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杜鹃啼血(十三)
推开门,迎面而来一阵凉风。
彼时已是深夜,一轮圆月高悬墨黑的夜空。乌云压住群星,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月亮掩埋。
段府已不是来时的段府。宽阔的走廊上堆着灰尘和碎叶,密密麻麻的蛛网挂上房梁。墙壁斑驳,只需风稍稍一吹就不停掉碎渣。
怎么在一瞬间就变成这样了?还是说,段府本就是如此,当初只是障眼法。
灯笼的光芒依旧微暗,风一吹,烛火便东摇西摆,将阴森的场景变得更加诡异。但敬长生脸上挂着纯真的笑,他看起来很开心。这样的开心源自于他要给人分享他喜欢的东西。
身处闹鬼的古宅,再加上才从鬼口脱险,李思念很害怕。
虽然以前也经常约着同学去玩儿鬼屋,玩儿密室逃脱,但是再恐怖的鬼屋都不会比现在更让她害怕,因为那些都是假的,她甚至可以带头冲锋,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货真价实。
被敬长生握住的手不由收紧。
似乎是感觉到李思念手上的力度,敬长生转头看过来。
琥珀色的眼睛依旧很亮,在黑夜里显得尤其出众。漫漫长夜,这便是唯一的星星。
“走。”他轻快地笑道。
然后一股力便不由分说地拉着李思念跑起来。李思念不得不跟着跑。
他们跑过的地方,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熄灭。李思念扭过头看,一片黑暗。吞了吞唾沫,再也不敢转身。
小病娇到底要带她看什么呢?
被拉着跑到一扇门前,只见敬长生一脚将门踹开。
三两个骷髅抱在一起,房里全是灰尘和虫子,那些华贵的屏风窗帘此时已然看不清颜色。
这几个骷髅是谁?是段府的主人么?
若是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他们惨死时的模样。一个是被凳子尖角敲碎了天灵盖,一个是被剖开肚皮扯出肠子,还有一个是被挖了眼睛,两个血窟窿咕噜噜流出黑血。
然后,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血肉腐败,空留累累白骨。
这是放了多久的骷髅,大概得好几年了吧。
胃里泛着酸水,李思念眉头紧皱,她想吐。
“还有哦。”敬长生凑到她耳边说。
小病娇当真是在跟她分享。李思念又被拉着到了另一扇门前。
不同的门,不同的尸体,不同的骷髅,不同人死前的不同表情。
痛苦,悔恨。
被拉着跑遍了整个段府,李思念小腿隐隐泛着酸。
“到这边来。”
耳边接着传来敬长生欢快好听的声音。
“这里。”
“这里。”
“还有这里!”
……
感觉整个人麻木掉,李思念只是被敬长生拉着跑来跑去,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看一盏又一盏灯熄灭。
在雕花木门的开开合合与灯火的明明灭灭中,她好像看见了在这老宅中发生的旧事。
-
杜鹃儿是汉州有名的花魁娘子,纤细妖娆的身段,美如黄鹂鸟的歌喉,几乎是所有权贵魂牵梦萦的……玩物。
有诗云“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用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杜鹃儿歌唱得好,但她有几分傲气,一定要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好郎君。
她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哪里不妥当,歌唱得那样好听,凭什么还不让人傲气?
某日,楼里来了位名为段清煜的公子,他是皇帝新封的探花郎,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那公子对她极好,言谈举止极有分寸,跟那些嚣张跋扈的权贵完全不同。
杜鹃儿心悦于他。
七月初七,段清煜说,要娶她为妻。
惊喜,惶恐,杜鹃儿说话的嘴唇都在颤抖,“奴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令她更热泪盈眶的是,段清煜柔声道:“我不在乎那些俗物。”出尘不染,仪表万千,令人如沐春风。
本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杜鹃儿欢欢喜喜嫁进去,哪怕没有三书六礼。
然而,她不是他的妻,而且是妾。一分钱没花买进去的妾。顺带还吞了杜鹃儿带进去的珠宝首饰。
起初,段清煜细心劝诱,他说,是爱到深处,情难自抑。他甚至在新婚之夜抚摸着她的手求她饶恕,他说,将来会待她好。
向前无门,后退无路,杜鹃儿只能暂且相信段清煜所言。
最开始,待在段府的日子还算平静,可到后来,她的日子逐渐变得不好过。
她是妾,妾的地位等同于奴隶,打得,骂得,唯独反抗不得。
冬天屋里开始少炭,少衣,她冻得嘴唇乌青。然而她的傲气不允许她低头,她不会去求那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待在段府一段时间,杜鹃儿了解到很多事。原来在她来之前,府中已经死了三个小妾。可是小妾的命不是命,众人并不在乎。至于怎么死的,也无人知晓。
意料之中,段清煜的温柔很快随着时间流失殆尽,只要不高兴,对杜鹃儿就是非打即骂。
长长的木棍落在身上,杜鹃儿笑,她笑她自己荒唐。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打一棍子她便唱一句戏,咿咿呀呀,支离破碎,唱词断断续续连不成调子。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两年后,杜鹃儿诞下一子。只是这孩子一生下,就被送去了正室的房,将来要认别人当母亲。
她听人说,老爷要以十两银子的价格把她卖出去。
是因为她的病吗?太可笑了。
卖吧,卖吧,即使不呆在段府她还能去哪儿呢?嗓子身子都坏了,就连那点傲气也被搓了个干净,她还能去哪儿呢?
