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12
“你不用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女人似叹息般地说道。
她脸色明显有些疲惫,额角的褶皱一圈圈漾开,被笼在一层薄薄的光柱里,显出与年龄不符的苍老。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郁故槿看不真切,隐约觉得女人拿一次性口杯的手在微不可见地发颤。
可后背又挺得笔直,不肯泄了气势。
没人知道一位母亲此时心里的挣扎与煎熬。
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世俗能容忍的尺度是有限的,偏见是无形的。
那些敢于突破限度的开创者,先驱者,对抗歧视的反叛者,战斗者,流血者,牺牲者,她都无比崇敬与尊重。
但她又是个母亲,在尘埃落定之前,这个英雄可以是任何人,甚至是她自己,但唯独不能是她的女儿。
就例如,她尊重同性恋者,但这个同性恋不能是她的女儿。
女人的指尖按压太阳穴,缓慢地揉开一周,声音喑哑又沉痛,句句泣血。
“郁故槿,刀落不到自己身上都是不知道痛的。”
“如果是你的孩子同性恋,你还会如此云淡风轻地在这里跟我扯皮什么奴隶主吗?”
她没有孩子,但脑子里一瞬间蹦出来宁池的脸。
如果宁池是同性恋?
郁故槿大脑形同被某种钝器毫无防备地敲击一下,麻木了一瞬间。
她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踏入这个漩涡或是陷阱,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恍若被蛊惑般去想,如果宁池是同性恋,她会怎么办?她接受的了吗?
她是真的接受了同性恋,还是因为痛不在自己身上,所以才慷他人之慨?
郁故槿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
郁故槿看着天边翻滚的云脚,“如果宁池真的是同性恋,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办。但她若是坚持,或许我会接受吧,这是她自己的人生,我只能是建议,而不是把我的意愿强加给她。”
“况且,她活得太累了,也太孤单,如果能有人走进她的心,能有人给她带来温暖、爱和幸福,不管男孩还是女孩,不管是出于爱情还是友情,我都是感谢的。”
她顿了顿,此时不是站在一个老师的立场去说这些。
郁故槿身体后仰,视线回旋,轻轻地瞥过众人脸庞,露出琥珀色的瞳孔来。
是一双很灵动的眼眸。
眼形深邃,瞳孔水润,温淡雅致。
像是藏满了与世无争和千帆历尽的古井。
古井无波,但洞若观火。
“我曾经以为我没办法接受左手吃饭,直到我看见了我最喜欢的演员是个左撇子,我才发现原来这不过是个人偏好;我曾经以为我无法接受离婚,直到我的小姨离了婚,她是个很优秀知性的女子,我才发现人可以抛开世俗眼光为自己而活;我曾以为女性被压抑数千年,被盘剥被驯化被教导无才为德,想要推翻这种矇昧何其艰难,直到我看见新中国第一部法为女性而立。同样,如果哪天我发现宁池是同性恋,如果我最亲近的人是,我许也是接受的……她们冒天下之大不韪,她们明白自己在走,或即将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如果连亲人都不支持她们,他们该多孤独。”
郁故槿话音刚落,屋子里就兀地传来一阵掌声。
女人冷冷地翘起唇角,一下一下地鼓掌,掌声清晰尖锐。
“郁老师偷换概念真是一把好手呐。”女人眉梢上挑,眼神犀利而冷峻地盯着郁故槿,是把锋利的钩子。
郁故槿不动声色地避了避身子。
她动作的间隙,余光看见女人右手缓缓下移,挑起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扯了很远,又轻飘飘地松开,“碰”地一声清脆撞击。
“郁老师,请你记住,如果一件事全世界都反对,那就别犟了,它必然是错的——不是偏执,就是愚妄。”
徐斌给文竹浇水的手蓦然一顿,尔后勾了勾唇角,又心不在焉地浇了起来。
郁故槿淡淡垂眸,没有说话。
这种话再接下去就有些见仁见智了。她该解释的已经解释,身为老师,郁故槿总不能跟家长吵起来。
郁故槿没说话,冯长乐妈妈搓了搓手,“老师……我能见见长乐吗?”
郁故槿看向徐斌。
徐斌点了头,郁故槿才说,“可以。但是现在孩子正在数学课,等下课了我叫她过来。”
她说着,瞥了眼挂钟,“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
郁故槿今天下班很早。
把两位妈妈送出校门,她看了眼今天没有自己的课,又加之心情郁闷,便给其他老师换了班,早早回了。
她回去时天刚蒙蒙黑,不到八点,按理说这个时候家里应是没人的。
可当郁故槿站在楼下习惯性的抬头时,居然看见自家客厅亮着灯。
郁故槿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宁池现在还没下班,自己也不在家,可灯怎么会开?
进贼了?!
她谨慎地打开了手机的报警电话,但没摁下去,屏住呼吸靠近房门。
防盗门是锁的,里面的隔音门却半开,这不像是进贼的迹象啊,郁故槿眉头紧簇,手掌扒着网格,趴在防盗门上听。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个不错,挺实用的,得卖不少钱吧?”
