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为什么说讲实话的孩子才是乖孩子?如果实话难听而谎话好听,那讲出了难听的实话的孩子,还是乖孩子吗?
郁鸣并不期望着文子铮会对他说实话,爱人之间坦诚固然是好的,可他心里又不希望他们之间是绝对的坦诚。两人之间不必绝对的毫无保留。
这和他从前的恋爱都不相同。他从前信奉坦诚之道,认为双方之间必要绝对的毫无保留,才可以更长久地走下去。无论在哪一场关系里,到最后也只有他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在遇到文子铮之前,郁鸣始终认为自己在每一段感情里都是问心无愧的。不爱才问心无愧,而爱至深才会问心有愧。现在他不求毫无保留了,人与人之间总要留一些余地的,爱人关系也不例外。
反正到最后,他都会知道的。与其是文子铮自己说出来,不如是自己用自己的办法知道。这终归是不一样的。
“你没接我电话。”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冲过郁鸣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文子铮的错觉,他觉得郁鸣的语气里听起来有一丝委屈。
一时间文子铮的心就软了下来,像是一盆快要冷掉的水兜头浇了上去,不甚刺骨却又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狗做错了事情也是会愧疚的,可愧疚之后他还是会继续犯错。小狗也是记不住教训的。
仍然维持着从背后抱着郁鸣的姿势,文子铮的脸仿佛趴在他的背上。半边脸是正常的,另半边脸被挤得肉乎乎的。
手机乖乖躺在口袋里,他拿出来,无论怎么用手指戳弄,也没有办法点亮屏幕。文子铮的脸霎时间就红了起来,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他不是忘记了充电,是根本就没有想到充电。
“啊,没电了……”说话时如同嗫嚅,字与句都混沌,“对不起。”
小狗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愧疚又坦然地道歉。他只是说对不起,却不做出承诺,更不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犯。
“没关系,以后要记得充电啊,联系不上你,我会担心。”郁鸣手里囫囵玩着一颗普罗旺斯番茄,水流哗啦啦冲下去,番茄的红色更加鲜艳。
文子铮说对不起,郁鸣说没关系,也不知道这没关系回答的到底是自己并不觉得这是错误,还是从容接受了小爱人的道歉,又或是两种都有。
“嗯,记住了。”文子铮说着,嘴唇贴上的郁鸣脖颈上的那块圆润的凸起的骨头。
主人原谅了小狗,而小狗也知道错了。
郁鸣只是轻轻抽身,并没有挣脱文子铮的怀抱。他把洗好的番茄塞到爱人的手里,上面饱满的水珠熨湿了两人的衣服。
“去客厅里吃吧,等好了我叫你。”郁鸣说道。
文子铮笑眯眯的,半亲半舔了一下郁鸣的嘴唇,“知道了,妈妈——”尾音拖得老长。
周日的惨日仍然高悬,客厅都被照得发白。文子铮陷入沙发里,手里躺着这颗水珠还留在上面的普罗旺斯番茄。这番茄好美,圆润又不失迟钝,饱满的根蒂扎实鲜亮,像是本应该存在于油画里却跑到了现实里一样。
普罗旺斯番茄是新鲜的,而文子铮是葳蕤的。
他的心里突然感觉空荡荡的,就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极大的失落与空虚。食指上的小血点已经愈合,结了一个微小的痂,和番茄鲜亮的红色形成微不可闻的对比。
舍不得咬,这番茄看起来太过完美了,而文子铮也知道这完美并不是永久的,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鲜红的番茄也会和他现在一样变得葳蕤。他的葳蕤是暂时的,而这颗番茄的葳蕤却是永久的。
葳蕤的文子铮只需要露水的垂怜就可以重新变得活跃起来,而他的露水就在厨房里忙碌着。生活气突然离他好远,郁鸣在那一团和气里,而自己却像是一个旁观者。
现在已经不需要思虑过多了,文子铮把普罗旺斯番茄放到茶几上,就像是把这颗艳红的番茄种在了上面。
在这一刻,他索性彻底放飞自我,连拖鞋也不穿了,赤着脚仿佛降落人间又迫不及待想要品尝人类顶级欢愉的天使。不对,天使是没有性别的,而文子铮是男的。可男女是世间的人们所定义的性别,文子铮现在不属于人,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是天使,自当快乐地过活。
光脚踩在瓷砖地的感觉非常好,好到文子铮几乎要叫出来。他欢愉地跳跃着跑到了厨房里,在使坏一般地跳到郁鸣的背上之前,他的脚底粘上了半片菜叶。
“不想吃饭。”文子铮凑到郁鸣的耳朵上,嘴唇几乎就贴在对方冰凉的耳廓上,他又用气音说了句话,郁鸣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负重关掉油烟机和正在燃烧的炉灶。
文子铮晃了晃小腿,把脚底的菜叶晃掉。他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在飞,郁鸣就是他的翅膀。
