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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我心归北


  ???许铁柱答道:“以火器为主要装备的营头。陈先生说,天下兵器,以远程为上,但凡两军摆阵对圆,无不先以远射程兵器对射,后才厮杀肉搏,所以射得远一丈就强一分,而诸般军器,以火器为远,强军组建,当以火器为先,故而先生组建了火器营。”

  两人骑在马上摇摇摆摆,王欢越听越有兴趣,许铁柱说的陈奇瑜建军思想,非常接近近代军制,所以他忍不住催促道:“然后呢?这个火器营究竟怎么个规制?”

  许铁柱见王欢似乎很投入,将陈奇瑜教导自己的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陈先生说,营分三类,一类骑兵,来去如风,进退自如,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掩护机动,都是不可或缺的力量;二类车兵,行军时为辎重,上阵时为屏障,有了车兵,如有移动城墙也,旷野大漠中箱车首尾相连,间以火炮劲弩,任你千军万马不能近身,坚守以待,耗尽敌军精力,等其疲惫时一涌而出,败之如反掌耳;三类步卒,堂堂军阵,步卒填之。骑兵为矛,步卒为盾,陈先生的火器营,就建立在步卒的基础上。”

  “陈先生说,一般火器长大,使用繁琐,故而骑兵只能使用三眼统之类简单的火器,鸟统火炮唯有步卒能用,所以火器营就是步卒营,按他的意思,夔州府战兵两千五百人,分为三营,其中骑兵五百人,车营一千两百人,步卒火器营八百人。”

  “骑兵五百,用的都是川马,不过四川兵灾严重,马匹稀少,这五百匹马,靠马崇明大人从贵州云南想了不少办法才凑齐;车营一千两百人,装备偏厢车共计二百四十辆,五人一车,设车长一名,装备鸟统一杆,戍卒四人,每人长枪一根、摧山弩一具,车上平时装载军器火药,战时放下车板就是屏障;火器营八百人,清一色的鸟统一杆、月牙斧一柄。”

  “所有兵卒,以石柱本地人居多,间或少许外地逃难至此定居的流民,联户作保,家世干净,彼此沾亲带故,凝聚力强,颇有战力。”

  说到此处,王欢做个手势打断了许铁柱谈兴正浓的叙述,开口奇道:“偏厢车?可是孙传庭的秦军使用的传自戚继光的偏厢车?”

  许铁柱点头:“正是,不过陈先生做了改动,厚实了不少,外裹了牛皮防火,更为坚固。”

  “这么说来,你的人马,相当于天雄军的规制加上秦军车营,合二为一,取两者长处互补短处,如此成军,倒是极为巧妙。”王欢沉吟道,心中暗暗佩服陈奇瑜,在短短的时间里因地制宜,用现成的武器人手,组建起一支堪用的队伍来,非常了不起。

  “是!”许铁柱道:“陈先生说,大哥的夔州军以奇异火器称雄,无法复制,我们只能博众家所长,建立适合夔州府地形地貌的军队,还别说,真管用。”

  他嘴皮子翻翻,说到了高兴处不禁眉飞色舞:“何腾蛟遣手下十三镇总兵中的马士秀、王允成两镇,联袂而来,企图袭击石柱,夺我银矿。小弟正彷徨间,陈先生到了,于半月间组建成军,一边请秦太君派秦翼明、秦拱明两位总兵练兵,一边征集民壮,在夔门险要处拉起三道铁索,横江拦道,又在铁索后筑起水寨数座,由火船防范,彻底封死了水路,逼得马、王两将不得不弃舟登岸。”

  “上了旱道,陈先生更不会让他们得逞了,川北多山,道路狭窄,除了官道其他都是无法行走的鸟道。而夔门官道本就不宽,几辆偏厢车一拦,摧山弩乱射,任你英雄好汉都闯不过去,大哥命李怀恩赶制的鸟统又接二连三的到来,排枪一放,就能打死拥挤在一起的湖广兵几十个人,湖广兵无可奈何,逗留了大半个月,洗了附近几个城池,自行退去了。”

  这些战报,王欢早已看过,不过此刻从许铁柱嘴里绘声绘色的说出来,更添加了几分生动,听得王欢忍不住都有些神往,心中对陈奇瑜的怀着的感激,愈发的强烈。

  必须要当面道谢,没有他,夔州不保。

  王欢于是停住许铁柱的叨叨,催促他快马加鞭,直奔奉节而去。

  奉节府城经过整修,相比以前更加规整有序,城墙的破损处都被条石新砌、青砖包裹,地面黄土洒道、坚实平坦,穿城门、过长街,入目所见,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街道两侧商铺林立、旗幡招摇,叫卖声议价声不绝于耳,喧嚣声隔城数里都能听到,挑担儿的货郎摇着手鼓,卖力气的脚夫扛着货包,大腹便便的商贾摇着折扇,穿着儒衫的文人度着方步,逗留在胭脂水粉店的女子挑着腮红,各色人等行走在青石板大街上,熙熙攘攘,仿佛让人恍若身处成都这般大城一样的错觉。

