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心而论,鬼童子对这公子哥儿并不厌恶,而这种“不厌恶”,在看到公子此刻的神情之后顿时上升到了欣赏的地步。
他出道多年,很少看到有人被扼住喉咙时还能如此淡然地笑。
瞥了一眼默默爬起来的苏肃,鬼童子发现对方已经完全没有了进攻的意思,似乎十分确定一件事情:只要公子开口,这件事就可以顺利解决,完全不会再有变数。
随口便能道出他秘密的人,自然要有几分本事。
而身为毫无武功的公子哥儿,却有着至少十名一流高手作为手下并能叫他们信服……
这便不仅仅是几分本事了。
他嗤笑了一声:“那好,你说吧。”
公子完全没有要鬼童子松手的意思,也没有给自己换一个稍微舒适些的姿势,倒在一地狼藉中,却好似身在万花丛内,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煦的气息。
就好像事情本该如此。
他本该坐在那里,他本该那样的笑,本该那样慢慢地将事情讲来。
“前辈可知琅玕此人?”
鬼童子的脸忽然便扭曲了起来:“你说琅玕?”
公子的笑容蓦地多了几分促狭:“看来前辈是知道的了。”
鬼童子慢慢地张大了嘴,慢慢地瞪圆了眼睛,然后,突然松开手,用力向后跳开几步,惶恐不堪地四下张望起来。
苏肃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又看看公子。
公子低下头,抬手抚过刚被狠狠掐过的脖子,微微叹了口气:“琅玕说,前辈这般急躁脾气实在是应该改一改的。”
鬼童子的脸色红了绿,绿了又红,猛地伸出手指用力扣自己的喉咙,好像恨不能把方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吐个一干二净才好。
苏肃终于看出“琅玕”这个名字对鬼童子的影响有多大了,身为江湖上的一流高手,鬼童子想吐,凭他的几十年苦练出的高深内功大可不必如此麻烦,他只消稍微运动内力,或者还有更简单的:抬手轻轻一击廉泉穴——他本不需要做出如此夸张的举动,却因为“琅玕”这个名字失了方寸,把毕生所学全都忘了个干净,做出这种不通武功之人才会做的事情来。
苏肃禁不住要好奇:这个名字的主人,究竟对他做过什么?
公子自己悠然站了起来。
鬼童子已然脸色惨白,他僵硬地抬起头,停止了扣自己喉咙的动作:“你……你……”
公子对他笑了笑:“晚生姓卓,名立卿,字不秋。”
鬼童子紧紧盯着他:“你不叫琅玕?”
公子讶道:“前辈莫非没有听清晚生的话么?”
鬼童子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公子整理好略有些凌乱的衣襟,从容地掸了掸衣袖:“有这个名字作保,不知前辈可否信任晚生?”
鬼童子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看起来好像被谁在脸上狠狠揍了几拳,又好像是一头撞在了墙上,五官全都移了位。
突然间他尖叫一声,向外冲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苏肃近乎不可思议地看向公子,他不能理解“琅玕”这个名字对鬼童子的——威慑力。
公子嘴角微微勾起来,他看着苏肃:“有疑问么?”
苏肃皱了皱眉头:“琅玕?”
公子转过身去,很明显并不想就此多说什么:“天都亮了,你不打算休息么?”
苏肃张了张口,然后闭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紧,公子不想回答的问题,谁也不能逼他回答,相识多年,他比谁都了解这一点。
苏肃离开得很安静,公子默默站了一会,忽然回头低声笑道:“怎么,小娘子可是对招待不满意?”
门口响起靴子在地面摩擦的声音,香菇姑娘吐吐舌头,从门外探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公子笑道:“小娘子若是真心想躲,便不要让影子漏到屋里来。”
香菇一低头,果然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斜斜落在屋里。
公子又道:“小娘子还没回答在下呢!”
香菇搅了搅手指头,慢慢蹭进屋里。
公子笑吟吟地看着香菇:“小娘子可是有难言之隐?”
香菇皱皱眉头,咬着嘴唇,依旧不说话。
公子叹了口气:“不管小娘子心里想什么,一言不发也是无用——如果是对在下有什么要求,小娘子只管说,在下定然会答应的。”
香菇两眼一亮,上前一步,惊喜道:“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公子点点头:“违背这般可爱女孩子的意愿,在下心中不忍呐!”
香菇扑哧一笑:“你说话可真好听!”
公子严肃道:“在下从来只说实话,实话么,自然是好听一些的。”
香菇面上显出些不以为然的神色来,不多久,她又一脸兴奋地上前半步:“我想要你跟我走一趟,可好?”
“走一趟?”公子微微皱起眉头,“那么,是去哪里呢?”
“北方!”香菇跳起来,脸上的欢喜清晰无比,“很远很远的北方——你若是去了,我……我便给你一样好东西!”
公子沉吟不语。
香菇盯着公子的脸,似乎是想要捕捉到公子哪怕最细微的一丝表情。
“去是自然要去的……”公子轻声一叹,“怎么能不去呢——可惜小娘子要等的久些——在下还有些事情未曾解决,也还有些人未曾道别,做完这一切之后,在下便与小娘子同去,可好?”