原本热闹的厨房一下子陷入了安静,留下的只有中岛台上洗好的一盆球生菜、一盆黑木耳和两根胡萝卜,炉灶上的铸铁锅还热着,里面是两根浮沉的大骨棒,上面的浮沫还没有撇掉。
就好像里面刚刚还在经历一场战斗,可这战斗因为某种原因戛然而止了,正在进行中的一切都被切断,就连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灰尘也停在了空中,时间停止在了那一刻。
全世界只有卧室里的时间在正常地流逝着,声音与动作同在。
沈牍躺在卧室的地板上,他知道一层一户的意思是,他们的户型是完全相同的。郁鸣和文子铮的厨房顶上就是沈牍的厨房,他们的客厅顶上就是沈牍的客厅,他们的卧室顶上就是沈牍的卧室。
这房子每平方的价格配得上它的隔音质量,不能用“很好”来形容,只能说是特别好,好到当外面正在狂风骤雨的时候,里面依旧是世外桃源。在那个时候,沈牍庆幸隔音好,他不用听着雨声睡觉,可现在他却讨厌这过分好的隔音,让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并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甚至连一点故意的成分就没有。这样子的事情,仿佛是刻在他骨头上融入他血肉里的事情,他好像天生就必然会这么做。
沈牍穿着舒适的家居服,上身是天竺棉深灰色长袖,下身是一件旧浅灰色运动裤,没有穿袜子。他躺在卧室的木纹砖上,耳朵几乎要融进里面,努力用上全部的听力功能,想要听到楼下的哪怕一丝异响。
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安静如常。如常的意思是,沈牍在知道楼下又开始住人时候,时常在白天或黑夜,像是一只半死不活的刺猬一样躺在卧室的木纹砖上,妄图听到哪怕只有半声几乎是幻听的声音。
可沈牍是不幸的,他们——郁鸣和文子铮——是幸运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连幻听也没有。
郁鸣意识到危险了吗?他意识到自己的伴侣正在步入危险之中了吗?文子铮就像是一条从出生开始就流浪的狗,被好心人拾缀回家之后还是改不了本性,陌生人要给他什么,哪怕是下了毒的香肠,他也会大快朵颐。
楼下的声音其实快要掀翻天花板,只可惜就算真的掀翻了天花板,沈牍也听不到任何。
和之前一样,就算沈牍知道他不会听到任何,就算把木纹砖捂热把自己冷到第二天起来嗓子疼,他还是选择把耳朵紧贴在瓷砖上。
沈牍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不知道从何而来,却又是那样的强烈。他突然觉得在文子铮被他引诱着按下游戏的开始键之前,这条刚刚拥有主人的小狗就会被紧紧缠绕在脖颈上的牵引绳给拽回去。
可惜了,他还没有遇到过这么意思的人。
沈牍在这一刻放弃了,他舒展开身体,让自己平躺在已经被体温捂热的木纹砖上,看着洁白到让人觉得冰冷的天花板。他楼上不住人,就算住人了也不会听到任何声音。有时候他倒希望这房子隔音可以差一点,这样至少一个人住的时候不会觉得孤单。
好在名下的房产众多,高档的房子住惯了还可以住到老房子去。那里隔音差,邻居看球的声音传过来,沈牍甚至可以分辨出对方看的是哪一场球,又支持哪一队。
要是住腻了,那就搬回来。
可郁鸣会不会允许自己搬回来呢?沈牍突然觉得好笑,他咯咯笑了起来,笑到蝴蝶骨与木纹砖开始撞击。
明明是自己的家,却不能回来。
他当然会回来的,这是他的家,他想要回来就回来,想要走便走。只是现在还不是让文子铮摁下开始键的时候,等到时机成熟了他自然会重新挑逗这只小狗。
不想起来。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沈牍胡乱想着是不是要请画师来把天花板填满,不用复杂的东西,他只要一片星空。
沈牍闭上了眼睛,想象自己现在正躺在一大块冰面上,而这块深入海底的冰正因为他的体温而开始悄悄融化,也许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身下就会出现一个大坑,把他埋在冰里面。
他的手原本是舒展开的,平平的像是一块手形状的饼干一样皱瘪瘪地和他一起躺在木纹砖上,现在他的手团成了一个拳头,渐渐变得生机起来。
即便知道楼下听不到,他还是恶趣味地用力敲了敲,击打的声音甚是清脆。一下还不够,要再敲打一下,两下还不够,还要第三下,第四下。郁鸣和文子铮听不到没关系,他听到就可以了。
其实是可以听到,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还是可以听到的。文子铮和郁鸣躺在双人床上,和沈牍一样,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只不过他们没有把这片空白填满的想法,而是想着要不要换一盏灯。
“你想换成什么样的呢?”郁鸣捏了捏文子铮的大拇指,小孩刚刚剪了指甲,柔软的指腹接触到指甲的时候,会有一种很微妙的痛感。
文子铮抬起手臂,指着现在的这盏灯,仿佛沿着他的手臂就可以抓到紧紧贴在吊顶上的灯似的。
“太丑。”他答非所问,“这盏灯实在是太丑了。”
“为什么?”郁鸣的手沿着文子铮的手臂往上爬,“为什么说丑?”
