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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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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陶暄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就扑上去,扶住贺融,生怕他下一刻直接倒地。

  谁知贺融却站得很稳,他甚至没看自己吐的那一口血还有余力去拿竹杖。

  如果抛开他惨白如纸的脸色陶暄真要以为吐血是自己的错觉了。

  “殿下保重,我这就去找大夫!”陶暄颤巍巍道,抖得异常厉害。

  他们这群人,早已将性命前程都押在安王殿下身上哪怕陶暄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嘴上不说心里也已认定安王才是最有可能带领大家重新收拾河山,平定天下的那个人,要是安王忽然有个万一

  陶暄想也不敢想。

  甚至连天子驾崩的消息传来都没有让他这么害怕过。

  贺融似乎察知他的心情还有余裕对他说:“我没事。”

  淡淡血腥气伴随着对方开口,若有似无蔓延开来陶暄捧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事实证明并非陶暄反应太大贺融这一口血,几乎惊动了甘州上上下下就连嬴子瑜和萧重也跑过来,忧心忡忡瞅着正在给贺融把脉的大夫,那一双灼灼目光几乎将大夫的衣裳都燃烧起来。

  “殿下身体如何,您倒是说句话啊!”

  嬴子瑜最看不得对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恨不得揪着大夫的衣襟左右摇晃。

  “郁气淤积,内火炽蕴,发出来也未尝不是好事,不过以后殿下要注意安神休养,不要过于劳心劳力,否则哪怕吃了药,也不会有什么起色的。”大夫道。

  陶暄不由问:“您这意思,是殿下的身体无碍?”

  大夫不亢不卑:“现在无碍,不代表将来无碍。”

  陶暄嘴角抽了一下,嬴子瑜觉得拳头有点痒痒,好歹在殿下面前得忍住不发作。

  待大夫出去写方子开药,贺融就对他们道:“不要紧,那口血出来,我反倒觉得胸闷好了许多。”

  嬴子瑜瞪大眼睛:“您还胸闷?之前怎么的不说?”

  贺融扶额,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叫来侍女。

  “你们去备好香案香烛,再备些祭品,我要遥祭陛下与二哥。”

  萧重与嬴子瑜面面相觑,后者忍不住问道:“殿下,我有一事不解。纪王殿下手里好歹也有两万人马,突厥人又不善攻城,他想守住长安并非难事,为何连打也不打,就把两万人马就地解散,反倒孤身去行此伏念,这、这岂非”

  匹夫之勇四个字被他勉强吞下。

  “嬴子瑜!”陶暄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不要再在安王的伤口上撒盐。

  “无妨。”贺融摆摆手,“你常在边关,对京城禁军不甚了解,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士气,当时突厥人破陈巍大军,长驱直入,已经把许多人吓得魂飞魄散,没了胆气,连我二哥自己都不相信那两万人能守住长安。二是兵弱,陛下南下,随驾天子,禁军里的精锐悉数被带走,留下来的,就算不是老弱残兵,也是不堪一击的纨绔子弟,虽说号称两万,但实际上真正能派上战场,与敌人打仗的,必然不到半数。”

  其实不难理解,禁军拱卫天子与京城,听上去声势浩大,但人数一多,难免良莠不齐,更不乏进去混日子的世家勋贵子弟,像张泽,若不是后来跟着贺融东奔西跑,现在他也是混日子的其中一员。

  萧重等人听在耳中,不由叹息。

  立国不过数十年,国运本该欣欣向荣,却被突厥人打成这样,追根究底,上有平庸无为之君,内有军纪松弛之祸,若先帝之后,换作安王登基,情况也许截然不同,但历史没有如果,山河破碎,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的。

  在贺融出现以前,嬴子瑜和陶暄等人,虽然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去守甘州,但内心未尝没有王朝气数将近的感叹,直到萧重归降,对萧氏的战役也进展顺利,他们这才感觉心头一口大石落地,若非天子驾崩,长安沦陷的消息传来,嬴子瑜他们几乎已经忘记中原节节退败的现实。

  所以贺秀撇开两万人马,孤身去刺杀伏念此举,可以说他是逞匹夫之勇,也可以说他想以一己之力拯救长安,但无论如何,他失败了,伏念没有死,他必然会被贺秀的举动激怒,进行更加疯狂的报复。

  贺融让人拿来那幅长安恶鬼图,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众人看得面色沉重,如嬴子瑜,更是握紧双拳,咬牙切齿道:“这帮该杀千刀的龟孙子,以后要是让老子抓住他们,非得千刀万剐,把他们的血肉都丢进河里喂鱼不可!”

