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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3 章


  直到回去李遂安脖子上的伤口也没再包扎过。

  天子驾崩的消息还未大规模散布出去,虽然张嵩他们得知消息之后震愕异常,但冷静下来之后也知道现在宣布消息,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旧君已逝新君未立,藩王遍布各地,突厥人虎视眈眈,还有凉州萧氏几乎不需要想象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饶是如此襄州已经足够混乱的了百姓本来就因为突厥人随时有可能南下的消息惊慌失措外地有亲戚的准备去投奔亲戚,没亲戚的打算跟着御驾走,走不成的也想去乡下先避避风头即便不走那也得先将财物清点妥善收藏,以免被突厥人掠了去。就在此时禁军还来添上一脚忽然间四处出动开始搜捕,弄得越发人心惶惶众人不明就里,以讹传讹,还以为襄阳城内来了什么突厥奸细,到处鸡飞狗跳襄州刺史焦头烂额,几番上门想要拜见张嵩李宽等人问个清楚,这些人却像约好了似的,都不肯见他。

  李遂安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混乱的局面。

  她被士兵们带回李家在襄州的临时居所,听见下人正向李宽禀告,说张相与季尚书等人前来,李遂安静静站在一旁,本以为自己会被冷落,谁知李宽却让人传达,说自己现在公务繁忙,让他们现在刺史府等着,自己晚些时候再过去,然后挥退下人,望向女儿。

  父女俩其实能从长相看出来,尤其是眉眼,李遂安一双好看的凤眼正是遗传至父亲,只不过李宽不笑的时候,双眼更显锐利,逼得人不敢直视。

  但除此之外,李遂安觉得他们父女二人,再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了。

  “闹够了?”李宽看着她,语调毫无起伏。

  “你知道你这次给我带来多大麻烦?”

  李遂安回视他:“父亲,陛下突然驾崩,是否与你有关?”

  李宽笑了一下,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

  “是又如何?”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李遂安也没想到父亲会承认得那么痛快,一时竟愣住了。

  为什么?

  这几乎不用问了。还能为什么?谋害天子,为的自然是天子那个位置。但李遂安细细回想,发现自己打从记事以来,自己的父亲就一直很低调,做事中正平和,虽然因为是大长公主之子的外戚身份,又掌禁军,受了一些非议,但先帝与今上对他极为信任,当初宫变时,李宽关键性的救驾,更令嘉祐帝对他深信不疑,估计直到死,都没想到是自己父亲下的手。

  虽然他们父女之间关系平平,之前大长公主的话,也让李遂安有了心理准备,但心里想想,跟亲耳听见是两回事,李遂安脸色苍白,怔怔看着自己的父亲,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

  “这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

  李宽抬手,示意她坐下,李遂安一动未动,李宽也没有勉强,转身负手,在书房内踱步。

  “二十年前,先帝在位,昭元太子早逝,郑王贺琳与皇叔贺祎意图谋反,事发败露,被先帝处以极刑,当时你还很也许不记得了。”

  李遂安沉默片刻,道:“我记得,是丙申逆案。听说陛下,也就是当时的鲁王,也因此事被牵连,废为庶人,全家流放。”

  李宽点点头,随后道出一个惊人的秘密:“其实当时,我已经在暗地里支持贺琳了。”

  李遂安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道:“可先帝不是很信任你吗?”

  李宽嘲讽一笑:“那是后来的事情了,先帝发现单凭自己的力量,很难与高门世家抗衡,才会想起我们这些外戚勋贵,否则你以为你祖父与长公主成婚之后,怎么会在朝中默默无闻?你父亲我,又怎么会从边城被调回京城,从此就没能再回沙场?无非是前朝教训,让先帝对外戚防范甚深,生怕外戚罢了。可他千防万防,又怎么料到儿子还是死在我手里?”

  李遂安深吸了口气,知道接下来的内容兴许会更令人震惊,假若在一年前,她可能会以为父亲在讲故事说笑,但现在,她竟已有了足够的定力,去听完这段惊天秘闻。

  “后来呢?为何先帝没有发现你与贺琳勾结?”

