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阴差阳错
周旖锦一边说着,一边又拾起酒杯抿了一口,分明是辛辣的口感,却令她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她又仰起头,指节转动,酒杯却被魏璇一把夺去,毫不避讳地一饮而尽。
“娘娘身子方痊愈,如今该歇息了。”他眼神中闪烁着清润的光芒,俯下身来劝告她。
周旖锦眉心微蹙,骂了句“放肆”,伸手推开面前那一片男子宽阔身姿笼罩下的阴影。
然而她手臂无力,软绵绵的一触,抵在他胸膛,反倒像娇嗔的调情。
“柳绿,柳绿。”周旖锦小声唤道。她头脑发昏,于是将身子伏在桌上,头枕在手臂窝间。
起初她还嗫嚅着嘴唇,到了之后便半阖着眼帘,也不言语。
或许是因着四周太过寂静,魏璇的目光逐渐放肆起来,流连在周旖锦清澈如湖水的眼眸中,又向下一滑,落在她脖颈染了薄粉色的肌肤上。
一阵馥郁的芬香混杂着清淡的酒意,在这样小小的空间流动起来,自鼻尖轻而易举钻进了他心头,那片柔和的粉色便如层层叠叠绽放的芙蓉花,诱他采撷。
魏璇怔目望了一会儿,难得地展颜一笑。
这短短的几日间,他将那短暂的相拥几乎在脑海中琢磨了成百上千遍,她嘴唇间那些动人的词句,每一个音节婉转的尾调都仿佛他想象中最美妙的幻梦。
他想她心里一定是有他的,甚至是心悦于他的,从前他奢望的那一切,只要攥住这幻梦的一角,或许便能如愿。
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他识趣地倒退了几步。
“质子殿下怎么在这儿?”柳绿送那花瓶回来,看见魏璇站在桌边,眼中警惕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去颐和轩方过去几日,那时她不知实情,又忧心娘娘的病情,因此在颐和轩对魏璇破口大骂,如今见了他,手脚都有些无措。
“在下来给娘娘请安。”魏璇似乎对那事毫无芥蒂,平静说道。他的眼神又从周旖锦身上扫过,唇角显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可惜来的不巧。”
柳绿并未怀疑,点点头道:“殿下先回去罢,娘娘醒后奴婢会告知娘娘的。”
“是。”
柳绿蹲下身,将一边的酒坛抱起来晃了晃,嘴里念叨着:“这点便喝醉了,给娘娘熬碗醒酒汤。”
说罢,柳绿的步伐很快消失在了远处花架下。
不过这一小会儿的对话,周旖锦似乎已陷入了酣睡。她肩上雪白的狐裘随手臂动作垂落了几寸,露出其下单薄的浅蓝色衣衫。
魏璇怕她着凉,上前几步,在那勾勒出肩颈优美曲线的绸缎上凝神注视了片刻,随即手臂自她膝盖窝后一拢,毫不费力便将她整个举起,环在怀中。
他低下头,周旖锦依旧闭着眼,温热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纠缠着。日光下澈,两人灰色的影子慢慢交叠在一起。
她身子分明那样轻,隔着衣衫绸缎接触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碰到了嫩豆腐般柔软,他却觉得自己的手臂在颤抖。
周旖锦的寝殿离此处很近,内院服侍的下人很少,几乎可以说是空旷。魏璇怕人瞧见,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又似乎不愿将她放下,故意走得拖延,寥寥几步路的光阴,漫长的像是迈过了一整个冬季。
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与方入凤栖宫时谨小慎微的模样已大不相同。似乎随着势力的扩张,那掩埋于心底的野心和占有欲也随之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肆意生长,像无数蚂蚁啃噬着他的心。
分明是她喝了酒,他却觉得自己也醉了。
推开门,女子房间内柔软又温和的清香扑面而来,魏璇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小心翼翼将周旖锦放在床上。
他并未着急离去,留恋地向她昳丽的面容上望了一眼,忽然低声道:“娘娘忘了,今日是微臣的生辰。”
虽这样说着,他心中却没有半分责怪之意,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拾出一封书信,轻轻放在她枕边。
那天朝堂上他头一个为周家请命,着实是惹怒了魏景。当日魏景回养心殿后,便忙不迭降了他的职位,上任禁军中右翊卫——他十分笃定,若不是魏景一时半刻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几乎恨不得将他官职全数革了,即刻打发回玥国去。
甚至他隐约觉得,他那日略显冲动维护周家的行径,似乎已引起魏景在某方面的怀疑。