  萧重想得更多一些,他道:“殿下,此时给您寄来这幅画的人,实在其心可诛,也许是为了挑拨离间,淆乱人心,也为了逼迫您尽快出兵对付突厥人,而他则可以躲在背后捡便宜。”

  陶暄也道:“不错,殿下,当此之时,我们更不能乱了分寸,就连那封信到底是不是五殿下寄的,现在也还不得而知。”

  信是贺湛寄的。贺融很清楚,他不至于连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的字迹都认不出来。

  短短四个字的质问,让贺融的心神受到冲击,还不至于让他乱了分寸。

  但好巧不巧,紧接着是那幅画卷,然后是嘉祐帝与贺秀的死讯。

  这仿佛间接印证了贺湛的质问,也印证了贺融的不作为。

  萧重道:“殿下节哀,眼下千头万绪,还须殿下做主,来日收复长安,殿下就可以向先帝交代了。”

  先帝

  那个曾经在竹山县与他们共患难的父亲,那个对自己说“朕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的父亲,转眼之间,就变成先帝了。

  贺融觉得有点晕眩,他不由自主按住前额,问陶暄:“天子驾崩,朝廷那边又作何打算,可有拥立新帝?”

  陶暄:“还未听说,不过先帝灵柩还停在襄州,恐怕他们一时半会都不会挪动了。”

  贺融摇摇头:“你不了解李宽,此人老谋深算,现在一定在谋划拥立新帝了,所以肯定会加快行程南下,听说太原、洛阳那边分别都有义军,他们要是听说皇帝驾崩,说不定会干脆自立为王,对上突厥人。李宽要尽快把自己摘出去,将北方的战场留给我们,让我们与突厥人厮杀个两败俱伤,他再出面收渔人之利。”

  陶暄迟疑:“那我们还去打突厥人吗?”

  “致远看呢?”贺融望向萧重。

  萧重不假思索:“自然要去,那些所谓的义军,若我所料不差,背后必然有门阀支持,用不着我们出手,他们自己就会因为抢地盘而先厮杀一阵了,我们的心腹大患,始终是突厥人,只要打败突厥人,就能统一北方,至于李宽之辈,阴谋诡计纵能得逞一时,也难长久,想要得天下,终究得行外儒内法之王道!”

  贺融苍白的面容终于露出今天以来第一抹笑意,尽管有些浅淡,却足以说明萧重这番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就照致远所言,等林淼那边捷报传来,我们就动身南下。”

  几人应声领命,陶暄又道:“殿下,若李宽那边拥立新帝,要我们从命,我们该如何是好?”

  贺融沉吟道:“现在是战时,消息未能及时传达也是常事。”

  意思就是知道了也装不知道,该做什么照样做什么。

  陶暄听明白了,心道您说李宽老奸巨猾,您也不遑多让啊。

  嬴子瑜挠挠头:“不是说裴皇后已经离开襄州了吗,要是能找到她,咱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他一说,贺融也被提醒了。

  也不知裴皇后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但现在局势混乱,裴皇后离开的时候,肯定不可能带多少人,更何况她还怀有身孕。一个女人在乱世中飘荡,可能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贺融简直不敢深想。

  他想派人去救,都不知从何救起。

  只能希望对方吉人自有天相了。

  裴皇后打了个喷嚏。

  这些天惦记她的人约莫是够多了,她的喷嚏一个接一个,但她已经顾不上自己会不会得风寒,要不要喝一碗姜汤。

  因为她正在分娩。

  而且是在一个小树林里分娩。

  三天前,他们行至庆州,多亏张泽与马宏,他们险险躲过了好几次突厥人、盗匪、乱军的劫掠,一路上尽量不走官道,也不走已经被贼匪占领的地方,饶是如此,依旧起了三四回冲突,有张泽一行人在,最后都化险为夷,但这也增加了大伙儿的警惕性,裴皇后与吴氏二人,虽然身怀六甲,却都咬牙强撑,绝不轻易拖累队伍后腿。

  在此之前,裴皇后虽然出身将门,并非那等不知世事险恶的女子,但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天下大乱,突厥人入关,仿佛也在人心上撕开一道口子,没了官军的镇压,一些贼匪趁机扯虎皮作大旗,占山为王,那些门阀世家也跟着竖起义军旗帜。但实际上这些人里也没几个真去打突厥人的,全都在互相混战,进行势力割据。

  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当长安沦陷,纪王身死的消息传来时,一直担惊受怕的吴氏终于受不住了,当即就见了红,众人惊慌失措为她找到最近的药铺,可也已经晚了一步,当日吴氏分娩,历经一天一夜,最终生下一个死胎,自己也血崩而亡。

  众人只得匆匆将其埋葬,而后重新上路,受此影响,裴皇后有些心绪不宁,吴氏临死前血流成河,眼睛圆睁的画面一直在她眼前晃动,以致于忽然之间在半路上就破了羊水。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马宏不得不匆匆让人将马车停在道路旁边的小树林里,他虽然是内侍,可也从没帮人接生过,耳边听着裴皇后一声接一声的痛苦呻、吟自马车内传来,也跟着六神无主,只得在原地团团转,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足无措,张泽那几个大男人就更不知道了,为了避嫌,他们躲得远远,却是裴皇后让侍女将张泽叫到马车外面。