  李宽并不在意自己女儿用了“勾结”这个词,他道:“因为合作过程中,我就发现贺琳这人是个蠢货,完全比不上昭元太子,而且急功近利,迟早会栽跟头。当时,先帝在位,朝野还算稳固,造反是没什么好结果的,贺琳根本不听我的劝告,所以我重新物色适合扶持的人选,就是齐王。”

  “齐王的资质,虽然比不上昭元太子,但起码比其他兄长好很多,母亲安淑妃既得宠,又没有太深厚的背景,正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盟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头顶上还有贺泰与贺琳两个哥哥,想要上位,就得将他前面的障碍铲除。所以一方面,我暗中让人暴露贺琳与贺祎勾结的蛛丝马迹,先帝本来就是个多疑之人,很快就盯上他们,无须我多费心另一方面,我通过鲁王府的侍女,伺机将一个巫蛊木偶放进去,那里面写着昭元太子的生辰八字。”

  久远的往事忽然被一层层揭开面纱,道听途说与一知半解逐渐变得脉络清晰,李遂安想起当年贺融生母的死,脸色难以控制地越发惨白起来。

  李宽看到她的反应,居然还笑了一下。

  “你猜到了,她将巫蛊放到了鲁王一名侍妾的房中,而那名侍妾,就是安王贺融的生母。”

  李遂安的身躯微微颤抖,犹如风中残烛。

  李宽接着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就让人将事情泄露给当时的王府长史翁浩。翁浩此人,志大才疏,他一直不甘于待在王府,还是一个平庸的皇长子身边,有了这个机会,他立马抓住,向先帝告发鲁王在自家府中私藏巫蛊,咒害昭元太子。其时先帝正因为太子的死而悲痛万分,当即下令查抄鲁王府,顺带也抄出鲁王与贺琳往来的那些信件。两名皇子落马,齐王前面的障碍一下子都铲除了。”

  李遂安觉得有些冷,她不得不后退,将背部抵在门边的墙壁上。

  “但后来,齐王也谋反了。”

  李宽点点头,笑容里带了一丝轻蔑:“我本来以为,他虽然比不上昭元太子,但起码耳濡目染,十几年的修身养性下来,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谁知还是高看了他。先帝几个儿子,灵气都集中在太子身上,余下几子,各有缺陷。鲁王全家被流放的那十几年里,朝中几乎无人与齐王争锋,先帝也曾有意立他为太子,但他却白白浪费掉大好机会,该狠的地方犹豫不决,不该做的,却做了一堆,当他在鲁王给先帝献画一事中做手脚时,我就知道,此人不堪重用,迟早会连累我。”

  李遂安问道:“所以你决定倒向陛下?”

  李宽摇摇头:“在那之前,我还看中了卫王,不过后来我发现,他比齐王更优柔寡断,齐王谋反时,他与皇帝一道在太庙,本来可以先发制人,将当时的皇帝与太子都杀了,那样我就会扶持他为正统,再回去解决齐王,可惜他不敢,白白错失机会,让嘉祐帝上位。”

  “陛下登基之后,父亲贼心不死,又盯上了纪王,想利用他来与太子斗,还将我嫁给纪王,又把清罗送入宫,太子逐渐失宠,还为了立功,心急地跑去边关”李遂安灵光一闪,不可置信道,“突厥人怎么就那么巧,知道太子会去云州?是你给突厥人通风报信?!”

  李宽嘴角噙笑:“不愧是我的女儿,真聪明。”

  李遂安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突厥人破关而入,中原河山,杀害那么多百姓,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想要皇位,就活该那么多人给你陪葬吗!”

  李宽淡淡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贺氏难道就一身清白?他们的皇位,不也是从前朝皇帝手里抢来的?贺泰的祖父,不也是从尸山血海杀出一条路,才能创下这份基业的?先帝那几个儿子,包括贺泰在内,哪个能称得上明君?不过都是平庸之辈罢了!时无英雄,徒使竖子成名!他们能当皇帝,为何我就不能?”

  李遂安咬着牙,说不出半句话。

  李宽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贺氏的气数还不算完,我现在称帝,只会让贺湛贺融与张嵩他们联合起来一致对付我,正好你妹妹生了一个皇子,我会扶持他登基,再以丞相身份摄政,至于突厥人,就先让贺融去与他们厮杀,互相消耗实力吧,等我整顿了南方,再渡江北伐,届时再坐收渔人之利,到那时,幼帝自然会禅位,而你,就是开国公主了。”

  李遂安的声音一字一顿迸出来:“我并不想当什么开国公主!”

  李宽淡淡一笑:“现在不想,以后你就会想了。傻孩子,我知道你喜欢贺融,但他早知我间接害了他的生母,你觉得他会喜欢你吗?等你成了皇帝的女儿,贺秀、贺融,这些人都会成为过往,到时候天底下的男人,你要谁,谁就得娶你,还得捧着一颗心求你喜欢,这样难道不好吗?”

