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那一个磨刀人
初秋,下午,清风吹拂,竹林苍翠,中有一屋子,土黄色的泥巴墙,墙头是几个竹篮鸡窝,窝里用稻草铺着,堆满了鸡蛋,杉木柱子上挂着几块老腊肉,一只狗子趴在墙根,昏昏欲睡,老母鸡带着一群鸡崽在屋檐下觅食,青石台阶上竖立着一根水管,水龙头淌下洁白水柱,坐在木凳上的年轻女人,长发散开,在青石板上洗衣服,空气中弥漫着洗衣粉和肥皂的气息,屋内神龛上,是红纸写着天地君亲师,下方有一台老式收音机,吱呀吱呀,正放着一首英文歌《昨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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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西斜的阳光穿过竹林,趟过瓦片、越过土墙、翻过院落,青石板上便留下了一片娑婆之光。
风吹动了晾衣绳上挂着的洗好的衣裳,衣裳滴答滴答,滴着水,落在大地上,像下了一场秋雨。
年轻的女人抬起头,苏浮生发现那是妈妈。
“妈妈!”他像大街上和妈妈走丢了的孩子忽然在拐角处重新看到了妈妈一样,带着幸福的抽泣,朝着年轻的女人飞奔而去。
他想投入妈妈的怀抱。
但自己怎么跑,都跑不到妈妈的身前。
“妈妈,是我,我是浮生啊!”
苏浮生拼尽全力,往母亲那跑去!
越跑,自己却离妈妈越远,慢慢地母亲在眼前逐渐模糊,苏浮生发现跑进了一片竹林,听到了刷!刷!刷!的磨刀声。
苏浮生循着磨刀声,走出竹林。
此时已黄昏,晚风吹动竹林。
残阳似血,晚霞蔓延,笼罩山川原野,一片殷红。
竹林漫山之间,几栋老式瓦房,纵横交错,品字形,马头墙,竹木结构,南北建两厢,中天井,主房开三门,一大两小,两旁各立石狮,大门敞开,夕阳照着堂屋里的神龛,神龛之上,红纸黑字,写着天地君亲师。
一口直径一米的大锅支在堂屋正中央的炉子上,炉内架着木柴,烈火焚烧,木柴炸裂,火星四射,落了一地。
锅里的水,沸腾已久,沸水溢出,洒在炉子上,滋溜出一股股热气,交织着夕阳余晖。
苏浮生走进堂屋,看见一位脸色苍白又阴沉的中年男人,坐在大锅边的矮凳上,在他左边是一个盛满水的脸盆,前面是一块磨刀石。
“阴无暗!”苏浮生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阴无暗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在磨刀石上刷!刷!刷地磨着。
神龛下的笼子里关着十数只大小不一的鸡鸭,它们静静地注视着磨刀的阴无暗。
角落里,母亲正在低声饮泣,她的怀里搂着一名十岁左右的苏浮生。
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十多年来,苏浮生早已将这些可怕的童年记忆尘封,现在却都一一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喊,怎么动,都无法和这个时空里的母亲和童年的自己链接上,只能呆在一边,看昨日重现。
小浮生看着磨刀的阴无暗,看着锈迹斑斑的菜刀在磨刀石上磨出了暗黄色的锈水,看着那一盆原本清澈的水逐渐变得浑浊,眼神中带着惊恐。
阴无暗转过头,看着母亲和小浮生,嘴角闪过一丝阴险的笑。
他说:“好久没有品尝人肉的滋味了。”
说完嘿嘿冷笑几声,又低头磨起刀来。
母亲抽泣着,哀求道:“阴无暗,你不要吓着了娃,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阴无暗猛地站了起来,飞起一脚,踹飞脸盆,浑浊的水洒了一地,笼子里的鸡鸭惊得叫了起来,扑棱着翅膀。
“又不是我的娃,吓着了又如何,老子看你们孤儿寡母可怜,才让你们进了我的家,这倒好,老的老不听话,小的小兔崽子也不听话,不肯跟我姓。杀了又何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简单得很!”
阴无暗轻描淡写,提着磨好了的菜刀,慢慢向母亲和小浮生走去,锈水顺着刀刃滴落在地。
走到母子跟前,他弯下腰,歪着一颗奇小无比的脑袋,稀疏的头发耷拉着,目露凶光,盯着小浮生,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干笑。
“小子,能跟我姓阴,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我阴家在这个地方,敢说一就没人敢说二,我阴无暗作为阴家老大,我让任何人往东,就没谁敢往西!你非得姓苏,一会我就把你丢到锅里,让你真正的酥起来。”
阴无暗一边说一边用菜刀在小浮生的脸上擦了擦,锈水沾在他俊秀的脸庞,慢慢流淌,淌到脖子上,湿了衣领。
母亲一把推开阴无暗,将小浮生带往一边。
“妈,我不怕!”小浮生表达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阿生听话,有妈妈在,别害怕。”
母亲竭力想要保持镇定,用身子护着他,气氛变得压抑起来,小浮生虽然倔强,但在感觉到了母亲的颤抖后也生出了浓浓的恐惧,止不住浑身也跟着颤抖起来。
“刀纤纤,你说我是先宰了你儿子然后再宰了你,还是先宰了你再宰了你儿子?”阴无暗用拇指试了试刀刃,瞥了一眼刀纤纤。
母亲捋了捋散乱的长发,说:“是我瞎了眼,才进了你这个魔鬼的门。但你别忘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别想着杀了我们娘俩后能继续逍遥快活!”
