景即位以来还未曾修葺,井边的野草有半人高。
寥寥几座木屋内,甚至还关着前朝哭瞎眼的妃子,雾霭笼罩四周,其中冷冷阴森之气,便是连鬼魂见了都要绕道而行。
门外的侍卫看见魏璇来了,往四面看了看,当即便放行:“质子殿下稍微快些。”
“辛苦你了。”魏璇熟稔地掏出一块银子放在侍卫手中,沉声道。
张美人坐在木板床边绣一张帕子,昨夜睡时只铺了薄薄一层软垫,半夜里凉气渗骨,今日也十分不舒服。
她轻轻咳了一声,忽然门被缓缓推开。
张美人身子不自主颤了下,以为是荣妃又来找她的麻烦。
这荣妃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她谋害五皇子的消息,从昨日她进来就没消停过,一会儿泼脏水,一会儿放毒蛇,阴险至极,好生难缠。
看清进来的人,张美人吃惊地瞪大眼睛:“璇儿,你怎么来了?”
魏璇微微抿唇,将怀中周旖锦的令牌掏出来给张美人看,轻声道:“贵妃娘娘开恩,特许我来看望母亲。”
那翠绿的令牌还带着他怀中的温热,张美人愣了一下,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抓着魏璇的袖子,问道:“我得以保全一命,也是贵妃娘娘求的情?”
“……是。”魏璇微微蹙眉,下意识想忽略掉昨日凤栖宫门口,自己在她面前的狼狈模样。
“母亲此番受人冤屈,不得不在此委屈些时日,儿臣一定替母亲查明真相。”
他神色十分郑重,又问道:“您的贴身宫女受人指使诬陷于您,您可知道些她的信息?”
张才人愣了一下,正要说出口,忽然又警惕起来:“璇儿,此事这样了结也好,你不许查!”
事关皇嗣,背后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今她已性命无忧,可魏璇独身在这宫里,若是仔细查起来,出了什么事,倒不如她今日便吊在午门,一死了之。
“我曾经多少次教你做事不要冲动,”张美人将头撇到一边,眼中隐有泪光,哽咽道:“你祖父若不是太过刚正不阿,张家怎会被抄家,我们母子又怎会……”
“母亲,儿臣知错了。”魏璇扯出一抹笑,低声安慰她,“好在母亲保住命了,以后的事,有儿臣在呢。”
张美人的话,不免让他也回想起昔日那些时候,张家出事前,他曾是玥国皇子中最耀眼的储君,而一朝之间,辗转战场浴血奋战,如今又沦落他国为质。
那种走到哪儿都光鲜亮丽、前呼后拥的日子仿佛已成了上辈子的事,如今的他,已经被时局逼到一条不归路上。
四面虎视眈眈,皆想致他于死地,若不抗争夺权,回玥国便是死路一条。
“母亲无能,在后宫中,不能庇护你……”张美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眼角显出皱纹来,沟壑中显着惭愧和忧郁。
“没事的,淑贵妃说,母亲身在冷宫这些天,让微臣暂且住在凤栖宫,得以庇身。”魏璇安慰她道。
“贵妃娘娘——竟对我们这样好?”张美人显然十分惊讶。
周旖锦不喜人打扰,留宿过凤栖宫的人屈指可数,却偏偏为了替她庇护魏璇,开了这个先例。
“贵妃娘娘亦在替母亲查此事,有娘娘相护,儿臣不会有事。”魏璇神色微动,劝说道:“母亲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说出来。”
张才人怔了怔,犹豫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回想起来:“那宫女是我入府邸是在外头买来的,她那时家族落败,父母皆亡,听说亲人只有一个小舅,却也养不起她,我看她实在可怜,便将她买下,怎能想到……”
终究是多年的情谊,一朝枉付。
“小舅?”魏璇神色忽然凝重起来:“母亲可还知道他的消息?”
“怎能知道,”张美人叹了口气,“自打我那侍女随我入了府邸,那小舅就没来寻过她。”
她说着话,侧过身去,掩面咳嗽了两声。
魏璇思索了一会儿,低下头道:“儿臣知道了。”
有这一丁点线索也好,左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有人做了诬陷母亲的事,假以时日,定能水落石出。
“对了母亲,那荣妃可有为难你?”魏璇忽然看向左侧那一排破落房室,昔日他便是在那处审问荣妃,虽隔着较远,中间还有一层矮墙,也隐隐觉得危险。
“未曾。”
张美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同她说,被打入冷宫只是触怒了皇上,她大抵不知道此事。”
养心殿上,魏璇冒着触犯皇权的风险替她求情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她实在不想让魏璇再为她担心,因此隐瞒下来。
这两日门外侍卫亦同他说冷宫中风平浪静,荣妃只来看过母亲一次,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走,许是真的无事。
张美人看着他忧心的模样,眉心一拧,就要落下泪来,直视着魏璇的眼眸,叮嘱道:“你日后一定要知恩图报,在凤栖宫这些天,切不可惹娘娘生气。”
“儿臣谨尊母亲教诲。”
魏璇叹了口气,听着这些话,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连忙岔开张美人的话:“儿臣不宜久留,母亲若有什么生活所需,尽可告诉门外那侍卫,儿臣都会给母亲送来。”
张美人眼含热泪,点了点头。
从冷宫中出来,魏璇立刻吩咐了人去查那宫女小舅的下落。
“你过来。”走了两步,魏璇仍旧不放心,抬手招呼门外驻守的侍卫。
那侍卫衷心,连忙跑过来,小声唤了句:“殿下有何吩咐?”
“荣妃的住处,一定要留心,”魏璇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不管用什么手段,将她软禁起来,不得靠近我母亲半毫。”
若是往常行事,一个冷宫中的弃妃,他大可以将荣妃直接杀死,但如今皇宫内屡次出事,四处已是草木皆兵,他专心于玥国局势,在此处人手已不多,贸然动手,不免担了太大风险,如今之计,便是将荣妃控制住为先。
“是!”侍卫一拜,果断答道。
盛日当空,可回凤栖宫的一路,魏璇都有些心神不宁。
“苏姑姑,”魏璇站在周旖锦寝殿门口,叫住了准备进去的苏新柔:“在下来还娘娘的令牌,娘娘可方便?”
苏新柔接过令牌放在怀中,又看了他一眼,靠近他的耳边,好意提醒道:“质子殿下快回房去吧,方才……皇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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