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由苏肃抱回来的、昏迷的、柔弱的美人。
当公子从睡梦中醒来,首先入耳的便是断断续续的这么几个词。
他躺在原处,抬起手,盖在眼睛上,低低笑出声来。
还真是没有消停的时候呢……
公子想。
不过倒也无妨,如果什么事情都不发生,才会叫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吧?
他慢慢起身,趿上鞋子。
毕竟,他从来,就是这么惹麻烦的一个人呐。
房门被人敲响,在他出声之前,那人便已推门进来了。
“薛前辈。”公子说道,“有事?”
“薛前辈”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公子也不打断,任由他这么看着。
过了许久,“薛前辈”才叹道:“你若是任由它不停发作,那么我也没有办法再多帮你什么了。”
“怎么会。”公子道,“这世上怎么会有神医薛竟治不好的病、解不了的毒?”他笑了笑,“即便立卿的状况再差一些,前辈也是有法子的,对不对?”
薛竟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不要以为有我这个神医在,就能任性妄为了,前些日子,你好像出了远门?”
公子愣了愣,似是被薛竟的气势压倒了,脸上的笑也再挂不住,只好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薛竟冷哼一声:“你若是想死,我有几千种法子给你选,但若你还想活着,就最好听我的话。”
公子苦笑着点点头:“是,立卿谨遵前辈吩咐。”
薛竟脸上显出几分满意的神情:“听说这里来了个姑娘?”
公子讶道:“前辈还关心这个?”
薛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你该提醒苏肃,那女子若不是别有所图,便是惹上了大麻烦。”
“若立卿不曾听错……”公子站起身来,“苏肃只是救了个被人险些强抢了的姑娘,前辈想多了。”
薛竟冷嗤一声:“随你怎么想,日后有事发生,莫要怪我不提醒你。”说罢,那茶水也不喝,昂头挺胸走了出去。
公子瞧了瞧那杯茶,又瞧了瞧薛竟的背影,忽然一声长叹:“前辈若是觉得那茶不合口,立卿也是可以叫人来换的。”
薛竟的背影顿了一顿,更快地消失了。
虽说连日疲惫公子这一觉睡得甚久,乃至于他睁眼时几近未时,但午饭是无论如何不可以少了的,尤其是在一个极度关注他身体的神医就在府中时。
公子想着自己不吃东西会造成的后果——薛竟看着他冷笑不语——觉得还是别怕这等小麻烦为妙。
可是他吩咐过后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送饭的人出现。
他看着薛竟,微微地笑:“前辈,这可不能怪立卿。”
薛竟哼了一声:“你府上平日太也没规矩,不过是来了个姑娘,瞧瞧,从上到下,都成了个什么样子。”
公子摸摸鼻子:“叫前辈这么一提,立卿倒也想去瞧瞧那姑娘了。”
薛竟瞪了他一眼。
公子低下头,假装自己看不见。
饭到底是没吃成的,因想着要让卓立卿在他眼皮底下乖乖吃东西而推迟了午饭的薛竟,极其冤枉地陪着公子饿了一顿。
这使得公子心情微妙地不错,而薛竟的心情却是微妙地糟糕。
所以当他们站在客房之外时,脸上颜色的巨大差异,也不是什么不可解的事情。
苏肃坐在那美人的床边,死死盯着那美人,仿佛自己这样做就能让她醒过来。
显然这没用,美人苍白着脸,依旧沉沉昏迷。
薛竟对着苏肃冷笑道:“你便是再盯她十几个时辰,她也就是这样而已。”
苏肃一愣,不解地望向薛竟:“前辈何意?”
公子微笑道:“前辈的意思是,你得做些别的什么,才能叫这美人醒过来。”
薛竟听见“美人”二字,狠狠瞪了公子一眼。
公子不觉得自己说这么句话有何理亏心虚之处,于是淡然而笑,并不在意,薛竟瞪了许久,只好又哼一声,把脸转开。
苏肃瞥了那美人一眼,皱起眉头——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这么瞧着人家是个什么心情,是想把她给瞧醒了呢,还是别的什么。
但是不管什么,单单这么盯着,的确是不会有用的。
他看着公子,不语。
公子笑眯/眯地指着美人的手:“你拉着她的手试试?”
薛竟的脸色就像是刚从锅底下捞出来一般黑:“你这……”
“立卿是好意。”公子示意薛竟去看那美人,“前辈瞧,那美人好像睡得不太安稳。”
薛竟瞥过去,果见那姑娘不知何时微皱起了眉头,眼珠转动,好似是正在做恶梦一般。
苏肃迟疑了一下,没理会薛竟的脸色,还是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握住了美人颤动的手指。
美人的手指僵了僵,然后不知怎的,忽大力握住了苏肃的手,脸上慢慢浮起安心的神色。
公子得意地笑了笑。
苏肃若有所思地看着握紧了的两只手,把佩刀靠在身侧,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喃喃道:“莫不是这就能叫她醒过来?”
薛竟看起来恨不得给他狠狠一掌。
公子笑道:“这恐怕是不能的。”他顿了顿,用带着疑惑的语调问道,“苏肃,你为何这般在意这……”他瞥到薛竟的脸色,还是改口道,“这姑娘?”虽说不知为何薛竟在意这么个称呼,但他总还是不要得罪大夫得好——他的药已经苦得很了。
苏肃脸上露出个讶然的表情,回头瞅着公子,思索半日才道:“这女子来历不明,居心叵测……”义正词严地说了一半,后文难续,苏肃哽在这段话里,把脸都憋得红了。
公子看起来很是开心,他笑着上前两步,拍了拍苏肃的肩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必这么……”他想了想,选了个稍显促狭的词来形容此时的苏肃,“害羞。”
苏肃的脸慢慢显出了铁青之色。
然而公子毫不在意苏肃的神情,反而对昏迷中的美人更感兴趣:“咦?你看看,她好像要说什么话。”
就连薛竟的注意也被这句话给扯到了美人身上,遑论还握着人家手的苏肃,三个大男人盯住美人的脸,确切点说,是美人的嘴巴。
美人的嘴唇动了动,似是说了句什么,却连声音都没发的出。
公子笑眯/眯地凑上前,侧过耳:“姑娘说什么?”
苏肃喉结微动,虽说还是一脸不在意,却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美人的嘴唇又动,这一回,她十分干脆、十分清晰地用笃定地调子唤了一声:“……爹!”
公子眨眨眼睛,复又站直。
苏肃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姑娘说的是什么,他脸色益发难看起来,浑身僵硬,握着美人的手连青筋都突了起来。
薛竟也是一愣,随即脸色缓和不少,抱臂站定,只瞧着苏肃冷笑。
苏肃僵硬地、几乎“喀哒喀哒”发着响地侧过脸,紧紧盯住公子。
公子古怪地瞧了他几眼,忽然转身背对着他,肩头一耸一耸,还不时发出“嗤嗤”的响动。
然后他咳嗽了一声:“唔……苏肃,你唤她一声女儿试试?”
相识多年,苏肃头一回有了大声指责那人的冲动,然而他只是张了张口,半声都没发出,就听得另一个声音低低响起。
——那声音简直是为他报了仇。
美人侧了侧脸,向着公子的方向,唤了另外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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