“嘿嘿,我阴无暗,黑白两道,通吃!今儿个,我一高兴,宰了你们娘俩,也不过就像拔了几根草,谁会在意呢?”
看着母亲抱着童年的自己,被逼得一步一步往后退,苏浮生内心焦急不已,冲过去,伸手去抢阴无暗手里的菜刀,却什么也抓不住。
阴无暗将菜刀在自己的衣服上抹了几下,刀身上映照出他狰狞的面孔。
“你说刀都磨得这么锋利了,总得见点血才行呀。”阴无暗自言自语着,“不过,老子今晚好像不怎么想吃人肉了。”
“算你们娘俩运气好!”
说完转身走到笼子旁,伸手进去抓出一只小母鸡,手起刀落,砍下了母鸡的头,鲜血喷射而起,神龛上的香炉、草纸全是鸡血点点,红纸上的天地君亲师几个大字也洒满了鸡血,正缓缓往下滚落。
阴无暗将母鸡扔在堂屋里,母鸡扑棱着翅膀,双脚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小浮生看着阴无暗的一举一动,一双大眼睛里,有愤怒也有恐惧。
母亲双手轻轻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眼前着血腥的一幕。
阴无暗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还是不怎么解气啊!看来见的血还不够多呀!”
说着又抓出一只鸭子,拧着脖子,一刀砍下。
呱的一声惨叫。
鸭头连着半截鸭脖,落在地上,血液混着地上的水,四下蔓延。
……
夜幕降临。
堂屋里堆满了一地头身分离的鸡鸭尸身。
以及蔓延开去的一地血水。
炉子里的柴火依旧燃烧得很旺盛。
阴无暗从厨房里拧来一桶水,开始清理起地上的鸡鸭。
一刻钟后,便将一地鸡鸭去了毛,清理干净了内脏、肠子,然后放在一块竹制的砧板上,剁成大小不一的肉块,扔进锅里,再放上一些葱姜蒜,煮了起来。
月亮穿过云层,洒下清冷的光。
母亲拿着扫帚,清扫堂屋一地的鸡毛和血水。
阴无暗捞起熟透的鸡鸭肉,盛了满满几大碗,又强迫着刀纤纤去厨房炒了几个下酒菜,自个儿招呼来一群狐朋狗友,围坐着堂屋里的八仙桌,喝了起来。
嬉笑声,怒骂声,夹杂着满嘴脏话的划拳行令声,空气中充满了一股酸臭的味道。
小浮生坐在耳房的门槛上,看着月亮照在院落前的那片竹林上,夜风吹拂,竹林摇曳,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委屈和绞痛。
苏浮生也走过去,挨着童年的自己坐下,他伸出手,去抱一抱童年的自己,虽然抱不到,对自己而言,却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他想,如果不是父亲外出办事一去不回,母亲也不会为了减少别人的霸凌而带着自己改嫁到阴家。
原本以为进了阴家,能安稳地生活,却不料是进了更阴暗的牢笼。
小浮生自言自语:“快些长大吧,长大了,就能带着妈妈远走高飞,逃离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的充满心惊胆战的日子。”
说着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对小浮生来说,精神高度紧张的一天似乎结束了,但不知道姓阴的酒醉后会发什么样的酒疯,还会唱哪一出,一种无力感袭来,让他此时此刻感觉到了无比的疲惫和厌倦,慢慢地睡了过去。
睡着了也带着抽泣。
月色照着山川,千家万户,灯火辉煌。
也照着小小的小浮生,和他大大的悲伤。
母亲收拾完屋子,将睡着了的小浮生抱上楼去,轻柔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带着愧疚和心碎,泪珠悄然落下,滴在小浮生的脸庞,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这些年来,一直处在担惊受怕的成长环境里的小浮生,变得十分敏锐、敏感,以至于他的警觉性很高,稍微的动静就会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夜色里,影影绰绰的母亲下楼的背影,伸手拭去脸上母亲落下的泪水,思绪万千,睡意全无。
他翻身坐起,从枕头下掏出自己珍藏着的故事书,挨近窗户,就着月光,看了起来,故事里的主角来去自由,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让他羡慕不已。他想,要是自己也有主角那么厉害,以一敌百,武功好,朋友多,走南闯北,多好啊,那样就可以收拾阴无暗了。
楼下响起了桌子被掀翻的声音,碗筷落地和碎裂的声音,母亲的哭声,阴无暗的冷笑与怒骂声……
这些令人心碎的声音一次次将小浮生从故事书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你这娘们,还有几分姿色,过几天,有几个外地人会来,到时候把你卖给他们,老子还能整点小钱花花。”
“你别给脸不要脸,到时候连着那小杂种一起卖了。”
“阴无暗,你喝醉了就好好睡,发什么酒疯!”
“老子喜欢,怎么着!你等着,老子会收拾你们娘俩的!”
……
刺耳的争吵声,厮打声,母亲的哭泣声,在夜里回荡。
小浮生很担心母亲,想要下楼去,却在恐惧中迈不动身子。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集中起精神,努力让自己重新进入故事里主角的世界,他太渴望,渴望逃离这可怕的现实了。
夜深。
人静。
月色透过窗户,洒满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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