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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文子铮坐在床边,抓住姐姐的手,和她热络地讲话,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郁鸣坐在蓝色的塑料椅子上,低着头认认真真剥橘子。他正在剥的并不是特别新鲜的橘子,而是放了有一段时间的橘子,原本厚实的橘皮变薄紧贴在果肉上,就连里面的果肉也一起跟着失了水分。

        占巴掌一半大的果肉被分成两半,一半先给文子铮。小孩一点儿不客气,接过之后就吃了起来。果肉不甜也不酸,有一种独特的滞后的甜的味道,就像是甜一般的海水渐渐退去,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另一半果肉郁鸣也没有留给自己,而是仍旧递给了文子铮,再由文子铮递给文子婧。文子婧从弟弟的手里接过剥好的橘肉,也不下口,就这么看着弟弟。时而也看一眼郁鸣。

        她不傻。文子铮是惯会藏事情的人,可他却很难藏住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喜欢也好,讨厌也罢,或者是别的其它的情绪,都逃不过文子婧的眼睛。

        在她的眼里,郁鸣对于文子铮的特别之处是显而易见的。就好像郁鸣是太阳而文子铮是向日葵一样,向日葵总是会面向太阳,这是爱之本能。他们之间的感情看起来已经超越了表面上的资助人与被资助人的关系,无论是亲密接触还是身体距离都不避讳。

        文子婧很早就想问文子铮,可一直也找不到机会。她的弟弟不是转移话题,就是装作没听到,有时候甚至都开始躲着她。弟弟生病的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假设了几种可能最终都会指向一种可能。

        好像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不管是真还是假,到底是真相还是误会,文子婧作为姐姐都必须要知道。

        文子婧手里拿着橘肉,就这么让它稳当当地躺着她纤弱的手心里。她看着文子铮,她的弟弟看起来瘦了,脸上不知道怎么受了伤,刚刚来的时候她就想问,可郁鸣在场,她总是不好开口。

        文子铮光是吃橘子也就算了,一边吃还一边看着郁鸣笑,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与笑一同耀眼。他们两个之间像是有一个独特的秘密,只有他们知道,而每当对视之后绽放的笑颜都是因为这个秘密。

        “不好吃。”文子铮把分到的那半橘肉吃完之后,皱着眉头撅着嘴对郁鸣说。

        这个橘子是之前买的,文子婧一个人吃不完,就放在橱柜里。今天文子铮和郁鸣买来的是完整的果篮,她舍不得拆,拿出前几日的橘子给他们,现在倒是不好意思了。

        文子婧指了指果篮,“拆了吃吧。”像是一个准许。

        文子铮的笑颜更甚,他盘着腿坐在病床上,指挥郁鸣拆果篮。郁鸣拿起一个他又说不要,拿起另一个他说“给我看看”之后又说不要。这个不要,那个也不要,像是在逗郁鸣玩儿。郁鸣呢,也不生气,就蹲在果篮面前,一个一个耐心地问下去。

        最后选了杨桃。文子铮指着郁鸣手里的杨桃,说:“就要这个吧。对了,这个叫什么来着?”

        杨桃不好处理,郁鸣拿了水果刀和一个小碗就往洗手间走。他总是看起来很会照顾人的样子。

        文子婧终于得到机会和弟弟独处,自然不会放过他。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了,在文子婧看来更像是一场小型的家庭危机。尽管她仍在病中,可她也仍然是姐姐。

        看着郁鸣的背影拐进洗手间,文子铮满意地笑了,刚想回过头和姐姐说些什么,就对上了她严肃的面孔。平日里一直是好声好气的姐姐,现在看起来很凶,又因为面色苍白而看起来更凶。

        文子铮愣住,动作和表情一起凝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说。

        “还不说实话吗?”文子婧就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一样地问弟弟。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文子铮一头雾水,他没反应过来姐姐到底问的是什么,又要他说什么样的实话。说实在的,他瞒了姐姐太多事情,郁鸣、他对郁鸣的感情、李成和的突然出现,还有那些医药费的真正来源。在姐姐点破疑问之前,文子铮决定把问题绕开,直到郁鸣来拯救他。

        “什么实话?”文子铮装傻充愣,脸上是无与伦比的纯洁之感,就好像他现在只是一个幼儿园小朋友——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呀。

        文子婧见弟弟根本不把她的话当真,愈发板起面孔,就像从前文丽训斥文子铮一样。她把几乎要在手里腐烂的橘肉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抓住弟弟的手。她的手腕很用力,手指也很用力,全身都很用力,用力到微微发抖。

        “你和那个郁鸣,到底是什么关系?”文子婧尽力压低了声音,唯恐这个敏感的问题从病床四周围起来的布帘传到外面。

        那,个,郁,鸣。这四个字把他们和郁鸣的关系无限拉远,远到好像郁鸣是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一样。郁鸣不是瘟疫,郁鸣是他文子铮的爱人。