不过魏景只是一将死之人罢了,他心里如何想,如今魏璇并不在意。他苦心孤诣构陷周家那一遭,反倒是阴差阳错,替他提供了不少助力。
齐国内政与玥国无数明争暗斗不同,反倒是秩序井然,犹如一潭死水,难以插手,他虽有心布局,但始终是难以完全操控。
可如今,玥国与齐国中的晋国经此一事出了纰漏,程广身为大将,本就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这场无妄之灾几乎断了他的退路,即便洗清了冤屈,却依旧蒙受晋国皇帝忌惮,不得不与他站在一道。
甚至,右翊卫的官职与宫禁关联甚少,净是些维护皇城脚下治安等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说是贬官,实则却变相削减了许多他来往皇宫的麻烦。那书信便是他今日借着出宫的幌子,替周旖锦从周府里捎来的。
魏璇耽搁了一会儿,终是不能再久留,扯下床边遮挡的帘幕,转身走了出去。
周旖锦醒来时,窗外的天光已隐见暮色的昏暗。
她撑起身子唤柳绿进来,喝完了暖炉一直煨着的醒酒汤,昏昏沉沉的头晕才消减了许多。
柳绿抱了个汤婆子给她暖手,嘴里絮絮叨叨:“奴婢不过去煮了碗醒酒汤的功夫,娘娘便自己回寝殿歇着了,幸而没着凉,可叫奴婢好生一番找。”
周旖锦愣了一下,问道:“本宫自己回来了?”
“可不是,”柳绿不解她为何如此发问,又思索了片刻:“对了,质子殿下那时还来给娘娘请安,奴婢打发他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绿觉得周旖锦听见“质子殿下”几个字时,搭在被褥上的手指微微紧缩了些。
周旖锦仔细回想,可记忆的片段仍是停留在她昏睡在桌边的场景。她略一皱眉,正要起身下床,被角却勾起了枕边那一封轻薄的书信,在风中跳脱地扬起,随即慢悠悠落在地面。
她似乎知晓了什么,声音闷闷的:“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柳绿的身影从门边消失,周旖锦迅速低头将被子掀开,愣怔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直到发现浑身的衣衫没有任何凌乱,甚至床尾架子上狐裘的叠法都是柳绿惯用的,才轻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在凤栖宫里,想来他也不敢做什么。
周旖锦缩在床边,低头看着地面,又拆开了那封信件。提名处难得是父亲的笔迹,可她一个字都读不进去,心里描绘的全是魏璇的样子。
幸而她只是醉了,行动上没出什么偏差,而他如今此等行径,显然是阴差阳错,顺着她精心编织的那张网落了进去。即便如此,他还是这样固守而又微妙的关系,对她而言,无疑是一把庇身之伞。
愣了半晌,她才对着那封信仔细研读起来。
周丞相身居高位数十年,老谋深算惯了,纵使口头上答应了魏璇助他一臂之力,周家一事平息后,他忙不迭要去将魏璇的背景查个底朝天,可这一查,却令他心里胆寒。
玥国那畔,不少老臣暗中表明对魏璇的支持,甚至无需他在背后助推,魏璇也早有了与其他几个兄弟抗争的资本,更何况,再顺藤摸瓜下去,甚至连齐国都有不少他的眼线和布局,虽说只是蛰伏在暗处,但这势力之大,根基之深,已不得不令人敬畏。
信的末尾,周丞相格外提点她,对魏璇敬而远之,切莫祸水东引。
周旖锦抿着唇,缓缓将信折上,与从前的家书搁到一块儿。
她眼眸中闪动着粼粼的波光,似乎凝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门边,唤道:“柳绿。”
“奴婢在。”柳绿候在檐下,间周旖锦神思不宁,问道:“娘娘可是有些不舒服?”
周旖锦摇了摇头,小声问道:“本宫库房里的银钱可还充裕?”
柳绿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这些天命探子多留意些皇城外的动静,选一处清净之地卖座府邸,若有合适的,不必在银钱上犹豫。”周旖锦吩咐道。
她眉头微蹙,又补充了一句:“此事务必要十分小心,除了经手之人,不可令外人得知。”
柳绿有些不解,但还是顺从听命:“是,娘娘。”
门缓缓阖上,室内又陷入了昏暗,细碎的日光顺着窗棂的缝隙露出斜斜的一角,照亮了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
周旖锦轻轻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她还需早做打算,若见状不对,或许这宫外的打点安排,便是她最后的容身之所。
她脱了外衫,只着中衣,抬手将被褥拉紧了些,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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