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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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融能及时赶来其实也是因缘际会。
他与萧重带兵南下,萧重否决了直接收复长安的说法,而是提出绕道兰州,循汉水南下先到襄州整合兵马再北上商州,从商州入长安。这样的路线看上去虽然绕了一大圈,但实际上襄州与商州都有朝廷兵马在,他们可以顺道再收编一些兵马先前贺秀解散的那两万兵马听说也有不少后来离开京城逃亡商州,都编入商州刺史谢石手下。再者谢石为人刚正,当年与贺融也有过几面之缘有他在贺融也可安心将后方托付。
谁知他们一行到襄州时,李宽等人前脚刚走留下一个乱哄哄如烂摊子的襄州突厥人即将来袭的消息传得满天飞,据说襄州刺史原也想跟着李宽他们一道走却被李宽拒绝,强令他留下,结果对方生怕像纪王那样被突厥人高悬头颅于城门,后脚就乔装改扮带着宠妾偷偷逃走连刺史都不想当了。
自突厥人入关之后,战火忽起,音信不通,寻常一封书信,由南往北需要十天半个月,到了如今,恐怕一个月也未必能送达。先前贺融等人身处甘州,对中原的情形还不甚了解,如今一路走来,方才发现人心已经混乱到了何种情形。
但这种混乱并非不可收拾,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朝廷连吃败仗,加上许多人被突厥人吓破了胆子,直接不战而降,望风而逃,尤其像襄州刺史这等官吏,拍拍屁股一走,效果极其严重,上行下效,其他人还以为突厥人像风一样,立马就能到,越发惶惶不可终日,平日因有官兵管辖而不敢造次的地痞无赖也趁机出来祸乱他人,商铺倒闭,民户关门,市集萧条,百姓慌乱。
这便是贺融所看到的襄州。
他在襄州停留了五日,主要是为了安定人心,收拾残局。襄州刺史既然不告而逃,再回来自然也无官可做,贺融就提拔了襄州的长史充任刺史,这种任命本应由朝廷决定,但如今政令有些混乱,南北局势不明朗,李宽虽然扶持幼帝登基,也已昭告天下,实际上贺融与贺湛等人,都很有默契地假作不知,甚至装作从未收到过圣旨,连李宽派去宣召的人,也都被他们扣押软禁起来,日后对方若追究,直接二一推作五,推到突厥人头上就是。
其实不仅是他们,就连许多地方官员,其实也并不信服新帝的存在,一来先帝死因未明,疑点重重,二来局势混乱,政令不通,三来若论嫡论长论正统性,既有安王兴王等人,又有皇长孙在,怎么都轮不到李氏之子。许多人明面上遵从诏令,实际上却还在观望,希望等局势稳定下来,再选择站队。
也有些人,直接就竖起义军旗帜,立国称王。但这样的人毕竟少数,想要造反也得有足够的胆量,天下虽乱,但这乱局主要因为突厥人入侵,纯属。这两年还算风调雨顺,各地并未出现严重天灾,当年季凌与贺融前往洛阳治河的效果如今终于体现出来了,去年黄河泛滥,竟也没有冲垮堤坝,两岸百姓无须迁徙,更无大面积的人员伤亡,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说回襄州这个烂摊子,安王既在,又有兵马,一切自然听从安王指使,襄州长史临危受命,从佐官升至地方首长,正巴不得使出浑身解数立功,好让自己这个刺史当得更加安稳,对贺融必然也言听计从。
因此在初步稳定襄州,确定李宽短期内不可能再杀个回马枪之后,听说突厥人已经离开长安,贺融与萧重就带人北上,结果刚到半路,就收到商州谢石来信,说突厥人与商州擦肩而过,贺融他们又从地图上揣测出突厥人最有可能走的路,准备迎面拦截,打一场硬仗。
他手下这些士兵,有很大一部分是当初在甘州之围中打了胜仗了,再那之后一直没有机会立战功,随着贺融修改战时犒赏,他们眼睁睁看着同袍不断立功得田封爵,心中那份歆羡眼红可想而知,如今听见打突厥人,反倒比其他人少了几分胆怯,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邓州城外的局面已经如火如荼。
在伏念与李宽人马的双面夹击下,贺湛的形势一度急转直下,然而安王旗帜一出现在战场上,局势再一次发生逆转,江副将大吃一惊,还以为是贺湛与贺融早就知道他会在此伏击,特地约好了唱双簧的,一想到阴谋败露,不由手脚慌乱,顿时不淡定了。
萧重是萧氏急先锋,北方悍将,众人只闻其名,却很少与他打仗,他带着士兵冲入战场,犹如猛龙过江,瞬间打破了战场格局,许多人猝不及防,直接被掀翻下马,步兵躲闪不及,而被踩踏于马蹄之下,贺湛正与江副将厮杀,冷不防背后长刀当头砍来,眼看躲闪不及,就要削减当场,横里却忽然多出一支长、枪,竟将伏念的刀直接格开。
伏念有点意外,他虽是突厥大汗,但打仗向来亲自上阵,罕逢敌手,如今却有人能接下他这一刀,怎能不令他吃惊?
