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要他的是你
“他死了。”息风淡淡道。
百里和璧突然脑中发晕,眼前一阵阵发白,踉跄着退了半步,堪堪站稳。
……
百里和璧第一次见到靳珑时,他还只是个武林盟守夜的小侍卫。
自幼被卖进武林盟,无依无靠,武功低微。却因这张脸,他遭人妒忌,被人斥责打骂,遭人觊觎想收作娈童,他抵死不从,被人百般折磨。
最狠的一次,他去了半条命,浑身是血的往外逃……
便是死,他也不愿死在武林盟!
失血过多,双臂被打断,腿也被打瘸了一条,他几乎没了意识,便连疼痛都无法让他清醒,只凭一丝意念在支撑。
迷迷糊糊间他不知走到了何处,而后见到了年幼的靳珑。
那个半大的孩子站在高墙上,看着远处。而他站在墙外,看着他。
他眼前鲜红一片,看不清那孩子样貌,踉跄着想走近些,使劲揉着眼睛想看清些,却撑不住倒了下去。
许是倒地的声音惊醒了那个孩子,又或许是他倒下的身影入了那孩子眼角,总之,那个孩子低头看向了他。
那双眼睛干净透明,水雾盈盈,盛满了悲伤。
百里和璧想,他一辈子也忘不掉了,若他还能活下去的话。
那个孩子,在哭……
无声无息的哭。
他听到有人在喊“少主”,有人在找那个孩子。
少主?他知道武林盟有几位少爷,却不知哪位少爷被称为少主,也不知哪位少爷年纪这般小。
那个孩子也听到了,从墙上轻盈跃下,半大的孩子举手投足间已有高手风华,不像他,在武林盟长大,十几年了也不曾学会什么,十几年了也只能当个小侍卫。
那孩子在他面前蹲下,探了探他鼻息,随后点了他哑穴,帮他接上手脚,正了筋骨。
他多想躲开,他怕身上的血脏了那孩子精致的衣裳,瞧那衣角振翅欲飞的仙鹤,若是染了血红,便不好看了。
奈何他动弹不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那孩子替他接骨,为他疗伤,留下一瓶药,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他想问那孩子的名字,却连动动嘴皮的力气都没了,便是有力气,他也说不出话来。
眼皮愈发沉重,恍惚间,他看到了那孩子腰间的玉佩,玉佩上刻着“珑”字。
这个字自此也就刻在了他心上。
后来,没有后来了。
无非就是勤修武艺,争权夺利,报仇雪恨罢了。
再次见到靳珑时,他已是大护法,武艺高人一等,身份地位高人一等,样貌高人一等,心肠也高人一等的阴狠。
而靳珑早已没了当年灵气逼人的模样,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终日守在他那院中,或睡觉或打坐,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再次见到靳珑,他是高兴的,也是愤怒的!
武林盟,这个江湖人人推崇人人向往的地方,生生将他的最后一点良知给磨灭了,也生生将他的小玲珑给杀死了!
从那之后他便总去靳珑院中走动,或是静静地看着他睡觉,或是去找他聊聊天,又或是给他沏一壶茶。即便靳珑总是对他淡漠如初,常常说十句话也得不到一句回答,便连他的茶靳珑也是不肯喝的,他却甘之如饴。
后来,渐渐的靳珑也会对他笑了,即便只是勾勾嘴角算不得多好看,他却觉得那是世间最美的景色,也就这么沉沦了下去。
直到三年前,靳斩未被杀害之前……
那次他外出办事,遭人埋伏身受重伤,一心只想再见靳珑一面,拖着一身伤去了靳珑的院子。
他拉着靳珑的手说:“小玲珑,若我说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可信我?”
他说:“你可还记得年幼时,你曾救过一个将死的少年……”
他说:“小玲珑,自那时起,我便忘不掉你了。”
他说:“小玲珑,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偶尔也喜欢喜欢我可好……”
而后,靳珑推开了他。
狠狠推开了他,锁上了院门,再没见过他一面。
后来,靳斩被杀,他的小玲珑也从此失踪了。
他想,靳珑大约是厌恶极了他,才会一声不吭走得无影无踪吧?
