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自作孽，不可活
天渐入冬，京中贵女们纷纷在轻纱绯衣上添了袄子，雪白的衣襟泛着毛茸茸的狐狸毛，衬的脸色格外俊俏。
昭华苑里，已是燃起了点点星火。
夏日的冰块，冬日的银碳，这些向来都是不用姜妩自己操心的，青鸾会按时准备好一切。当时还在栖梧宫里的时候，姜姒便时常借着各种理由克扣银碳，这自然不是因为她那霓凰宫里缺这些物什，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姜妩好过罢了。
如今嫁来东陵国，别的不说，这银碳倒是管够的。
姜妩双手浮在炭火炉上，感受到每一丝蒸腾而起的热度自掌心钻入四肢骨骸，却怎么也无法祛除渗透在骨子里的那股寒凉。
她看着静静躺在桌案上的婚书，眸光乍寒。
这是苏相阳和姜姒的婚书。
大渝新帝苏相阳，最终还是娶了前朝亡国公主，只不过在她逃走之后，那个公主从她变成了姜姒。
“少夫人，这婚书都送到东陵国来了，您看……”
青鸾欲言又止，手里续上几块炭火。
这银碳质量是上乘的，入炉不仅无烟，而且还一点儿异味都没有，让取暖的人舒爽的很。
只是此刻，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怎么看，从大渝国送来的这份婚书都是一场鸿门宴，可是这婚书偏偏冠的是小侯爷的名头，而不是少夫人的。
姜妩托着腮，愁的也正是这点。
如果这婚书就是针对她来的，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甚至扔进这火坛子都不过分，可偏偏苏相阳是送给陆行昭的。
陆行昭在这东陵国的身份独一无二，她取代不了，也无法替代他做什么选择。
所以……
这婚书她动不了。
“苏相阳何时心思如此细腻了。”
姜妩不由得喃喃道，这更不可能是姜姒的主意。
若是姜姒，肯定恨不得将这婚书亲自甩她脸上，张扬的像只花孔雀，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容忍地通过陆行昭来让她无法对婚书下手。
无法对婚书下手……
姜妩眉间微动。
这么说，那人的目的便是要确保她前往大渝了。
不管了。
收回烤的发烫的双手，姜妩合住掌心揉搓一番。
不管是神是鬼，总是要见了面才知道的。
“青鸾，灭烛休息吧。”
“咦。”青鸾讶异一声，“不等侯爷么？”
姜妩心里郁结。
说到这她就更无奈了。
若不是陆行昭最近几天忙于军务，她也完全可以以身子不适的由头去推了这婚书，可是偏偏她那位好夫君训练新军脱不开身，一句让她代替他赴宴，直接让她一点儿推脱的理由都没得找。
想到这，姜妩翻身盖被。
“不等他，睡觉。”
“哦……”
青鸾努努嘴。
公主真是越来越像个独守空房的小怨妇了呢。
……
东陵国到大渝国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马车在路上走走歇歇，总共花去了一整日的时间。
这天日头西下之时，姜妩再次看到了大渝的城门。
她站在空旷宏阔的城墙下，仰头望向城头上的几个字。
大渝。
“大渝啊……”
鬓边青丝被微风拂起，随着仰头的动作飘出肆意挣脱的弧度。
眼神定在主街尽头那座恢弘奢侈的宫殿上，姜妩心思翻涌如暗海，手指慢慢收紧。
她回来了。
承坤殿宾客满至，觥筹交错之间议论纷纷，眼神闪烁却又期待着什么。
“哎，听说了吗？这次乾元帝新婚，可是邀请了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人在列呢！”
“意想不到的？”
有人吃着瓜果立即接话，若有所指道，“莫非是跟着别人跑了，如今在夫家过的不如意，又厚着脸皮回来的那个？”
虽然话里未曾指名道姓，可在场的都是在这般闲言碎语里浸淫过的，怎可能不知道那人说的是谁。
“要我说啊，这栖梧公主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拍着折扇的少年干脆指名讽笑，“明明这皇帝陛下一开始看上的是她，要娶的也是她，她却有眼无珠地非要跟着那东陵国靖安侯府的小侯爷跑，如今倒好啊，夫家不疼，看着原先属于自己的位置要被霓凰公主抢去了，又厚着脸皮找了回来。”
“真是应了那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
却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声音忽然出现，如同砸入湖中央的一粒石子般打破了诸般喧嚣。
女子的声音不大，通透力却震慑人心。
只见她一身烟红撒花裙，身后跟随着一名青衣丫鬟，迈着从容而坚定的步伐朝着那个手持折扇的少年走去。
姿容明艳的少女一下子停留在少年面前，便使得少年成了全场的焦点。
“你……你想干嘛？”
少年不到十岁的模样，慌乱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姜妩走近，清浅一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镇国公老来得子养的幼子，姓侯，名渊，对么？”
“……你怎么……”
侯渊惊的折扇落了地。
只是“知道”二字尚未出口，眼前女人便巧话连珠地堵住了他的话头。
“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家中本有两名长姐，她们及笄后，便被家族送入了前朝后宫，仅仅十三四岁如花似水的年纪，便要陪着年老色衰的废帝蹉跎年华，两位姐姐自命样貌出众又才华傍身，自然是不肯屈服于这后院一番小天地的，所以……”
姜妩语气一顿，却瞬间激起了全场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呢？
别在关键处停下啊！
“你……”侯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明媚如扶桑的红衣女子，她脸上始终是笑盈盈的，说出的字却一个比一个向刀子一样扎心。
“你住嘴！”
他眼眶通红地看着她，声嘶力竭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我家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两个姐姐的事情……明明没人知道的。
姜妩莞尔一笑。
没人知道么？
可她不仅知道，还亲眼看见过他那两个姐姐的死状。
“庄良娣被身上挨了五十大鞭，血肉模糊的连个人样儿都看不出来，至于你二姐姐德妃……就更惨了。”
姜妩凑到少年耳旁，丝毫不顾他颤抖不停的肩膀。
小少年似乎真的害了怕，看着姜妩的眼神都像看鬼一样。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人？
姜妩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口，远远看去，只有殷红的唇瓣在动。
“我，就是你口中‘自作孽，不可活’的栖梧公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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