“太素净了。”又像是一句答非所问。
郁鸣想要问丑和素净有什么关系,到底是丑还是素净,是丑的具体原因是素净,还是文子铮胡乱说的,可他最终还是把这不合时宜的问句吞了下去。
“你想要换成什么样的?”郁鸣的手指在文子铮的手臂上跳舞。
文子铮语出惊人,“和之前酒店房间里的那个一样。”
“什么?”郁鸣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和之前酒店房间里的那个一样。”文子铮把刚才话完完整整地重新了一遍,以防郁鸣故意装听不懂。
郁鸣当然听懂了文子铮刚才的话,只是他没有明白为什么要把吊顶灯换成和酒店里的一样。那盏吊顶灯太丑,比他们眼前的这盏还要丑。
文子铮见郁鸣不回答,使小性子一般地拧了一下郁鸣在他手臂上作乱的手,颇有不满地问:“听到了没有?”
“嗯。”听到了。
“那你答应了没有?”文子铮这话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劲儿,问出来就让人没办法拒绝。
郁鸣当然会答应文子铮,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不管是情趣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都好。人嘛,总要留点过去的东西在身边。
两人的手臂上都泛了一层薄薄的汗,手臂贴着手臂的时候,就像是一条巨大又丑陋的蝾螈在贴着自己。
文子铮不爽,妄图把郁鸣推下床。
“你嫌弃我?”郁鸣简直难以置信,怎么这家伙用完就丢。
“没有。”理直且气壮,“我只是觉得你现在需要洗澡。”
还能说什么呢,老婆大人都发话了。
“什么老婆啊?!”文子铮从床上跳起来,作势要打正准备落荒而逃的郁鸣,“我是你老公!”
“老婆。”郁鸣回击。
“老公!”文子铮正中下怀。
“嗳!”郁鸣笑到眼角出现猫纹,答应得极其爽快。
“哇,好啊你!竟然吃我豆腐!”文子铮这话说出口前根本没有思考,又被郁鸣捉住了小辫子。
从卧室到客厅不过几步路,从客厅到浴室就更近了。郁鸣和文子铮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老鼠逃到了浴室里,“砰”一声关上了厚重的木门。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沉沉闷闷的,“吃了这么多次了,也不差今天。”
文子铮听到这话后彻底泄了气,就连肩膀也松了下来。他无奈地看着门上的木纹,听着里面愈来愈响的哗啦啦的水声。
到底谁才是十八岁的那个人啊,文子铮现在觉得郁鸣就像是八岁小孩一样幼稚,却又幼稚得可爱。
两个人闹到天都快黑了才终于吃上火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菜在水里泡得久了,文子铮嚼在嘴里总觉得有一股烂菜叶的味道。
郁鸣看见文子铮皱眉,又看了看锅里随着沸腾的汤翻滚的生菜,“不好吃?”他问道。
文子铮不会扫郁鸣的性,从前他还口无遮拦的时候说过文丽做的饭不好吃,结果被妈妈用擀面杖追着打。郁鸣当然不会用擀面杖打他,但是这话说出来肯定会伤心。
有点腥,有点油,有点不好吃。但是文子铮没有说。
“没有,很好吃。”他眯起眼睛笑了笑,自以为笑得很假,但好在郁鸣没有看出来。
说谎的后果就是郁鸣洗碗的时候,文子铮揉着肚子在客厅里反复踱步。
“穿鞋——”郁鸣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眼睛怎么这么好,这样都能看见,文子铮腹诽,就当没听见,继续在客厅里踱步。以后再也不撒谎了,不管是好吃还是不好吃,都要好好告诉郁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文子铮开始打起了嗝,一个接着一个不停。他觉得自己现在很滑稽,是电视里也演不出来的滑稽。
郁鸣把湿手随意擦在身上,从厨房里刚走出来就看到文子铮一副滑稽的样子。光着脚在客厅里乱走,想要抑制自己不要打嗝的同时又在不停地打嗝。
“不许笑!”文子铮看到郁鸣憋着笑,简直是恼羞成怒。
“你先止住打嗝再说吧。”郁鸣说着,贴心地把茶几上的水杯递给文子铮。
文子铮瞪了他一眼,倒也是乖乖接过杯子,眼睛盯着郁鸣一饮而尽里面的水。杯离口,水珠还挂在嘴角,打嗝却是一点儿没停。
光润的小嘴不知道嗫嚅着什么,一口水还含在嘴里不肯吞下去。
郁鸣现在才有点儿年上爱人的样子,伸手把文子铮嘴角的水珠抹掉了。
“先去穿鞋,有事儿和你说。”这话温柔到让人有一种微醺的感觉。
文子铮晕乎乎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听话地走到卧室里穿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蛊,带着小性子对郁鸣是那叫一个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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