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自从之前和郁连山大吵一架之后,郁鸣就没有回过家了。大学毕业从国外回来就没再住回那个大宅子,节日或是生日的时候都会回去,虽然满是不情愿,可郁鸣知道这是他作为存在于社会的人的必要的维系。
那次吵架的场面仿佛还在眼前,明明正在吃饭,郁家又讲究“食不言”,可郁连山突然放下了筷子,盯着郁鸣。郁鸣的筷子还捏在手里,不知道是该继续吃饭还是放下筷子。
“你也到年纪了。”郁连山突然说。
和郁连山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郁鸣知道他嘴里从来都没有好话,而这个开场白就预示了一会儿他会说什么。
郁鸣把筷子放下之后,郁连山才接着说:“我不管你找什么样的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在什么年龄就要做什么事,三十而立。”
三十而立,立的是什么?如果不立呢,人生就过不下去了吗?
如果是十年前的郁鸣,一定会和郁连山在这个话题上吵个没完没了,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二十岁的他了。
深棕色的木筷子敞着腿躺在白色桌布上,筷子尖的油渍在上面洇出两个油点子,像是尖锐的塔。
郁鸣突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他强忍着这种感觉,耐着性子说:“知道了。”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偏偏郁连山不肯放过他,在郁鸣意欲重新拿起筷子的时候,又开始了他的念叨。三十年了,这念叨从来都没有变过,永远都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掺和郁鸣的所有事情。
“不管找男的还是女的,人总是要成家的,你不可能总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过活。”
忍耐。郁鸣斜着脑袋,死死盯住桌布上的那两块油渍。他不会和郁连山吵架的,没必要。
“以前我们就当是不知道,可你也要为自己考虑。成个家,抱个孩子回来,好好过日子。”
忍耐。郁鸣恨不得把桌布盯出个洞。为什么什么事情从郁连山的口中讲出来都是那么轻松,好像成家和吃饭一样简单。抱个孩子回来难道这孩子自己就会长大吗?轻巧到郁鸣觉得那种呕吐感更甚。
“你读大学的时候,那个男朋友,也不带回来看看。分手还是因为你,脾气也不改改,要是到现在,多好呢。”
忍耐。吃完这顿饭之后,几个月都不用见到郁连山了。郁鸣的大拇指甲狠狠掐在食指的肉上,痛感让他得以再忍耐一会儿。
“怎么可以把恋爱当儿戏,一会儿和这个好,一会儿和那个分。三十岁了,也该踏实下来了。”
忍耐。郁连山的话语倒不是不可以忍耐,只是他的语气实在是气人,高高在上俯视着这一切。大哥和小妹在他开始喋喋不休之后也放下了筷子,后妈去了厨房,现在还没有回来。
“你妈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好家伙,原来在这里等着呢。郁鸣最讨厌郁连山提到许宝芹,他想问你有什么资格,可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蹭一下站起来之后,郁鸣还是极力忍耐着脾气,在长桌留下一掌之后愤愤离席。郁连山还在背后吼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管家跟在他身后劝他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了。
这场不算吵架的吵架之后,大哥给他发过信息,小妹也打过电话,后妈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一点儿刚气也没有,郁鸣看不起她。
却也不恨她。
“阿姨,”郁鸣坐在车里给后妈打电话,“我到了。”
他客气的很,好像回的不是自己的家,而是来做客一样。从小到大,他一直喊后妈“阿姨”,郁连山因为这件事情和他置过气,终究还是改变不了这个冷冰冰的称呼。
长大之后他连“爸”都很少叫了。
市中心不方便停车,郁家的宅子又显眼。郁鸣把车拐了个弯,停到了收费停车场。车停好了也不走下来,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方向盘发呆。
郁鸣对于回家这件事情没什么抵触情绪,只是单纯不想回去罢了。为了救文子铮去求郁连山的时候他已经拉下一次脸了,现在算是彻底没脸,又该怎么回去。
大哥和小妹应该也回来了吧,好在他们之间一直疏远,从未亲近过,所以郁鸣也不需要去应付他俩。
正是烦躁的时候,郁鸣在口袋里左摸右摸,就是找不到烟,呆滞了好一会儿一拍大腿才想起来烟和打火机都在换下来的那件家居服里。情绪没办法纾解,他泄愤似的在方向盘上落了一巴掌。
操。真他妈疼。
没了烟的郁鸣一脸没耐心又吊儿郎当从停车场走到外边儿,在马路对过的水果店选水果。他一直怀疑这家贵得要命的水果店是不是就是为了郁家才开的,明明店里从来都没什么客人,却可以开那么多年。
看到西瓜的价格的时候,就连郁鸣也忍不住爆了声粗口。我操,这一个西瓜都够买好几车菜了。店主还什么都不知道,看到了郁鸣就像是看到了花儿,喜滋滋和他介绍这日本进口的西瓜。
咱们国家还需要日本进口的西瓜?郁鸣狐疑地看了一眼这看上去就贼眉鼠眼的店主,在对方说前几天郁太太也买了一个之后,他大手一挥,要了。
付钱的时候才后悔,就应该拐到小巷子里去买两块钱一斤的沙瓤西瓜,反正郁连山现在小中风,也吃不出差别。老这么花钱咋行,他还要攒老婆本呢。
拎着比他脑袋还大的西瓜从水果店走出来的郁鸣仍然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了万宝路白金就像是没了半个魂,过马路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快要睡着了。
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看着郁鸣过马路的样子皱眉头。郁家二少的脾气一直这样,反骨随着年龄更甚,可他又没资格说什么。
“爷叔,外面风大,你不用出来接我的。”郁鸣抱着西瓜,不方便和管家打招呼。
他从小喊管家“爷叔”,一直没有变过,而管家也喊他“阿鸣”,从他还是小豆丁的时候喊到现在。
“太太和先生都在等你呢。”管家接过西瓜,郁鸣跟在他后面揉着手腕。
管家看到了郁鸣腕子上的那条肉虫子,欲言又止,终是在开门之前问出了口,“这是怎么了?”