        文子铮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整个背肌都突然绷紧。他知道前些日子姐姐就一直在问相似的问题,可他要不就是绕开要不就是干脆躲开,现在终于到了没办法躲的日子了。姐姐当着他的面问出了这个问题,而他必须要回答。

        可他现在也有一个问题,只有一个。——就这么明显吗?这是他的问题。

        从疑惑自己对郁鸣的感情,到意识到自己对郁鸣的感情,从无法接受再到平静认同“怪物”身份,没有人知道文子铮经历了怎样痛苦的天人交战。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没有心理医生——这仿佛已经成为了都市人的标配,没有信任的家长或长辈。所有的问题,无论是现实抑或是青春期,还是爱情,都只能让他自己思考。

        这过程一点儿也不好受,同样憋着自己的情感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文子铮感觉话语已经噎到了喉咙,却必须要捂住嘴巴不能漏出一个音节。他已经受够了。

        文子铮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就像是原本绽放到可以称为盛放的花朵在眼睁睁的瞬间凋谢。他也同样严肃起来,在意识到已经瞒不下去的时候,也许现在就是讲出实话的最好时间。

        “我喜欢他。”普普通通的四个字,却好像有千斤重,说出来的时候如释重负。

        文子婧的表情凝固,她死死地盯着弟弟的眼睛,就像是在怀疑刚才那句话的真实性。当话语荒谬到一定程度以至于让人无法接受的时候,这句话就看起来像是假的。

        郁鸣不晓得为什么还没有从洗手间里出来,文子铮感觉自己就要在姐姐的目光下死掉了。

        “什么……”文子婧刚说出了两个字,就需要深深喘一口气,“什么意思?”

        我喜欢他。这句话没那么难理解,实际上是太好理解了,把所有的意思都摆在明面上,没有一点儿可以深层探究的部分。

        没什么意思。就是喜欢。喜欢到想和他共度余下的人生的那种喜欢。喜欢到可以放弃尊严坦然让郁鸣帮助自己的那种喜欢。最简单的喜欢,最深沉的喜欢。

        文子铮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解释,他不是同性恋,他没办法对别的男人产生任何意义上的兴趣,可他就是喜欢郁鸣,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像是生了一种名叫“爱情”的怪病,只有郁鸣可以治好。

        “就是喜欢。”文子铮只能这么说。

        就算心里早就察觉到了异常,可当现实□□裸摆在文子婧面前的时候,还是有些让人无法接受。她的弟弟是同性恋。她的弟弟竟然是同性恋。

        “你是同性恋吗?”文子婧问道。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响了,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

        文子铮摇摇头。

        不是。

        还是不知道?

        “不是。我只是喜欢他。”文子铮同样压低了声音,就好像他们在说什么大不敬的事情一样。可他们只是在说爱情,世间最普通也最常见的爱情。

        文子婧没再能问下去,就在她准备向弟弟抛出下一个问题的时候,郁鸣回来了。他端着盛着杨桃的碗,本打算递给文子铮的,可看到姐弟俩异常的表情,他的动作停下了。现在是什么情况?该问“怎么了”吗?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文子铮先恢复了表情,刚才他就像冻僵了一样,看着郁鸣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他“解冻”了,笑眯眯地接过郁鸣手里的碗,又指挥他拿叉子。在他一旁的文子婧轻轻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弟弟,又看了一眼郁鸣。

        这个问题她是一定要问个明白的。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姐,杨桃。”文子铮用叉子叉起一块杨桃果肉,举到姐姐的嘴边,看着她咀嚼接着咽下去。亲密到就好像刚才他们并没有短暂经历了一场对峙一样。

        杨桃酸涩,就像是文子铮的心情一样。戴上笑脸面具吃完杨桃之后,文子铮就拉着郁鸣跑了。是真的跑了。也不留下陪着姐姐吃过午饭,也不再多说任何无意义的寒暄话语,直接就拉着郁鸣逃跑,连说“再见”也是匆匆。

        回到自己的单人病房的时候,文子铮一边呼气一边脱衣服。外套被随意扔在床上,郁鸣跟在后面收起来,脱鞋的时候也不好好脱,非要踩着脚后跟脱下来。换病号服的时候像是在和病号服打架,脱下来的衣服也乱扔。

        “这是怎么了?”郁鸣跟在文子铮身后收拾残局,问他。

        文子铮的身体开始痛起来,他不想讲话,只想窝在沙发里盖着那条已经没有郁鸣气息的毯子。他也这么做了。

        “我和姐姐说了。”文子铮这话语焉不详。

        郁鸣站在病床边叠文子铮脱下来的衣服,他看了一眼他的小孩,挑了挑半边眉毛,“说什么了?”他问道。

        “把窗帘拉起来。”在文子铮用毯子盖住自己的脑袋之前,留给了郁鸣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