“……”
“诶,你别光站着当大爷啊,好歹搭把手,快点,咱俩速战速决,人都快来了。”
实用……卖多少钱……速战速决……快回来了……
这不是进贼了还能如何!
郁故槿不再犹豫,啪地摁了拨通,对面滴滴响了两声,很快被接起,“喂?您好……”
与此同时
“五千二,最便宜那款。”
郁故槿愣住了。
这声音……怎么会这么熟悉?这么像宁池?可宁池不是在上班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急什么,我姐今天值班,还早着呢……”
郁故槿:“……”
手机那头,“喂,您好,请问您听到的吗?”
“啊?……我可以听见。”
郁故槿回神,她往楼梯间走了两步,压低声音把“我以为家里进了贼,没想到贼是我家人”的戏码解释了一遍。
可对面明显不信,本来温润的声音骤然严肃了起来,拉着她硬生生讲了三分钟的妨碍公务和恶意骚扰的后果。
挂了电话,天色也暗了下来。
郁故槿透过走廊的天窗往外看,外边阴沉得可怕,薄云霭霭,暮日萧萧。夏风很猛烈地刮过地面,居民楼两侧的柳树跟着簌簌作响,扫下一簇簇的庞杂阴翳。
夏日的天,向来是阴晴不定。
郁故槿打开手机看了天气预报。
小小的一个蓝色图标,上面用棕色勾了条折线,提示夜里会下雨。
巫溪市内部大气环流复杂,天气常常说变就变,所以自从工作起,天气预报就一直被郁故槿顶置在手机最显眼的地方。
倒不是她自己如何,而是为了能够及时给学生提醒添衣或是记得带伞。
郁故槿把天气预报的截屏给看班老师发去,连带着一串文字,让老师提醒学生晚上回寝室记得收衣服,关好窗户。
老师几乎是秒回,发了个ok的手势。
郁故槿便松了口气收起手机往回走,一步一踏的踩着自己的影子。
楼道灯光幽微,不知怎么,她突然间就想起小时候看的黄历时,说她是劳碌命。她当时还不忿,现在想想倒也挺准。
或许命运的本质就是玄学。
以至于一直到很久以后,郁故槿再回想当初自己站在门口那一刹那的举动时,除了命运的阴差阳错,她甚至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若是按着她的性子,那天她必然会直接推门而入。
可当郁故槿把钥匙插进门锁,转动到最后一秒时,脑子里却突然的冒出一个念头:想要给宁池打电话。
她说不清楚这种举动的动机来自哪里,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答案。
就像人生里的无数次,她还没有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时,就已经被时间催促着做出选择。
宁池很快就接了,声音轻快到有些像春雨。
“喂,姐姐?”
“宁池,下班了吗?”
“没呢。”
后边宁池还说了什么,郁故槿没听清。
她的神经在听见宁池说没有的瞬间,“啪”地就断了。
一种陌生的情绪摧枯拉朽般占据了她的五感,心好像就此沉入海底。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恍惚地开了门,又怎么样走进了次卧,她只记得宁池在抬眼看见她的时候,眼里来不及掩饰的恐惧。
自己吓到她了啊。郁故槿心想。
大概是受了惊吓,宁池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不防踩到地上放的话筒,趔趄着就要往后摔。
沈秉颜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接她。
可又因为本能对重物砸下去的恐惧而微微阖着眼。
她保持这种姿势等了会——
但是既没有感觉到重物砸在胳膊上的酸疼,也没有听见宁池摔倒在地上的声音。倒是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五千二?”
郁故槿俯身把话筒捡了起来,又用指腹抹去宁池的脚印。
宁池没有回答。
她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都到了这般境地,怎么还在垂涎郁故槿的身子
宁池目光沉沉地看着郁故槿,没听清那人问了什么,——只觉得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的样子好迷人,白里透红,含苞待放。
同样迷人的,还有她一把抓住自己手腕,揽进怀里的动作。
宁池甚至都在逾矩的考虑,等将来有钱了,一定要给郁故槿买最贵的香水。
这样就算她一触即离,自己也能有所凭证,证明她刚刚是主动搂过自己的,不是求而不得的幻觉。
宁池不说话,郁故槿不紧不慢地环视了一圈屋子,见角落里零零散散的放着手机支架、摄像头、日光灯等小玩意。
她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有些不解,这些平日里宁池都懒得看的东西,她一股脑买来做什么?
她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这是一个说来话长的事,宁池瞥了眼沈秉颜,后者心领神会,拿起纯黑色的大衣披上,说,“那我先走了。”
宁池点点头。
“对了,我后天就要进组,应该没什么时间往你这跑,你到时候准备好了再给我打电话。”
宁池不耐烦了,撩开眼角的碎发,侧眼瞪她,用眼神示意她别废话了,快滚。
倒是郁故槿从角落走了过来送她,期间温声问,“沈小姐是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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