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疯了
而暮成雪。
大概是痴了。
苗青云说出那个消息后，他就保持一手撑着地面的动作一动不动。
也不似息风那般反应激烈，根本是一点反应都无。
“庄主……”苗青云跪在暮成雪身前，轻声呼唤他。
庄主如今的模样，正是他最担心的。
当年，他们推开那扇门后，庄主就是如今的模样。
张着嘴，却什么也不说，整个人都魔怔了。
一痴傻就痴傻了六年。
如今……
……
当年，庄主十岁，盛雪小姐只有七岁。
二小姐对铸剑十分感兴趣，天赋也比庄主高出太多，所以整日吵闹着要学铸剑，奈何她是老庄主掌上明珠，加之幼年双亲尽去，大家都疼她疼得紧，哪个铸剑师傅敢教她？若是二小姐不小心伤到，他们就算不受罚也会心疼啊。
所以二小姐便整日缠着庄主。
而庄主掌管名剑山庄并没有多久，尚有许多地方需要学习了解，且那段时间恰逢祭剑日，庄主第一次负责这种事更是忙碌，即便头天应下了二小姐教她铸剑，第二天也总是不见人影，根本抽不出时间来陪她。
所以，祭剑日头一晚，二小姐出事了。
许是那些贼人不知道二小姐在剑冢里，从门外守卫口中问不出“雪仙”下落便杀人灭口离开了那里，又或许他们是想逼迫二小姐说出“雪仙”所藏之地，二小姐不从所以被关在了里面。
总之，第二日祭剑日，二小姐迟迟没有出现，去寻的人也说找不到人，他们这才知道出事了。
剑冢密不透气。
二小姐，被活生生的憋死在了剑冢里……
而二小姐出事前跟庄主说的那句——哥哥要早些回来哦。
便是诀别。
打开剑冢的门，二小姐就倒在门边，紧闭着眼，气息全无，一只手还保持着伸向门的动作，而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张纸。
他站在门外，看着庄主面无表情，一步一顿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抱起二小姐尸体。
看着庄主轻轻摇晃怀里早已没了温度的人，一直摇晃，一直摇晃，就仿佛这样，二小姐便能从睡梦中醒来……
……
“庄主……庄主……”苗青云老泪纵横。
息风蜷缩在地上，几近昏迷依旧吐血不止，庄主又是这般模样，这让他如何是好？
暮成雪恍若没有听到苗青云的呼唤，双目放空看向前方。
“门……”他低声呢喃。
苗青云心中一喜！庄主还有反应！
但随即他心里更加悲凉。
因为暮成雪站起来了，踉跄着往前走去。
他一手向前，对着空中做出推门的动作，而后抬腿，跨过平地。
苗青云终是忍不住，闭上了眼。
庄主……疯了……
暮成雪脑海一片空白，轻轻推开面前那扇门。
他的雪儿，就躺在里面。
孤零零的，躺在里面。
——每次我醒来，哥哥都不在身边，雪儿怕。
——雪儿，哥哥在这里，乖乖的，不怕。睡够了，便醒来吧，可好？
暮成雪伸手做出拥抱的动作，像是抱着一个人那般跪坐在地上。
他轻轻摇晃着身子，像是在哄怀中人，又像是想叫醒怀中人，轻声诉说着什么。
——我怕连哥哥也不见了。
——傻雪儿，不见的是你啊，连你也不见了……
暮成雪看着怀里，笑容温柔。
“雪儿……雪儿……”
一声声呼唤，像是一把把刀，一下下割在所有人心上。
——哥哥要早些回来哦。
——雪儿，哥哥知道错了……
“雪儿想学铸剑呢，快起床了，哥哥带你去。”
滴答——
暮成雪看着衣裳上的水渍，有些愣怔，缓缓抬头看向天上。
“漏水了啊，雪儿不要怕，哥哥帮你把水擦干就不难受了。”
他说着小心翼翼直起上身，就着跪立的姿势向旁边挪了两步，一只手放开，将外裳脱下铺在地上，然后将怀中人放到衣裳上，随后又转身开始擦方才那块地。
那么粗糙的地，他用尽力气去擦，只擦了三十余下衣袖便被石子磨破，而后便是内衫，再然后是皮肉，血迹混合着皮肉渐渐在那块地上蔓延……
滴答滴答——
越来越多的水渍滚落，跟血迹混合在一起，浸入地表，暮成雪惊慌失措得像个孩子。
“怎么越擦越多呢？”他更用力的擦拭着面前土地，一边擦一边呢喃，声音愈发低沉愈发沙哑，直至无声。而他整个胳膊早已皮开肉绽，再这么下去非得将那些肉磨没了！
侍卫见他这般，纷纷用手捂住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
苗青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扣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折磨自己！他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暮成雪笑容满面却泪痕遍布的脸庞时什么都说不出。
他想，或许让庄主这般折磨自己，发泄出来，庄主便会好受些……
苗青云缓缓松开手。
暮成雪眨眨眼看向苗青云，随即面上浮现惊喜，反手扣住苗青云手臂，张嘴——
他一直在说话，苗青云眼中泪水却越来越多。
等暮成雪说完，苗青云哽咽着回道：“好，我们一起擦，我帮庄主擦。”
暮成雪笑笑，再次道——
苗青云垂首，终是没忍住，哭出了声。而那些护卫也都明白了……庄主，哑了。
受到的打击太大，导致暮成雪精神错乱，也说不出话来了，而他却不自知。
苗青云一边帮着暮成雪擦拭，一边用手垫在暮成雪手臂下。
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在他们身后，息风双目泛着血红，缓缓站了起来。
她转身看着暮成雪。