        少年的心事总是猜不透。郁鸣把窗帘拉起来,单人病房陷入昏暗之中,光从窗帘的空隙与缝隙中透出来,纷纷落在茶几上,像是密密麻麻会发光的小虫在茶几上舞动。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很缓很慢,悠悠地仿佛能听见声音。

        郁鸣本想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可看着文子铮现在这个样子,他满脸的无奈和怜爱,还是选择坐到了文子铮的身边。

        文子铮感受到了身边有人坐下。他坐的位置突然陷下去,就这么顺势滑到了郁鸣的大腿上。毯子从他的脸上落下,愁容满面的表情露了出来。

        “姐姐问我了。”文子铮看着茶几上舞动的小虫,“她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郁鸣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接着用手掌抚上文子铮的耳廓。他相信文子铮,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害他,那一定是文子铮。

        文子铮并不是在自言自语,他在和郁鸣对话。语尾的轻微上扬就是让郁鸣接下去的。

        “那你是怎么说的呢?”郁鸣的声音里是无限的温柔。

        “我说——”说着,文子铮伸出手,用指尖和那些小虫一起共舞,“我说我喜欢你。我不是同性恋,我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

        郁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现在,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点儿处事经验都没有的少年,面对问题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甚至连张张嘴的动作都做不了。

        多么直勾勾的告白。当“我喜欢你”在少年的口中说出的时候,这是这句话在这世上最真诚的时候。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我不是同性恋。我只喜欢你。

        这不仅仅是我和姐姐说的话,也是我和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你听懂了吗,你知道了我的心意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再说一遍。

        他们没再说话。郁鸣停止玩文子铮的耳朵,文子铮也停下了与小虫的共舞。病房里很安静,这也就导致外界的声音是那么恼人。车流涌动的声音,风打在玻璃窗户上的声音,病房外面人来人往的声音,轮子在瓷砖上滚动的声音,最后是自己的心跳声,那么明显又那么响亮。

        当只剩下那洪亮广阔的心跳声的时候,文子铮不顾身上的伤痛,一股脑儿从郁鸣的大腿上爬起来,堪称粗鲁地捧住他的脑袋,恶狠狠地吻了上去,几乎要把郁鸣的嘴唇给啃下来。他已经全然忘记了之前从郁鸣那里学来的接吻技巧,伸出舌头的时候像是要制止郁鸣的正常呼吸一样。

        被压抑已久的感情在此时迸发,也顾不得场合了。得不得体已经无所谓,现下最要紧的是填满那些欲望的缺口。

        病房的门没锁,住院部的隔音很差,门口有不停的脚步声。刺激到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你会和我在一起吗?文子铮终是没有问出这句话,他只是看着郁鸣的眼睛,把自己溺进去。

        我有把握,但我也是患得患失的。我没有安全感,从前那些安全感都是你给的,现在你把这些安全感都收走了,你好狠心。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没办法和你交换,只是恶劣地希望你可以再大方一点,施舍我一点爱意。我很好满足的,只要一点点就好。别离开我。

        文子铮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抱着郁鸣,郁鸣也抱着他。每天都换洗的病号服上有一股让他熟悉到想吐的消毒水的味道,他的鼻子就贴在病号服上,感觉自己真的是快要溺死了。

        “好困……”说出这话的时候,文子铮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睡吧。”郁鸣轻轻拍了拍文子铮的肩膀。

        无梦的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文子铮穿着病号服,藏在病床上的被子里。郁鸣则拿着文子铮脱下来的脏衣服去洗,医院里没有洗衣机,所有的脏衣服要不是带回家要不就是手洗。

        郁鸣不想吵醒文子铮,他抱着脏衣服去了公共洗手池,那里既可以洗碗也可以洗衣服。他做得并不好,从来没有手洗过衣服,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肥皂洗衣服,还是边上的阿姨看不下去,借给他洗衣粉。

        他一直在想文子铮刚才说的那些话。文子婧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只是知道了文子铮喜欢自己。这已经很难办了,他甚至都不知道下一次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文子铮的姐姐。

        还有文子铮,怎么可以那么坦然地就讲出喜欢这件事呢?想到这里,郁鸣皱了皱眉头,也许自己才是那个胆小到连喜欢也讲不出来的人,自己才是那个在感情里胆小怕事的人。

        他已经快要溃防了,再也没办法在文子铮的面前强打起精神提出拒绝了。在小孩的面前,看着小孩的眼睛的时候,他连“不”字都说不出来。

        他投降了,彻底输了。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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