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苏肃十分不妙,自觉应当对薛兰说些什么,因此退了回去。
公子一个人,又一次踏进了白府的大门。
他对引路的仆从说道:“你们家主想必并不禁止我来此?”
当然不,自那日“生意”谈好了之后,白默已经向白府仆从言明,但凡白家公子来此,任由行走,不必约束。
所以这仆从很是恭敬地点点头道:“是。”
公子笑着道:“我识得路。”
那仆从于是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开去,识趣极了。
公子轻叹一口气:“你们白家的人……”他说,到一半住了口,摇头笑笑,“罢了,这与我何干。”
这仆从退下去之后,周围本是没有人的,然而公子说话的强调,倒像是正与某个在场的人对话一般。
那个人没让他等多久,便开口回了话。
“本就不与你相干。”冬瓜冷冷地道,“你太多管闲事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公子淡淡道,“这些案子扰得我不得清静,我为什么不能插手管一管?我从来都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冬瓜脸上只差写上两个大字:骗人。
公子微微笑道:“她叫你来找我的?她这是打算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我了么?”
冬瓜寒声道:“你不要以为自己能为所欲为,白家的事,自有白家的人管!”
“明明你也不是白家的人,怎么非要对他们家的事情如此热心呢?”公子笑道,“据我所知,你其实还是白家的仇人呢!”
冬瓜蓦然脸色大变,他飞身上前,紧扣公子的脖颈,低声道:“你说什么?”
“我忽然发现,武功实在是一样很好的东西。”公子被扣住命门,却一副不惊不怖的模样,仍是淡淡地道,“你若是没有武功,就总有些人觉得你好欺负,总要多磋磨磋磨。”
他慢慢地抬起手。
这动作简单极了,又平常极了,如果是别的人做出来这个动作,谁都不会多瞧一眼。
但他偏偏不是旁的人,他是卓立卿,并且,他如今正被人扣住喉咙。
他的神情太过平静,动作也太过闲适,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冬瓜的动作正威胁着他的性命。
他只是抬起手。
这并不是一个具有威胁性的动作,却因为他的神情而令冬瓜感到了莫大的不安。
冬瓜的身体顿时绷直了,然而他的手并没有离开公子的喉间,反而更加大了力气。
对他而言,这几乎等同于挑衅。
公子的手慢慢接近了冬瓜的手臂,他手指冰凉,落在了冬瓜的肘关节上。
紧接着,眨眼之间,甚至冬瓜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便觉得手肘一阵酸麻,竟然脱了力。
一惊非小,冬瓜却没有退,他整个人向前用力一扑,生生用左手顶住自己的右臂,将公子压在了墙上,只是这样一来,两人距离更近了几分。
公子不由得笑出来:“为什么会武功的人都有这么一样两样的坏毛病?比如……”他的手指再次轻轻一点,却是点在冬瓜肩上,冬瓜脸上惊怒之色一闪而过,竟僵直在地,动弹不得了。
公子施施然补上后半句:“……轻敌。”
冬瓜脸色难看,默然片刻,忽然冷笑起来,道:“原来你会武功?”
公子从冬瓜手臂与墙壁之间走开,仔细整理起衣衫来,一边淡淡地道:“你可知什么叫做久病成医?”
冬瓜一愣。
“我也生了很重的病。”公子抬头冲他微笑道,“所以我也学了些许医术——你知道,学医的人,自然也都要学学经络穴道。”他的目光从冬瓜那条分外僵直一些的手臂上扫过,不由得嗤了一声,“不过区区刺穴之术罢了,你竟也躲不过,可见武功了了,也并不是什么高手。”
冬瓜涨红了脸。
其实他的武功还是不错的,他能与樱十八对战,并叫樱十八也觉得有些棘手,可见放在江湖之中,也将将能算得是位二等的高手了。
只是,十分可惜,他虽然知道点穴这门神奇武功,本人却对经脉穴道,半点都不通。
“白府当然不会让你把武功学得好好的。”公子道,“他们也没这个能耐,你能自学至此,已经可以算是天才了。”
他脸上闪过几分赞许神色,然后换了一个话题:“你方才袭击我,是否想问我为何知道你与白家有仇?”
