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家迁入平安镇已有十年功夫,宅子是老早之前茶马互市尚且兴盛的时候马帮的头领所建,那位头领原本一贫如洗,穷得几乎讨饭,心中十分不甘,于是仗着天生的怪力,却是从劫道山贼做起,打拼出了自己的马队。
这委实是个十分励志的故事。
可惜对于他的宅子来说,这故事就是它形象有限的根由。
马帮头领毕竟出身低微,其审美颇有些不上台面,最爱的美人定然要“披金挂银”,最爱的风光是“黄金遍地”,对金银这等闪亮之物的执着程度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恨不能连自己口中嚼的也是黄金才算,就连与他同样爱惨了黄金的山贼同伴都对此颇有微辞,他建的房子华丽富贵,虽说在旁人的建议之下收敛了几分,却还是带了几分暴发气息。
公子默默盯着白府大门瞧,总觉得自己收到的信与这扇大门太也不相称,只要一想到写信那人风姿秀美文雅端庄的模样,就恨不能将这扇金光闪闪的大门给砸烂了去。
公子出门不多,当真不曾见识过这等涂了金漆的、整个儿都如镜面一般、金光灿灿得刺眼的,大门。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是窒息了一般。
然后他极其隐晦地表达了不满:用袖子挡住眼睛才上前。
白府中人很少。
公子诧异地意识到这一点。
卓府中的人同样不多,但卓府中的每一个人都是精英,都是高手,包括先前他曾经假扮过的“刺客”,如今面上也是在卓府里面“讨生活”,身份不好安置,童驷玩笑般地叫他做花匠——他竟也做得不错。
但白府似乎并非如此。
公子观察着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看他们行动的姿态,看他们的神色表情,听他们的声音。
结论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普通人。
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更有意思的是,白府中的每一个人都对他的出现表示了极大的淡定从容。
这并不是说他们假装看不见公子或者对公子的态度分外热情,公子可以轻易看出这些人暗暗观察的眼光,也可以轻易听见有关于他的窃窃私语。
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认为他的出现是“奇怪”的,不应当发生的。
莫非这里常有不相识的外人来访?否则为何这些人的态度如此奇怪?若是主人已经将有客来访之事吩咐下去,他们难道不应该迎接吗?
公子这样想着,忽又回忆起请帖的奇怪内容。
这样一想,请帖上将白府之建筑和道路描述那般详细,倒也隐隐能觉出几分道理了——下帖的人没打算迎接他,甚至没打算让人知道这件事。
这完全符合先前的猜测,公子微笑着想,对方或许是为了……嗯,悄悄的告诉他些什么,或者,悄悄的,干掉他?
会是哪一种?
他回忆请帖上的内容,照着那写信之人所指,向花园慢慢行去,而不想一想,若对方的目的是后一种,他该如何脱身,如何活命。
世上无他不敢前往之处,无他不能脱身之所。
他是金焰,但他并不仅仅依托于金焰,即便失去了那火焰,他也依旧是刺客之王。
“这位公子?”花园门口,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叫住了公子,公子向那声音来处望去,发现十几步着个看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
“何事?”公子对那孩子微笑着道。
小孩子脸色红润,眉目清秀,一对眼睛黑如墨色、亮如星子,他两手背在身后,向着公子小跑过来,不多久便到了公子面前,仰脸望着面前比自己高了一倍多的人,小孩子忽而咧嘴笑起来。
公子瞧着他的小模样,忍俊不禁:“小娃娃,找本公子何事?”
“我不是小娃娃。”小孩子说道,“我是阿青。”
公子也不知对方的名字究竟是哪个“青”,想了想道:“可是‘水至清则无鱼’的‘清’?”
阿青道:“是‘青黄不接’的‘青’。”
公子再度忍俊不禁:“想必你爹娘给你起这么个名字,绝不是为了隐喻‘青黄不接’这个词。”
“我知道。”小孩子笑得眉眼弯弯,甚为可爱,“我的名字是接着姐姐哥哥们起的,我大姐姐叫阿紫。”
公子于是知道这孩子的身份了——他是白家的幺子,白青。
说到名字——白家一门自然都是姓白的,偏生起名字却还五颜六色绝不单调,大姐白紫二妹白绯,大弟白蓝小弟白青。
当初迁居至此,苏肃自然先把镇上的种种消息先向公子汇报一番,公子初听见这些名字时,深感脸皮抽得紧——这名字再怎么色彩斑斓,他也觉着眼前一片惨白惨白,好似给人挂上了层层白绫。
苏肃想必是已然抽过了,闻他调侃,淡然道:“听闻他家家主,这四个孩子的父亲,叫做白默。”
公子于是觉着,白家起名字的品味,并不比当初那马帮头领造房子的品味高几分。
如此说来,那房子与白家在某些微妙难言的方面,倒是颇为契合。
“原来是白小公子。”他略一沉吟,便笑道,“不知白小公子在此做什么?”