小玲珑怎么可以厌恶他呢?明明当年是他救了他,是他给了他活下去的信念。
所以他不要他的答案了,他只要找到小玲珑,将他锁起来,再也不放他离开他的视线就好了。
……
所以……
百里和璧缓缓抬头看向息风,勾了勾嘴角冷笑道,“息风姑娘便是不想告诉在下靳珑的下落,也不必这般诅咒于他吧?”
息风蹙眉,冷漠道:“你既不信我,又何必问我。他确实死了,两年前。”
百里和璧突然眼眶一红,疯了一般袭向息风!
“胡说八道!他明明前不久才出现过!”百里和璧接连几掌劈向息风,暮成雪脚步一错,站到息风面前替她接下这几掌。
幸好他今日跟着来了,否则百里和璧这几掌用了十成功力,小丫头不死也得重伤!
两人掌风对上,均向后退了几步。
息风看着面前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的暮成雪,心中突然升起异样的感觉。
而一旁掌柜见百里和璧骤然动手,心中大怒!不待百里和璧站稳便攻了过去!
他们三个一动手,百里和璧的护卫及名剑山庄的护卫护主心切,也拔剑冲了过去打做一团。
很快事情越闹越大,周围那些古董店伙计听到打斗声赶忙出来瞧瞧,一瞧这都见血了赶忙缩回去关了店门,生怕受牵连。
暮成雪将息风护在身后,看着正与百里和璧缠斗的古董店掌柜眼中浮现诧异。
百里和璧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了,这掌柜的武功竟与他不相上下。暮成雪暗道,这人武功高强却扮作掌柜居于这小镇,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掺和进来?”百里和璧问道。
面前的中年男子不仅武功高强,武功路数也十分奇特,他瞧不出这是哪门哪派的武功。不过看这人年纪大约上了四十了,该是叔伯辈的,不问清楚他也不好轻易得罪。
“古某人算不上神圣,我欠了这姑娘一条命,她让我取你性命,我便来取了。”古掌柜说着攻势愈发狠厉!
百里和璧见对方半点不留情面,也发起狠来,打得地动山摇!
“你认识这掌柜?”暮成雪问道。
息风摇头:“不认识。方才我饶他一命,他还我恩情,天经地义。”
她这是说谎了,但有些事暮成雪还是不知道的好。
暮成雪闻言不由觉得好笑:“方才你什么都没做,赏了人家一耳光,这也算是饶他一命,这也算是恩情?”
息风斜睨暮成雪,随后又看向百里和璧他们,轻声道:“有些时候,不是你亲自面对,便不要轻易下结论。”
她这话说得托大了些,却也是实话,暮成雪颔首表示受教了。
“那你方才缘何动怒?”这才是暮成雪不明白的地方。
这掌柜说不卖不换不让用那笔时,也没见息风动怒,却在对方放出暗器后她突然怒火冲天,必然是有原因的。
息风闻言身子一顿,没好气道:“我就是这脾气,喜怒无常,你第一天见识?”
暮成雪可能没注意到,她却再清楚不过了,方才那些暗器上都是粹了剧毒的!
那种无色无味,唯有接触到皮肤才会发作的剧毒!见血封喉!
暮成雪方才为了救她冲进了暗器中,衣裳少说被划破了十几道口子,幸而他没有伤到,否则现在他已经死了!
若那些暗器只是冲她去,便是被伤了,她定然也不会动怒。
却偏偏暮成雪这傻子不要命的冲了过去……
息风突然握紧双拳!
暮成雪方才冲过去救她时,她竟然有些慌乱!根本控制不住体内的杀气!
她那时是真的想杀人、嗜血……
所幸暮成雪拦了她一次,他那句“够了”惊醒了她,否则她今天可能会控制不住,血洗这一条街!