她怨,她恨,可是又有什么用?最终只能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长久的怨念凝结成一股气,这股气又聚成一只鬼,再变成一只无差别攻击的怨鬼。
可杜鹃儿已经去了,这只怨鬼是个新物种,并不是那个惨死的杜鹃儿。
怨鬼在段府飘荡,每天晚上都唱着不同的戏。
她开始杀人。杀一人,唱一曲。
陆陆续续有人惨死在段府,直到最后死的人越来越多,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当然,这些人里,也包含了那个才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
最后一扇门,李思念看见布满蛛网的摇篮中躺着小小的婴儿尸骸。
这便是杜鹃儿的孩子么?也被她所化成的怨鬼杀了。
此时,灯笼里的烛火已全部熄灭,夏夜的凉风穿过门框,将陈朽的摇篮吹得嘎吱作响。
咚——
顶在脊椎上的头颅被风吹下,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很圆的一个脑袋。这应该是照顾那婴儿的丫鬟,或者是嬷嬷。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将这颗骷髅头捡起,手指弯曲,用关节敲了敲天灵盖。
“声音不好听。”敬长生又嫌弃地把这颗骷髅头往旁边一丢。
一片厚重的乌云遮住月光,当这最后的光亮被掩盖,老宅里就变得漆黑一片。
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李思念不由得慌张起来。
周围全是骷髅头,她真的会害怕!
“长生?敬长生?敬道长?”
吞了吞干涩的唾沫,李思念双手都扶着墙。如今看不清路,她只能一点一点摸索着前进。小病娇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喊他名字居然不吭声。
伸手四处摸黑,李思念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摸着有些冰。顺着弧度往下,手指一下子掉进两个洞里。
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什么东西。
草!
草草草!
这是颗人头啊!
“啊!!!——”
林子里惊起一片飞鸟,稀里哗啦飞好高。乌云被风吹走,月亮便又重新露出脸。
有了光,李思念勉强能看清周围的景象。果然,刚才那颗骷髅头被她不小心从人家的脖子上掀下去,滚落在地,跟另一颗脑袋碰头。
闭了闭眼,李思念只能在心里默默说对不起。
敬长生站在一旁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好像是在询问,有趣吗?好玩吗?喜欢吗?
我有趣你奶奶个腿儿!心脏病都给吓出来了。
“时候不早,我们出去吧。”李思念推了推敬长生的手臂。要知道,人是会被吓出毛病的。
满怀期待的表情落空,逐渐变成疑惑,“你不喜欢这里?”
何止是不喜欢……
“我比较喜欢外面。”李思念说。
“平常的宅子都住人,但这个宅子住骷髅头和怨鬼。多有趣的一个宅子,李思念居然不喜欢。”敬长生手里把玩着一根指骨开始自言自语。
但关键是,敬长生的所有自言自语李思念都能听到。
呵,要是她喜欢这玩意儿才见鬼了。
“我好像没把她逗开心。”敬长生继续自言自语,他把手上把玩的指骨掰断,“她不开心就不理人,不跟我说话,特别坏。”
特别坏的李思念:“……”
“我该不该惩罚她呢?”
这就别了吧……李思念惊出一身冷汗。鬼知道这小病娇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惩罚,怕是折磨吧!剥皮抽筋,做成鬼娃娃什么的,想想就可怕。
“我没有不开心,我很开心的,你想说话,我可以陪你说话呀。”李思念扯出一个笑,仰头看着敬长生。
但敬长生面色看起来冷冰冰的,好像下一刻就会做那种很血腥的事。
万般无奈,李思念只能接着补充,“我可以一直陪你说话,一直陪你玩儿。”
周围很安静,地上的骷髅头被风吹动在地上滚,发出呼噜声。
难道现在打感情牌没用了?
琥珀色的眼睛看过来,突然弯成一道好看的月牙。
不得不说,小病娇这般笑起来特别阳光纯真,宛若意气风发的矜贵小公子。
呵,别被他的外貌给骗了!
“我就知道,李思念只对我好。”敬长生特地加重了“只”这个字。他笑眯眯地扔掉把玩的指骨,把手伸过去。
这又是要做什么?
“喏。”敬长生扬了扬眉。
好吧,她懂了,是要她牵着。
与其说是她牵着他,不如说是她反被他牵着。这意味着禁锢,他不让她走。
至于方才的自言自语,呵,哪里是自言自语,绝对是故意说出来专门给她听的。
为了吓唬她,让她不得不“开心”,不得不陪他玩儿。
小病娇,心机鬼。
居然被他给拿捏了,李思念,耻辱啊!!!
事已至此,赶紧出去为好。这个阴森的宅子让李思念很不舒服。那枚环形翡翠还挂在敬长生腰上,在漆黑的环境中偶尔发出绿光。李思念总觉得那块玉阴气很重。
算了,不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先离开。
拉着小病娇从段府穿过,李思念算是把段府看了个明明白白,这是个吃人的地方,只有变成鬼才能解脱。
段府外也跟来时不同,它根本不在城中,而在郊外,周围都是杂草。以此看来,这是废弃多年的凶宅。
在城中的景象是幻术,要是有人误入,估计也会被吃掉吧。不然走廊上为什么那么多骸骨?
她居然还在这宅子里睡过一觉。想想就害怕。
敬长生被李思念拉着,在后面很悠闲地跟着李思念走。他比李思念高一个头,所以能看到她发顶的漩涡。
就这样静静地跟着,静静地看着她。
真好玩儿。
他还没玩儿够,所以肯定不能让李思念走。
虽然是被李思念牵着,敬长生却握李思念的手握得很紧。在某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样被牵着的感觉很好。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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