  街道拥挤,王欢又不喜大棒开道,于是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到得知府衙门,下马进门,王欢在许铁柱的带领下,直奔后院。

  陈奇瑜的居室,在后进一间小院里,院子不大,却有竹有水,清静自然,虽处夏日,但人心自凉。

  有仆役守候在门口,认得王欢,躬身施礼,转身轻轻的将房门推开。

  王欢疾走几步,抢在前面走进门内,一股子浓烈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房内不大,一张踏步床就占去了大半面积,室内没有旁人,陈琨红着眼睛,正蹲在屋内角落里守着一个小土炉熬着一只瓦罐,罐内汁液沸腾,正在煮着中药。

  听见门响,陈琨回头,见是王欢到来,吃了一惊,赶紧的作势要起身迎接。

  王欢摆摆手,示意无须如此,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床上。

  一位面容枯瘦、满面死灰色的老者,正闭目躺在床上,虽值盛夏,屋内又有火炉熬药,温度很高,守在炉子前的陈琨一身短打,依然热得汗流浃背,流下的汗水打湿了衣裳,可是床上的老者,却盖着一床缎面棉被。

  “先生畏寒,昏迷中一直低声念着冷,所以盖着棉被。”许铁柱跟在王欢身后,轻声解释道。

  王欢一言不发,缓步走到床边,在一张凳子上坐下,看着沉睡的陈奇瑜,神情复杂。

  名满天下的阁臣,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如一位寻常农家老者,静静的躺着,谁也想不到,这位行将就木的人,当年曾经差点改变大明朝的命运,一双往日里能刺透人心的眼神已然暗淡无光,精神炯炯的面容如枯萎的老树,失去了生机,那曾经傲然挺立于百万雄兵之前的身躯,再没有了似青松般挺拔的姿态,被包裹在棉被里,一动不动。

  王欢闭上眼,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慢慢伸出手去,捏住了陈奇瑜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

  手瘦而无肉,仿佛就是骨头包着一层皮。

  王欢紧紧捏着,感受着那只手上淡淡的体温。

  身后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抽泣,那是陈琨,他蹲在炉子边上,边哭边熬药。

  手中的脉搏,跳动的节奏几不可闻,王欢尽力去感应,才能察觉到一丝丝微不足道的颤动,这颤动如此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再也无法恢复。

  无人说话,心意自通。

  王欢握着陈奇瑜的手,如入定的老僧,坐了许久。

  室内的中药味如檀香绕梁,一重接着一重,染了王欢一身。

  陈琨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擦擦眼泪,走过来轻声对王欢道:“大人,总督大人已经昏迷了好几天,这会儿不会醒的,大人且先忙碌,如有苏醒迹象,下官马上通知大人罢。”

  许铁柱也附和道:“大人百事缠身,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就交给陈琨和我,大人先走吧。”

  两人说得恳切,发自肺腑,王欢发了一会呆,觉得说得不错,正欲抽身,却突然觉得,捏着的陈奇瑜的手,紧了一紧。

  王欢大吃一惊,忙看向陈奇瑜的眼睛,却发现他两眼仍然紧闭,没有丝毫睁开的迹象。

  紧接着,那只手吃力的颤抖着把王欢的手慢慢移动,挪到了陈奇瑜的心窝子上面。

  站在后面的陈琨和许铁柱又惊又喜,悲声连呼。

  陈奇瑜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面色死灰,除了那只手,全身没有一处动弹。

  王欢的手任由陈奇瑜牵动着,在他的心脏处听了下来。

  心脏微弱的跳动,隔着棉被,隐隐的撼动着王欢的手。

  接着,陈奇瑜的手松开王欢,颤抖着抬起,指了一个方向。

  他指的很吃力,吃力得王欢不得不用手轻轻的托住,才能让它不至于掉下来。

  一滴清泪,从陈奇瑜紧闭着的双眼角上慢慢流出,沿着密密的皱纹纹路,滴到了枕头上。

  王欢抬起头来,顺着陈奇瑜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床的另一端,除了白色的蚊帐,什么都没有。

  但王欢知道,那是北方。

  北京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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