息风看向暮成雪,察觉到她的目光,暮成雪低头看去,见她面色有些发白心中一惊,有些担忧地问道:“哪里不舒服么?”
息风摇摇头,一手拎起一个古董花瓶走向百里和璧他们。
——暮成雪,若你知道我的本性,还会觉得我心地善良么?
百里和璧跟古掌柜正激战不休,突然从远处飞来两个花瓶,一人一个砸向他们面门。两人以为是暗器……其实也没有这么大这么好躲的暗器,但他们打得你死我活时骤然飞来这么个东西,架不住给吓到,赶忙分开各自对付面前的花瓶去了。
可怜千金万金的宝贝就这么牺牲在了他们剑下。
“姑娘。”古掌柜看向息风。
息风会出手打断他们,便是说明不需要再打下去了,百里和璧的性命什么时候都能取,但不是现在。
息风颔首,古掌柜立时收了剑回到息风身后,恭敬无比。
“息风姑娘这是何意?在下可还等着你来取我性命呢!”百里和璧讽刺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让你活着可能比杀了你更痛苦。”息风淡淡道,“既然你如此执着,那我便全部告诉你。”
“息风姑娘不如说明白些。”百里和璧心中一突,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拿不住剑,气势却一点也不弱。
“无论你信不信,他确实死了,承不承认那是你的事。”息风顿了顿,“他死前有话托我转告于你。”
“他说——”
——当年救他的,不是我。
——他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他想要过一辈子的人,更不是我……
——他说真心待我时,我很高兴的。可是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若他来找我,找的却不是我,就请你当做不曾见过我,也不知道我死了。待他找到他心中那人,他便会忘了。
——忘了,就好了。
——若他来找的是我,请帮我杀了他。我会在奈何桥边等他的,不管有多久,我都等的。
——我,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他是死在你怀里的……”息风吼间有些哽咽。
当年靳珑为救她身中数刀,染上剧毒,手脚尽废,却一直不肯咽气,生生被病痛折磨了一年,死的时候全身无一处完好。
那一幕幕在她脑海浮现,让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息风垂眸,别开视线。
“他死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靳珑重伤后,她好几次想帮他解脱,他却不肯,一直撑着最后一口气,一直这么撑着,在等。
每一天,他都在喊百里和璧的名字,直到死。
“他说,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叮——
百里和璧手中长剑掉落在地,他整个人也都失了魂魄一般,双眸空洞,无悲无喜。
“那你为何不带他来见我?”他轻声问。
“呵,你以为没有去过么?”息风嗤笑,“我带他去了那院子,院子里落满尘埃,蛛网遍布。”
“他在那院子里等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你都不曾出现过,也不曾回去过。”她那时候四处打听过,武林盟的人说,大护法已经半年没有回去过了。
“武林盟有太多人想要他的性命,我不能离开他身边,所以我制造事端,引你回去。”
“你回去了。”息风笑笑,“可你站在院外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不是的……不该这样的……”
百里和璧踉跄着跪倒,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当年救他的,怎么可能不是靳珑?
他喜欢的,怎么可能不是靳珑?
他找的,怎么可能不是靳珑!
息风走到他面前俯身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说——将这里封了,别再让我看到。”
他们当时就在院中,靳珑听到百里和璧说的话,只是笑了笑。
没有撑到晚上,便去了。
“对他说喜欢的是你,说不喜欢的也是你。”
明明说着喜欢,喜欢的却不是靳珑。
“想见他的是你,不想见他的也是你。”
明明说着想见,想见的也不是靳珑。
“百里和璧,不要他的,是你!”
明明说着在找,却一次都不曾回去看过。
“他是躺在你躺过的酸枝榻上去的,在你怀里去的,你该高兴些……”
息风说着不再看百里和璧,转身离开。
百里和璧却开口了,声音沙哑,第一个字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他……他葬在何处……”
息风顿住脚步:“就在那张酸枝塌下。”
她又顿了顿,道:“他最后一句话是——”
——我也是真心悦你啊,你偶尔喜欢喜欢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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