郁鸣一愣,反应过来原来问的是手上的伤,“没事儿,小事儿。”到底也是没说出实话。
没事就是有事,小事就是大事。管家爷叔带着担忧看了一眼郁鸣,没有接着问下去。
看到玄关里那双熟悉的拖鞋的时候,郁鸣那看谁都不爽的表情掉了个干干净净。他从容地换拖鞋,从容地看着爷叔把西瓜抱到厨房,从容地走过客厅瞥见大哥和小妹都坐在沙发上,从容地和大哥打招呼而小妹头也不抬,最后从容地走上二楼。
二楼有个中厅,那里放着两个小妹买回来的一对奇形怪状的椅子,刚买回来的时候她还不许人坐,现在根本想不起来这椅子是她自己买回来的,回回上楼都念叨这对椅子真丑。
后妈正坐在椅子上抹眼泪,看到郁鸣之后略显慌张,擦了擦眼泪就站了起来。
“阿鸣,阿仔,去房间看看你爸爸吧。”她是好人,只是太过软弱了。
郁鸣不喜欢后妈喊他“阿仔”,她总是喜欢在一些郁鸣认为莫名其妙的时候对他用亲密称呼,可他也从来没说过自己不喜欢。在这种尴尬的关系里,总要保留一些体面。
小中风而已,算得了什么,郁鸣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他老爹正靠在床上看文件,戴着个老花镜看上去人模人样的。
郁连山看见郁鸣之后就放下了手里的文件,“你来啦。”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说完这句话就摘下了老花镜放到了床头柜上。
“嗯,来了。”郁鸣没好气。
一定是因为没烟抽的缘故,郁鸣觉得自己现在才是五内郁结的那个人。他不喜欢这种奢靡的卧室,郁连山的审美就是恨不得把钱都贴在墙上当成壁纸,俗到了底。
房间里的灯晃得他眼睛疼,索性直接关了,又走到阳台上拉开窗帘,让饱满的阳光都照进来。这么好的天把窗帘拉起来在屋里开灯,什么毛病。
郁连山也只是看着郁鸣这么做,一句话也没有说,不像是他。
梳妆台下有个凳子,郁鸣拉过来就坐。这椅子上有一股浓郁的香水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等会儿让你妈给你炖个鸡汤喝。”郁连山就是管不住他这个嘴。
郁鸣懒得搭理他,也没兴致反驳“你妈”这个词。好话从郁连山嘴里说出来都像是在骂人。
从上看到下,从头看到尾,郁鸣也没看出来到底是哪儿中风了。等到郁连山去拿床头柜上的那杯水的时候,他才看到郁连山的手腕抖得厉害。
说起手腕,郁鸣把自己腕子上的那条肉虫藏了起来。
“阿姨在门口哭呢。”郁鸣在郁连山的面前也喊后妈“阿姨”。
郁连山放下水杯,叹了口气,“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死了。”他总是这样,干巴巴的像是没有感情,可有时候感情又浓郁到出了错。
“你怎么想起回来了?”郁连山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感情和一般人不一样。
郁鸣撇了撇嘴,那不是您老人家小中风,郁太太让我回来看看么。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吵架,到了也没把这话说出口。
“回来看看你。”这话说得不情不愿的。
郁连山也不追究,他看着郁鸣,嘴里没好话,“你那个小孩呢?”哪壶不开提哪壶。
“挺好的,现在和我一起住。”郁鸣想要避开这个话题。
偏偏郁连山不放过他,“你就认定他了?十几岁一小孩,还没成年,玩得倒是疯。”
郁鸣想怼他,想说你他妈知道什么,话就快说出口了还是咽了回去,他可不想郁连山在自己面前真的中风。
“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是,和我没关系。”郁连山从床上起来,慢慢挪动身体,脚踩在拖鞋上没有穿进去,“和我没关系。”他低着头,突然自言自语。
郁连山的脾气,郁鸣到现在也摸不透。他这个爹像是根本不懂正常人的社交面具一样,总是想什么就做什么,极少三思而后行。
郁鸣和他没话说,就这么干坐着。郁连山的手臂支撑着上半身,在良久之后手腕开始发抖。
“你走吧。”郁连山压抑着说出了这句话,“快走。”
老爷子的脾气还是如此,翻脸和翻书一样,郁鸣才不惯着他呢。就在郁鸣离开卧室的时候,郁连山还在那里低吼着“滚”。