“伏念!”萧重一眼就认出他。
伏念横刀扫向对方腰间,大怒道:“萧重,我与你父有盟约!”
当年东、突厥与萧氏缔结盟约,萧豫娶了伏念的妹妹,虽说突厥女子不金贵,但有这一层联姻在,那时候伏念又将目光放在西突厥与中原上,双方关系的确十分紧密,萧重押送聘礼去突厥时,还曾与伏念有过一面之缘。
萧重冷笑:“时移世易,我不必再违心给蛮夷陪笑,痛快!”
伏念汉话说得极好,自然听懂他在说什么,当即大怒,怒吼一声,长刀化为流光掠向对方。
他如今虽断了一臂,但战斗力并未削减多少,也就是萧重这等悍将还能与他在战场上单打独斗,换作旁人,恐怕早已死在他的刀下。
那头江副将与贺湛也厮杀正酣,因安王旗帜出现,贺湛下意识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人的身影,难免分神片刻,被对方觑中空隙,一枪飞来,差点正中胸口。
幸而贺湛反应极快,身体往后一仰,枪头擦着胸口堪堪掠过,但还是挑破了衣服,贺湛感觉胸口一阵刺痛,知道对方的枪头应该是划破自己的肌肤了。
但在战场上,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了什么,他索性借势翻身下马,长刀斩向对方的马蹄。
马嘶鸣着抬高前蹄,江副将不得不跃下马,以免被掀翻摔落。
没了胯下坐骑,两人短兵相接,肉身相搏,此时长、枪就有些施展不开,江副将一不留神被贺湛一刀划过臂膀,手臂微抖,长、枪差点脱手。
贺湛步步紧逼,刀花若漫天飞舞,绚丽却充满杀气,宛如修罗再世,气势逼人,逼得江副将步步败退,最终失了兵器,贺湛趁其不备,用胳膊箍住对方脖颈一把往后拖,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长刀已经从背后贯穿他的前胸。
江副将睁大眼,看着鲜血从自己胸口狂喷出来,脸上表情依旧凝固在尚未来得及反应的震惊与恐惧之中。
贺湛眼也不眨,直接将对方头颅砍下,然后随手抓住自己身旁的一个突厥骑兵,将他扯落下来,然后拧住缰绳飞身上马,将江副将的头颅高高抛起,吼道:“江隆已经授首,还有谁想附逆?!安王兴王皆在此,降者不杀!”
“安王兴王皆在此,降者不杀!”
“安王兴王皆在此,降者不杀!”
战场上响起一声又一声,很快传遍每个人的耳朵。
江副将麾下的人马果然士气动摇,很快有人喊道“我是朝廷的人,不打了”,直接将武器往地上一扔。
他们生怕不小心被安王或兴王的人误伤,所以赶忙丢下武器投降,却忘了战场上还有突厥人,混战之中,那些杀红了眼的突厥人,谁还记得江副将是过来帮他们的,当即就有不少投降的士兵死于突厥人的屠刀之下,剩下许多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贺融没有加入战场,骑着马离得不远不近,见状微微皱眉,向身旁的传令官快速说了几句。
几名传令官随后领命,执令旗飞奔而去,大喊:“安王有命,杀突厥者,将功折罪,杀一抵百,既往不咎!”
贺湛听见那句“安王有命”时,心中一动,差点中了敌人的偷袭,幸而他反应快,凭身体本能躲过。
那头萧重与伏念的打斗还在继续,萧重没有料到伏念失了一臂之后,竟还强悍如斯,两人交战数百回合,他已感觉有些疲惫,对方的力气竟还似丝毫不减,非但没有半分减弱,反倒越来越强,萧重几回差点接不住手,身上早已添了数道伤口,血一直没干过。
这才是突厥可汗的真正实力!