  “张将军,若我熬不过这一关,你便,马上去找安王,告知陛下驾崩的隐情,我这里还有一封亲笔信,劳你一并,转交给安王,让他,当断则断,不必犹豫。”

  听见裴皇后强忍痛苦,断断续续的话语,张泽心里也不好受。

  “娘娘还请放宽心,您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裴皇后低低叹息了一声,紧接而来的剧痛又令她重新被卷入新一轮痛苦之中,无暇跟张泽说话了。

  若裴皇后有个万一

  张泽不敢想下去。

  天子已逝,虽说李宽先发制人,污蔑裴皇后暗害天子,可只要皇后到了安全之地,昭告天下,揭穿李宽阴谋,再借先帝之口扶持安王殿下登基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怕只怕皇后过不了这一关,那他们这一路上所付出的努力,就悉数都要白费。

  “你快想想办法啊!”马宏急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张泽也很焦躁,生孩子这种事他们完全帮不上忙。

  张泽发现他听不得女人惨叫,在马车旁边一刻都待不下去,只能往小树林外面走,想看看有没有路过的马车,若是里头刚好有个大夫

  他也知道自己在异想天开,正暗暗苦笑之际,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都怪你,要是不走这条路就好了,鬼影都没一个,万一遇上劫匪,单凭咱们两个人,怎么打得过?”

  “师兄,一般不会有人想要抢咱们的,一看就没油水呀!”

  一个絮絮叨叨地埋怨,还有一个清脆的回应。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正好跟走到树林边缘的张泽对上眼。

  后者孔武有力,腰间挎刀,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

  年纪长一些的和尚倒吸一口凉气,蹬蹬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相逢即是有缘,慢走。”

  张泽:“”

  他莫名其妙看着对方拉上小和尚转身便走,裴皇后压抑痛苦的惨叫正好传来,让两人止住步伐,循声望去。

  两个和尚面面相觑,脑补了一出杀人越货的惨剧,走与不走之间良心挣扎,最终改变方向,往回折返。

  张泽却有些警惕,拦在他们身前:“两位禅师想作甚?”

  “伸张正义!”大和尚义正言辞道,“那是谁在叫?”

  张泽哭笑不得,看大和尚却越看越觉得眼熟,如果对方的身量再缩小一些,头发多一点,那可不就是

  “四殿下?!”

  大和尚吓了一跳,上下打量张泽。

  “你认得我?”

  张泽喜道:“我是武威侯之侄张泽啊,当年在京城时也曾去过鲁王府拜访的!”

  故人相逢,却顾不上寒暄,张泽将裴皇后的遭遇略说了一遍,贺僖一拍大腿:“你不早说,我这小师弟得我师父真传,把脉看病马马虎虎,左右也没有大夫,让他去应付应付吧。”

  小和尚慢吞吞瞟了他一眼,为难道:“可我没给人接过生啊!”

  贺僖道:“你不是给羊接过生吗?都差不多,我相信你!”

  他相信小和尚,张泽却不敢信,听着就觉得玄乎,但眼下处境由不得人挑剔,他赶紧让肃霜将情况转达裴皇后,让裴皇后自行决定。

  过了片刻,裴皇后同意小和尚进马车。

  贺僖见张泽忧心忡忡盯着小和尚的背影,拍拍他的肩膀,信心满满道:“你放心吧,我这师弟医术很好的,这一路过来,我们都给不少人看过病了,我医术还是他教的呢!”

  就因为这样张泽才更不放心,在长安时,他没少从别人口中听说这位四殿下的荒唐事迹。

  一个不当皇子去当和尚的人,还真是古今少有。

  两拨人重逢,贺僖少不得问起张泽他们要去哪里,又问如今各方面的境况,在听说天子驾崩时,贺僖笑呵呵的脸上终于没了笑容,叹气道:“生死有命,我那位老爹当过皇帝,也算死而无憾了,只可惜了这天下的百姓,被牵连受累,阿弥陀佛,看来我今晚得多念两卷佛经,为他们超度了。”

  张泽头一回看见对自己父亲的死讯如此超脱的人,也算开了眼界了。

  “四殿下,您既然来了,就与我们一道回灵州去见安王吧,他许久没见您,必然甚是想念。”

  贺僖点点头:“其实我们此行也正是要去灵州的,上回我收到三哥的信之后,就已经启程了。”

  只是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磨磨蹭蹭,顺道又到蜀中绕了一大圈,所以直至现在才刚到庆州。

  张泽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得马车内忽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如长空启明,霎时照亮所有人的心间。

  “生了生了!”肃霜喜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母子平安!”这是小和尚说的。

  张泽的心情好似从地底高高被抛上天空,又轻轻落到地上。

  他不由望向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在遥远山顶处,似乎隐隐露出一丝白线,将山巅一角映出轮廓,也划开了这个寂长的黑夜,昭示着黎明的即将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的情节在收尾,信息量比较大,所以更新时间会延迟一些,一般都会在晚上10点左右,喵哒

  蟹蟹大家的留言和霸王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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