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其实她真的很在乎
“少夫人。”
温雪稚与姜妩身份孰高孰低是毋庸争论的，见了她还是得行礼。
不同往日的是，姜妩先前敬重温雪稚是个风雪高雅的女子，不忍她被家人所累，总会去扶她一把。
而现在，像是窥见了冰雪融化之后覆盖的那层腐朽与肮脏，她宁愿受完了温雪稚的礼，再高高在上一般地说声“起来吧”，都不想去碰她。
只是此刻的温雪稚，似乎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一般，淡如雏菊的脸上挂着一丝刚刚好的笑容，一身白衣若雪，姿态端庄，一举一动间裙裾纹丝不动。
“少夫人今日前来，可有什么事？”
她好像忘了昨日就在这间房里被慕容枫发现她和慕容瑾的私情一样，语气淡淡，没有丝毫慌乱。
对于这副样子，姜妩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姜姒和皇后联合在父皇面前揭穿她，说死在冷宫里的庆妃是她杀的。
那时候的她跪在大殿之上，表情也是如今天的温雪稚一般淡漠如雪，神色丝毫不乱。
她一字一句地阐述着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挑着皇后话里的漏洞。
因为庆妃是皇后的人，皇后在说起庆妃之死时，为了将自己撇干净，便定然会有所细节上的隐瞒。
而她就是抓住了那些被皇后刻意略过的细节，反过头来审问皇后：为何庆妃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在冷宫里大喊大叫要去见皇后。
皇后哑口无言。
姜妩便知道，自己赢了。
庆妃的确是她杀的。
她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人。
要在深宫里生存下去，第一件事便是要抛出胸腔里那颗热腾腾的心，挖出来，放冷了，放恶臭了，在安回去。
所以姜妩很清楚的知道，若是让一个想要杀自己的庆妃活着，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于是她先下手为强，偷偷潜进冷宫里，一杯毒药结果了庆妃的命。
姜妩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语气平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经历，而是在讲故事，她娓娓道来地说给温雪稚听，看到她攥在茶杯上的手微微颤抖后，红唇微勾。
“你看，温姑娘，当时的我多么淡定，藏在这淡定后面的事情就有多么肮脏。”
她抬起眸子，无声地说。
今天，你也一样。
她知道，温雪稚冰雪聪明，就这样一个不怎么入流的暗示而已，她能懂。
果然，温雪稚慌乱之下，打翻了茶杯。
姜妩唇角笑意更深，按住她想要收拾桌面的手，语气愈发严厉，“所以温姑娘，你呢……你又是为何，一定要慕容枫看到你和慕容瑾私会的场面？”
一声低呼，温雪稚浑身上下紧绷着的那条弦，终于“啪”一声，断了。
她不可置信地瞳孔微震，润湿的唇瓣无力开合，“你……你们都知道了。”
姜妩点点头。
“当局者迷，可旁观者却清楚的很。”
她终于放开她的手腕，淡淡抚平袖子上的折痕，垂眸道，“你和慕容瑾都在一起那么久了，若是真的珍惜与彼此之间的感情，就断然不会冒着会碰到慕容枫的风险私会。”
而昨日是她的生辰，不用想都知道慕容枫会过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温雪稚那么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不仅能想到慕容枫会过来，还利用这件事情做了一个局。
“是。”
长叹一声，温雪稚漠然地阖上了眼。
“我确实……是让慕容枫亲自发现我与阿瑾的事。”
“理由呢？”
姜妩没有丝毫同情她的意思，反而步步为营地逼问，“挑拨他们兄弟的理由，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替你说。”
替你说……
从这三个字里读懂了些什么，温雪稚猛然站起身来，好像身后埋藏了许久的秘密被窥破一样，她眼底闪过一阵慌乱，接着，渐渐满目颓唐。
她一只手撑在桌案上，才不至于自己身子倒下来。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她冷笑一声，眼中又闪过一丝释然，终于，终于不用装成那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了。
其实她真的很在乎啊……
很在乎那道人祸，那道把她从本该一生无虑的闺阁女子，拉到人间炼狱，让她身份低微到连琵琶都不能教习的人祸。
也真的……很恨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人。
慕容鼎。
“慕容鼎……他身为临洲刺史，却庸碌无为，朝廷饷银被劫、红衣教邪祟肆意张扬，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需要他从头查起的大事，只要他能听进去我祖父和父亲磨破了嘴皮子都要上表的话，便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查明真相，夺回饷银……”
温雪稚死死扣着紫檀木桌案，像是在挠着什么恶人、仇人，满眼痛恨。
“只要他能信我家人一句啊……”
这样，她一家百口人，男丁武法昌荣，女子才华繁盛。
温家还会是那个温家，而她，现在也还是温家的大小姐，或许会接受父母的指婚，与门当户对的公子成婚，相夫教子，慢慢老去。
而不是在刚刚及笄的时候，就被扔进乐坊里遭受非人的折磨！
那时候，她姿色是坊里最好的，从小风吹不得日晒不得养成的娇嫩皮肤，成了她的原罪。
那些男人顶着乐坊禁止淫乱的法令也要将她拖进暗室里，撕碎她的衣裳，一个人……两个人……他们甚至一起……她就像是被碾坏的破布娃娃，在枯朽昏暗的暗室里腐烂。
可她还是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温雪稚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把她送进了这样的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概是天意弄人吧。”
温雪稚笑容里总是带着几分凄凉，姜妩如今才知道，这凄凉是从何而来。
她不过是想当个普通女子，却因为家里飞来横祸，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便知道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已经无法实现了。
“可是。”
姜妩阖上眸子，手指微微收紧。
她同情温雪稚的遭遇，心却没有偏。
“慕容鼎犯下的罪过，不应该由慕容瑾和慕容枫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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