白青一排齐齐整整的白牙咬在嘴唇上,盯了公子片刻,扭扭捏捏地把两手从身后挪了出来:“给你。”
公子目光落在他两手中之物上,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奇怪:“给我?”
白青点点头:“你给我阿姐去。”
公子眨眨眼睛:“你哪位阿姐?”
白青顿时不满起来,偏开脸,皱着眉头斜睨了公子一眼:“大阿姐。”
“大阿姐”指的显然是白家长女白紫,公子明知如此,却仍问道:“你大阿姐是谁?”
“我大阿姐是阿紫。”白青又皱了皱眉头,“我只有大阿姐,没别的阿姐。”
那白绯呢?公子默默想道,白绯不是他二姐么?
白青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瞪着公子,把两手中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鲜花向公子手中用力一塞:“你给我大阿姐送去,我……我给你金子。你不许说出去!”
如此听来,白家的小辈们之间关系委实颇为诡异。公子抬手理了理花朵,将花束整成更齐整干净的模样,口中说:“送去也可以,只是不知你大阿姐现在何处?”一边却想起苏肃当日所言,心道,看来白家老太将这小孩子孤立于其余三人之外教养竟是真的——这也不奇怪,毕竟其余三人都是庶出的、不合她意、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他讥讽一笑。
若是有什么“要事”了,白老太却第一个就要想起那三人。
继而他又疑惑起来:不知道这白青小公子是如何知晓自家兄姐状况,又是为何如此喜欢大姐白紫,同时却又——从声气看来——厌恶白绯。
白青道:“我叫旁人去做这事,他们都给我做坏了。”他似模似样地略一沉吟,补充道,“还去告诉了我阿奶。”
公子暗暗摇头,心说满府里都是白老太的眼线,看着小公子的眼线自然是更多,只怕被他要求去送花示好的人,都是白府老太手底下的府中杂役,若真有人给他把‘向白紫示好’这事情做好了,那么想来马上那人就要给“做坏了”。
“我给你金子,你给我把事情做好,不告诉我阿奶,可好?”白青总结道。
公子想了想,答道:“我不要你的金子。”
白青脸色登时一变:“你怎么会不需要金子?”
“我自然是需要金子的,只是有些金子不能收。”公子笑道,“想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金子?莫不是从哪里偷来的?若是我收下了赃物,岂不是要给人当作贼捉起来?”
白青一脸愕然,显见得不曾如此想过,他低下头思索片刻,又盯住公子眼睛,笃定道:“那不是赃物。”
“哦?”公子挑眉道,“只是我却如何知道?”
白青犹豫半日,细声道:“那是冬瓜给我的金子,不是偷来的。”
“……”公子嘴角微微一抖,“冬瓜?”
“……嗯。”白青露出不情愿的神色,皱眉咬牙,“那是大阿姐的小厮……他……他……他喜欢白绯!”
公子睁大眼睛,禁不住诧异。
难道这小孩子是因为“大姐的小厮喜欢二姐”,且心中对大姐的濡慕之情又实在不弱,偏那个小厮还给过他好处,所以只得恨上了他二姐,白绯?
公子暗暗摇头,这位二姑娘倒是当真不太走运。
至于那个名字奇怪之人:白紫的小厮,喜欢白绯,给白青金子。
这人叫冬瓜?
公子一捂脸,无声叹气:为什么他最近一连听说了好几个以蔬菜为名的奇怪人物?为什么这些人物偏还都有奇怪的举动?莫不是他得罪了天山还是瑶池里的神仙,那些神仙们派遣蔬菜的精怪,来找他的麻烦?
——这日子,可当真怪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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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最近放假回家各种麻烦各种忙,额,码字发文都受限,发文可能晚而且慢些……唔,就几天!而已!就这么几天而已!
还是厚着脸皮要橄榄枝~~~~橄榄枝~~~~~
——by明明已经回家但比在校还忙乱的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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