后妈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她看见郁鸣走出来,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阿姨,你进去吧。”郁鸣忍住不把气撒在她身上。
“不留下来吃饭吗?”郁太太的声音像是被锤软的年糕。
郁鸣摇了摇头,“不了,公司里还有事。”也不等郁太太再说什么,他便噔噔噔下楼。
现在是一点儿也不从容了。不从容地走下楼,不从容地路过客厅,不从容地瞥了一眼装作没看见郁鸣的大哥和小妹,不从容地换鞋,不从容地开门走出去。
管家爷叔追了出来,他还穿着拖鞋,手里拿着一个保鲜盒。
“爷叔,回去吧。”郁鸣的脸上像是扑上了一层灰。
管家爷叔欲言又止,把保鲜盒塞到郁鸣的手里,他低头一看,是刚才买的西瓜,现在已经切成了一片一片,乖乖地躺在盒子里。
“西瓜你拿去,路上吃。”多么朴实的关心。
“知道了爷叔,我走了,你保重身体。”郁鸣握了握爷叔的手。
郁鸣过了马路就停下了,他坐在石墩子上,看着那个堪称恢弘的大宅子。太阳毫不吝啬地照在上面,看起来暖洋洋的,可是走到里面却冷冰冰的。外表看起来是人人惊羡,个中苦涩又有谁能知道。
不过他倒是乐观,被赶出来了也像是没事儿人一样,乐呵呵地在石墩上对着郁家大宅子拍了张照,发给了文子铮。
——好看吧?这我老家,有时间带你回去。
话语里暧昧得要死。
文子铮看到信息的时候正推着姐姐在公园里散步,郁鸣发来的照片和文字都让他手抖。混蛋,仗着自己年纪大就调戏人。成年小孩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个字也没发出去。
就让你赢一次好了。
轮椅突然停下,姐姐抱着毯子,问文子铮:“怎么了?”文子铮回“没事儿”,把手机放回了裤兜,推着姐姐继续走。
这里的公园是比不上疗养院附近的公园的,花花草草都是随意打理过的样子,路边的野草那叫一个疯长。
文子铮推累了,就找了个长椅坐下。抬眼望去就是一片大草坪,是他和郁鸣躺在上面亲吻的大草坪。
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大橘子。文子铮特意挑了一个最大最好的,他慢悠悠地剥,也不说话,想着刚才郁鸣给他发的信息,偷偷摸摸地笑。
文子婧坐在轮椅里,怀里抱着弟弟出门前非要塞给她的毯子,侧过头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小孩。他脸上的那道深色的血痂已经掉了,留下了一个不细看就看不出来的小疤痕,脖颈上的勒痕几乎看不出来了,身上的伤都躲在了衣服里,反正郁鸣不嫌弃那文子铮就无所谓。
要说文子婧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那肯定是假的。她不傻,也不瞎,看得出弟弟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可是无论直截了当地问还是绕圈子地问,她这个弟弟就像是心眼子多得数不过来一样,总是把话说得死死地,让她没办法再问下去。
不让问那就不问,文子婧知道自己亏欠弟弟太多,没资格插手他的生活。可有一件事,她还是要问的。
郁鸣。
她的弟弟是同性恋,这个事实不太好接受。文子铮说了一次之后,就不肯说了,文子婧怎么拷打他都避而不谈。这是必须要说的问题,她不管弟弟愿不愿意说。
“郁鸣呢?今天是周末,他也要上班吗?”文子婧的话说出来淡淡的又轻描淡写的,可文子铮剥橘子的手还是一抖。
“他回家了,有点事。”文子铮没有抬头,继续剥他的橘子。
“你现在和他一起住?”文子婧早就把自己想问的问题在心里编排了无数遍。
文子铮剥橘子的手彻底停了下来,他的指甲被染成淡黄色,在太阳底下看得清清楚楚。
“嗯,住到一起了。”文子铮突然觉得外面好吵,现在还不是夏天,为什么会有蝉鸣一样的声音,“姐,我们在一起了,感情很好。”他又说了一遍。
这会是一颗重磅炸弹吗?文子铮小心翼翼抬起头看着姐姐,文子婧只是微微笑着,把手从毛毯里伸出去,拿过了文子铮手里的橘子。
“推我回去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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