以往看到这个背影，她会觉得，这个人很可靠，她会觉得有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如今看到这个背影，她觉得，这个人，果然还是消失比较好……
如果不是这个人拦着，她定然是陪在小戈身边的，便是死，死的也不会是小戈啊。
息风走向暮成雪，双目血红，笑容诡异。
若不是这个人拦着，小戈就不会死了。
所以杀了他，小戈就会活过来了。
她穿过护卫，弯腰拔出他们的配刀，拖着长长的刀走向暮成雪。
——小戈，别压着你姐姐！风儿别怕，爹爹这就上宫里找御医前来为你诊治，别怕！
——嗯，女儿不怕。
——爹爹，风儿怎么突然吐血了，她是不是快死了，我不要她死！爹爹，你救救她！
——小戈乖乖的，姐姐睡一觉便好了。
——大小姐您没事吧！有没有烫到？！快快，给奶娘看看手……
——奶娘我没事的啊，爹爹病了，我想为他煎药而已不碍事的，嘘——奶娘不要告诉爹爹哦！
——哎、哎，大小姐长大了，懂事了呢。
……
奶娘，爹爹……
若不是她，他们就不会死了。
明明她才是最该死的。
不，她早就该死了。
……
——小戈，风儿，这两块玉佩你们收好。
——爹爹，这是什么呀？咦，两块玉佩一样呢！小戈来我们拼起来看看！
——傻女儿，这是兵符，能调动千万军马的，爹爹将它分成两块给你们，你们可得收好也别说出去，否则会被人抢走的。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们，你们便把玉佩合起来，去调兵马打回去！
——打架吗？！打架我喜欢！哎哟……爹爹您敲我头干嘛！
——笨小戈，这东西是给你让你保护你姐姐的！你可不许轻易动它！
——嗯！小戈知道了！我一定会保护好风儿！
……
如今连小戈都死了。
她想守护的，想珍惜的，都没了。
……
——嘿！哈！呀！大小姐，方才那些招式您看懂了吗？
——嗯！多谢师傅！
——嘿嘿，大小姐您别谢我啊，您平日对我们好，我们都记着呢！
——韩茂材！你胆儿肥了是不是！不是告诉过你们大小姐身子不好不要教她这些么！！
——哎哟！哎哟！老爷您、您别打啊，小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教了！
——抽不死你我！
——呵呵呵，爹爹您抽掌心是没用的哦~
——哎哎、爹爹知道了，爹爹换个地方抽！
——大小姐！您、您！
——放肆！谁允许你这般跟大小姐说话的！女儿乖，站着累去旁边歇会儿，爹爹好好教训教训他。
——大小姐大小姐，这是虾仁儿，快快快收起来别让老爷发现了！等会儿没人的时候您可以躲起来偷偷吃，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
若她不回去，若她听话，大家就不会出事了。
若她乖乖替那个人办事，乖乖呆着，大家就不会被杀了。
……
——风儿啊，今儿是你的生辰，来来来，这是爹爹送你的东西，可得好好儿收好哦。
——大小姐，这是我们大家伙儿凑钱买的礼物，不值几个钱，您别嫌弃。
——啊啊啊，你们偏心！今日也是我的生辰啊！我的贺礼呢！
——哎哟哎哟，瞧爹爹这记性，忘了给小戈准备东西了……哎哟！小戈你别揪爹爹胡子！哎哟！头发也不行啊，这没几根儿了再扯就没了……
——哈哈哈哈！
……
息风拖着刀站到暮成雪身后，缓缓举起刀。
传闻多年前金将军府邸曾遭人刺杀，一夜间血洗多人，金将军也是那时被害，唯金将军女儿金戈因不在府内逃过一劫。
没有人比息风清楚，那不是传闻。
因为那些人，就是她杀的。
奶娘，爷爷，师傅，小蝶，大家……还有爹爹……
所有对她好，关心她，对她笑的人，都被她杀了。
她杀了那么多人，只为保小戈一命。
她受了这么多苦，只为保小戈一命。
“庄主！苗叔！小心！”侍卫见息风面色不对，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对着庄主举起刀，赶忙出声提示！
他们想冲上前，却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竟都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苗青云抬头便见息风单手举着刀，站在庄主身后，而庄主恍若不知，仍旧埋头擦拭！
“息风姑娘！”苗青云赶忙站起来想要挡住她！
息风面无表情一掌击向苗青云，掌心三根银针刺入他体内，苗青云没料到息风竟然直接攻击，毫无防备就被封了几根筋脉，接连退了几步！
待他再要过来，息风弹出一颗石子点了他的穴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息风将刀架在暮成雪脖子上！
“息风姑娘！我知道二小姐去了您很难过也很生气！但这一切与庄主无关啊！”苗青云悲愤道，“二小姐去了庄主也很难过我们也很难过啊！您不能这么自私将这一切推倒庄主头上！您也睁开眼看看庄主如今的模样啊！”
息风恍若未闻。
她只知道，她拼了命护着的小戈，因为暮成雪的阻拦，死了……
“暮成雪。”息风低声道。
眼泪滚落，她阖上眼睑，睫毛轻颤。
要杀了这个人呢……
她知道的，这个人已经疯了，因为小戈的死疯了。
她不该迁怒他的。
可她控制不了。
暮成雪疯了，她也疯了。
“若你死了，小戈便能回来了，对么？”
暮成雪动作猛地停下。
他死了，雪儿就能醒来了么？
“那么……”息风猛地睁开眼，“你便去死吧！”
说罢，她挥刀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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