冬瓜脸上怒色一缓,却又添了几分凝重。
他没有回答公子的问题。
公子也用不着他回答。
他沉吟片刻,微笑道:“这中间的分析未免冗长无聊,你只需要知道,我是猜出来的就可以了。”
冬瓜睁圆了眼睛。
对这个回答,他是一丁一点都不愿意相信,但公子的眼神太过诚挚,被这样的眼神对着,他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可驳斥的话来。
这样的眼神,叫人直觉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于冬瓜而言,这实在是糟糕极了。
他们本应是敌人。
公子当然瞧得出冬瓜的不情愿,他也不打算对冬瓜多解释一些什么,若不是冬瓜方才太过激动了对他出手,他此时应当已经见到了想见的那个人。
因此他不再多言,理好衣裳,掸掸衣袖,便向着原定的方向走去。
冬瓜怒道:“你……你给我把穴道解开!”
公子的脚步停住了,他回过头,脸上竟然有那么几分尴尬之色:“这个……”他摸着鼻子,垂下眼皮,不去看冬瓜的脸,“解穴么……”
冬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知道卓立卿是个病弱之人,而卓立卿自己也说,点穴不过是对经络穴道略通的结果,那么……
解穴的法子,他或许,是不会的?
公子沉吟片刻——这回比前面那回可尴尬窘迫得多了,再没有那般从容淡定——长叹道:“你还是在这里站上一站吧,我不用内功点穴,你至多站上半个时辰而已,想必,对习武之人来说,半个时辰,也算不得什么吧。”
说罢,他举步就走,毫不迟疑。
冬瓜憋屈得脸都红透了。
他现在恨不得狠狠地打卓立卿一顿。
可惜,他心里面再怎么想,手上却是够不着的。
“你……你等着。”连脖子根也通红的少年僵直着身体,努力想要把眼睛转到能看见公子背影的方向,口中恶狠狠地发誓,“我一定叫你死得很难看!”
公子摸着鼻子,略微加快了脚步。
“哎呀……”他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捉弄太过了?”
他最终停在了第一次造访时由白绯带路前往的那个偏僻院落。
这次他站在院门之外,凝目注视不知何处,须臾一声轻叹:“原来是你。”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院中站着的人凝视着他,覆面的白纱随风微动,她侧了侧身子,露出身后的小小石桌和桌上摆着的东西,语气忽然平淡温顺起来,“公子请。”
“姑娘要请在下喝酒?”公子瞧着桌上小巧精致的一只锡壶,挑眉道,“可惜在下身患重病,大夫不许略沾。”他缓缓勾起笑来,轻声道,“病人最是应当听大夫的话了,白紫姑娘,你心里面明白得很,是不是?”
若是被不知情的人听见了这句话,十有八九要以为公子疯了——白紫已经死了,神医薛竟判定了她的死亡,白家承认了这件事,并且在停灵三日之后,已经为她发丧。
她的墓碑都已经起了,就在平安镇以西不到五里路的地方。
可是公子却把院中的女子唤作“白紫姑娘”。
所以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薛竟虽判定了病人的死,但那个人却不是白紫,白紫还活着,并且,就站在这里,在公子的面前。
她还要请公子饮酒,就在她自己的丧期。
白紫微微叹口气,抬手把面纱揭下来,淡淡地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我只道你先前的话只是诈我罢了。”
公子并不走进院子,也没有回答白紫的话,他定定地看了白紫许久,神情柔和起来:“你一定很怕,怕得极了,否则,怎么会自欺欺人地带着那面纱?”他说道,“你明知道我已经猜着了,却还是不愿让‘白紫’这个人重新活过来面对罪责,反而宁可叫这个身份死去,顶着没有重压的别人的面目而生活。”
白紫的脸色一变,身体竟晃了一晃,似乎站不太稳。
“你的心里面一定难过极了。”公子叹道,“这样的事,本不该由你这样一个女孩子来承担,你本应当……”
“够了!”白紫忽然抬高声调,喝断公子的话,“不要再说了!”
公子果然不再说什么,他向着石桌走过去,在白紫身前一丈处就停了脚步:“姑娘可还愿意请在下饮酒么?”他微笑着问白紫。
白紫道:“你饮酒,岂非违背了医嘱?”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还愿意请。
“无妨,若是美丽可爱的女孩子诚心相请,只是医嘱,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公子的笑容蓦然大了几分,“我这条性命,岂非最是应当由我自己来处置?我叫大夫保住我的性命,难道不是为了叫自己活着多饮几杯美酒么?”他快步走到石桌旁,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人生在世,自当畅意而为。”他饮尽了杯中酒,“若活着的代价是总叫自己不称意,那么活着,又还有什么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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