萧重早就听说伏念是曾是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当年在与他那些叔伯兄弟争位的过程中,没少亲自动手,统一突厥时,更是亲自带兵西进,如旋风般席卷整个突厥,斩落西突厥最厉害的大将,突厥人崇拜强者,所以他能如此之快统一突厥,与他本身的悍勇也有很大关系。
但当伏念决定深入中原的那一刻,就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这个问题,萧重记得,安王曾与自己和嬴子瑜他们说过,伏念有入主中原的野心,也有与之相配的实力,却唯独少了一种最重要的东西:王道。
哪怕伏念的汉话说得再流利,他也从未站在中原的角度上思考,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出自突厥的利益,所以眼睛能看到的,自然也只有如何攫取中原利益给突厥。
而天下汉人是杀不尽的,如此一来,伏念所做的一切,即便没有安王兴王,迟早也会有别人起来反对,如今在北方洛阳等地揭竿而起的义军,正是最好的说明,那些人固然也有自己的私心,但归根结底,打的依旧是驱逐突厥的大义旗号,可见突厥人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长久。
哪怕有李宽与之勾结,也无法改变伏念或迟或早,注定失败的结局。
这些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一道人影伏念背后从天而降,一刀劈向伏念。
后者正被萧重死死缠住,根本脱不开身,即便感觉到背后的凛然杀气,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在短短瞬间作出判断,右臂格挡住萧重的攻势,身体往侧面倾斜,试图避开身后的攻击。
但他忘记了,自己已经没了一条胳膊,失衡让他根本控制不住身体,这一倾斜,反倒往萧重的方向倒来。
萧重看准时机,随手将长、枪抛开,抽出随身短刀,挑向对方手腕,刀刃锋利无比,萧重去势又快,竟将伏念一只手齐腕斩断。
那只原本握住长刀的手霎时掉落在地上,与千千万万死在战场上的普通士兵无异。
伏念惨叫出声,双目通红,面容狰狞仿佛厉鬼,血从他的伤口喷出,霎时溅了萧重满头满脸。
“大汗!”
一匹快马迎面飞掠而来,一把抓起伏念,将他安置在身前,几乎不作提留,带着他就往战场外面飞奔。
其余突厥骑兵似早有准备,纷纷簇拥过来,护着那一骑飞速撤退。
这一退,自然大势已去,夕阳西下之时,突厥人以溃败之势结束了这场战役。
贺融与贺湛的兵马长途疲惫,追上去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贺湛下令收兵。
赢的人也并未见得多高兴,这场仗本来不该发生,那些突厥人,早在云州时就应该被拦下,会发展至今日,全因朝廷决策的失败,一步错,则步步错,下棋满盘皆输,大不了重开一盘,但天下一输,丢的却是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谭今与萧重虽然头一回见面,但有贺融这一层关系,两人也不算陌生,彼此见过礼之后,很有默契地将残兵伤员汇聚成一处,再分批押送江副将底下的降兵入城。谭今不是不知道兴王与安王如今关系有些古怪,但以他的立场,眼下说什么都不合适,骑在马上遥遥回头看一眼,见两人还留在城外,不由心生担忧。
“先前,安王殿下吐血了。”萧重忽然道。
谭今心中一抽:“怎么回事?”
“你不是早该料到的吗?因为兴王的那封信!”萧重没好气,即使他知道不该怪在对方头上。
谭今苦笑:“当时长安沦陷,陛下驾崩的消息传来,兴王殿下悲痛欲绝,我们劝不住,也不敢劝。那封信唉!”
哪怕安王的确有自己的私心,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保存实力又有什么错误?脱开朝廷臣子的立场,谭今曾在私底下与周翊议论过,都觉得安王所作所为,其实是能理解的,作为一个上位者,一个手握兵权的皇子,不管于公于私,安王要考虑的事情只多不少。
自然,站在兴王的角度,同胞兄长横死,亲生父亲驾崩,都城沦陷,家国几乎不保,对安王的狠心绝情,难免会有怨愤。
但谭今和周翊并不希望这两兄弟发生嫌隙,如今时局动荡,非有人出来力挽狂澜不可,这个人选,不是安王,便是兴王。他们更希望两人能联合起来,不管最后谁是问鼎的那一位,合总比分好。
然而人心从来多变,他们也无法保证,安王与兴王分开这么久之后,还能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兄弟情长。
谭今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种连对周翊都不敢说的猜测,觉得兴王说不定是故意寄那一封信,去激怒安王的。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人心就太可怕了。
想及此,谭今忍不住又想回头望一眼。
可离得太远,已经看不见人了。
“要不,我出城看一眼?”他不确定道。
“算了,”萧重摇摇头,“殿下有分寸的,让殿下他们自己解决吧。”
反正无论结果如何,他必然会站在安王一边,这是毋庸置疑的。
城外,草木摇曳,衣袂飞扬。
贺湛单手拄剑,与牵着马迎风伫立的贺融遥遥相望。
他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相隔并不遥远,可这一段距离,中间却似有千山万水,令贺湛迈不开步伐。
他看见贺融眼角的风霜与疲惫,看见他衣领还未来得及拂去的尘土。
他想问对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特意赶来相救?
可转念又想,三哥怎么可能料事如神,知道自己在这里,必然是巧合罢了。
贺湛在心底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嘲笑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似有千年未融的坚冰,任是再多言语,也无法令其消融。
贺融凝视半晌,暗叹一声,心头慢慢冷下去。
他片言未出,牵着马转身离开。
看见他离去的一瞬间,贺湛的心脏几乎停顿不动,想也不想就大喊:“站住!”
贺融当然没有停住脚步。
身后传来脚步飞奔踩踏草木的动静,下一刻,他从背后被人紧紧抱住。
“我让你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啦,前10个留言送红包
这次没留悬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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