香菇重重点了头:“说好了的,可不许反悔。”
“在下说话从不反悔。”公子道,“从前不曾这样做过,今后也不打算如此——小娘子尽管放心。”
小娘子是否放心公子并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自己说了谎话,总有那么一天,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识破它。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从不说谎或者反悔。
不需要多么高明,骗过了想要骗的那个人,也就足够了,不是么?
公子看着香菇的背影想。
或许有些事,真的必须开始做了。
“卓府”的匾额造的很快,荒宅的大门上出现匾额并没有在平安镇引起什么轰动,自从半年前那个生病的公子哥儿从成都迁来,镇上的百姓就一直在等待这宅子翻新的一天——或许,会比白家的宅子还要漂亮也说不定。
不过事情很奇怪,住在那宅子里的人似乎对他所居住的地方没有任何不满,也没有任何翻新改造的意愿,传言从成都富豪之家离开至此修养身体的公子仿佛不存在一般,若非是有人出外采买食水,镇子里的居民几乎以为那仍旧是一座空宅。
他们猜测这位公子在家族中不太受待见。
现在他的家门终于挂上了匾额,镇上百姓小小议论了一阵,便重新提出那个猜测:看呐,果然是不受待见呐,想必那公子哥儿说件什么事情,下面人都在拖懒吧?
这些议论丝毫影响不到卓家府邸里公子一干人等的生活。
但有些人似乎对它们有无限的兴趣。
鬼童子再度出现时,公子正在午睡,他身上盖着特意加厚过的棉被,纹着竹枝的帐子垂了一半在地上,鬼童子走上前扯着那帐子龇牙一笑:“你怎也不找几个小丫头子来照顾?瞧瞧瞧瞧,若是夜里,你不叫蚊子吃了才怪——啊对了,在家族里不受待见的重病公子哥儿嘛,怎么找得到人来照顾呢?”
公子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无奈神色来,他慢慢睁开眼睛,慢慢扭过头,慢慢说道:“前辈,晚生正在午睡。”
鬼童子仿若已经忘记了先前的惊惧惶恐,怡然自若地松开手,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坐在了床沿上,晃荡着两条小腿,脚腕上环着的一对银环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声响:“有问题?”
公子想了想,说:“虽说事不关天下,但想来,还是有些问题的。”
鬼童子咧着嘴笑起来:“你说话到也有趣,只可惜,你为何非要与琅玕相识,若非如此,我与你倒是也能做得朋友。”
公子微微叹了口气:“前辈只怕是不打算让晚生好好睡一觉了,也罢。”说着,略支起身子,侧脸笑道,“至于朋友……前辈为何如此在意琅玕?”
公子素来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当他发现鬼童子的脸色微微泛绿时,他完全不认为自己看错了。
他很真诚地疑惑着。
他知道鬼童子畏惧琅玕,但他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而鬼童子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他迅速转移了话题:“你既知我是六扇门的人,便该知道我此来为何。”
公子也没有刨根究底,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吸血的魔头?”
“哪有如此简单。”鬼童子摇头道,“对方是在用童子之血沐浴——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邪门把戏。”
公子短暂地沉默了一阵,然后低声叹道:“原来,是真的。”
“是真的?”鬼童子眯起眼睛,“你早就知道事情是这样?”
公子又躺了回去,左臂压在脑后,脸上浮起带着些微得意的笑容,又慢慢闭起了眼睛,似乎打算再小憩一会:“前辈就是觉得晚生知道不少事情,才会来找晚生,不是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觉得呢……听到琅玕名字之后?”
鬼童子冷笑:“琅玕这种人,怎么会有无能的朋友?”
“晚生并未说过自己与琅玕是朋友,前辈为何这样想?或者说,前辈居然认为,琅玕那样的人……会有朋友?”公子的语调带着刻意的惊诧,“若是如此,前辈对琅玕只怕还不够了解。”
鬼童子皱皱眉头:“任何人都有朋友,不管你认……那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平安镇是你的地盘,我要抓到那个人,就必须要得到你的帮助,所以……”
“所以前辈求助的语气可真是高高在上。”公子打断鬼童子的话,缓缓道,“前辈,忙自然是要帮的,可帮了之后,晚生可有什么好处么?”
鬼童子扭过头盯着公子:“你助我抓樱十八,三年为期,我鬼童子便为你找到子夜歌解药!”
公子神情未变,语声却转瞬阴沉了下来:“前辈,你在说什么?”
鬼童子嗤笑一声,吟咏般低声念诵:“夜来潇潇雨……”
“前辈!”公子倏然坐起,腰背挺直得仿佛从来没有弯曲过,“前辈似乎误会了晚生的意思,晚生想问的是——樱十八。”
鬼童子一愣:“什么?”
公子低下头,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吐出来,然后睁开了眼睛,转过脸定定看着鬼童子,浅色的眸子里透出意味莫名的微光,许久,才终于又开了口:“前辈没有听清么?子夜歌不重要,晚生想问的是:樱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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