  原来是这样

  原来贺融早就知道难怪自己三番四次去找他,他都直接拒绝。

  李遂安忽然想起,当初贺融离开长安之前,与她说过一句话。

  你是你,李宽是李宽。

  那时候她并不明白对方是何意,只道贺融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父亲抱有偏见,一度还感到委屈,为父亲不平。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可是已经迟了。

  迟了整整二十年。

  两行泪水夺眶而出,缓缓流下,李遂安的视线模糊一片。

  “贺融的确有几分能耐,与他那个无能的父亲和大哥不一样,如果他生母没有当年那层关系,我会很乐意看见你们成婚,也很乐意有那么一个能干的女婿,我们翁婿联手,只会比现在更顺利。但很可惜,你们注定有缘无分。”李宽的语气里,还真有那么一丝遗憾。

  “我不需要那样的缘分!”李遂安尖叫起来,反应激烈,“我也没有你这样一个卖国求荣,里通外国的父亲!”

  她转身就要跑出去,却被早已守在门外的侍卫拦住。

  李宽在她身后冷冷道:“你当真以为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出去通风报信?别以为我不知道,裴皇后能跑,少不了你的功劳。你应该庆幸你是我女儿,不然现在早就是个死人了。将她打晕,拖下去关起来!”

  李遂安挣扎起来,甚至要伸手去抢侍卫手里的刀,但她后颈随即一痛,身体不由自主往地上栽倒,人也再无知觉。

  此时的长安,已不复昔日天下繁华之都。

  东、西两市,往常这个时候,早该热闹非凡,叫卖声不断,但现在,长安城一片萧瑟,只有不时传来的短兵相接与哭喊声,昭示着这座巨大的城市其实还有不少人。

  突厥人进了长安之后犹如饿狼进了羊圈,四处冲入百姓人家去搜刮抢掠财物,看见一些稍有姿色的女人也不放过,这些伏念都知道,但他没有加以制止。

  突厥大军跟着他,千里迢迢从突厥来到这里,看似所向披靡,实际上也折损了不少人马,若是没让他们抢个痛快,满载而归,哪怕他这个大汗是依靠铁血上位的,也做不长久。

  狼到了中原也不会变成羊,伏念没想过去改变他们,在他看来,突厥人就是要有这一份血性,才能在战场上克敌制胜,如果将他们驯化得软绵绵,那跟中原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个突厥士兵正抱着一个装满经营的瓮匆匆路过,看见大汗带着一行人穿过朱雀大街,忙停下来行礼,直到对方走远,才喜滋滋地拿着财物快步离开。

  伏念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不为所动,面不改色,他径自穿过长街,走向高大的城楼。

  “我听说灵州和甘州还有不少兵马,他们没朝长安打过来吗?”伏念问走在自己左边的突厥大臣。

  对方轻蔑笑道:“他们现在被萧氏拖住了脚步,哪有空管我们?再说了,中原人不是擅长内讧吗,他们肯定指望李宽先讨伐我们,自己才好跟在后面捡便宜吧!”

  其他突厥人闻言都笑起来,带着心照不宣的轻视。

  如果说打败陈巍,让突厥人充满自信,那么打入长安,就让他们的自信心与骄傲膨胀到了极点。

  试想突厥跟中原打了那么久,有谁能真正打入中原,甚至将这座闻名已久的城池据为己有?

  只有他们。

  胜利的事实,由不得所有人不感到热血沸腾,志得意满。

  但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质疑。

  其中就有人对伏念道:“大汗,我们的战线拉得太长了,眼下长安距离王庭已经甚远,一旦对方从后方袭击,截断我们的后路,前方又有人迎面打来的话,我们可能会很难应付。”

  没等伏念说话,立马有人反对道:“李宽忙着夺取他们皇帝的位置呢,留着兵马对付他们自己人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来跟我们打仗?咱们突厥又怕过谁,真要打仗,中原这些软脚鸡哪里够我们打?大名鼎鼎的陈巍不也成了大汗刀下的鬼吗?”

  “但是咱们突厥的优势在骑兵,又不是守城,要是大汗还想继续南下,打下来的地方总得守着吧?谁会守城啊?我们可都是没守过的!”

  伏念抬起手,制止手下人的争执,正想说点什么,余光一瞥,却仿佛瞧见一抹兵器反光。

  他眯起眼,忽然往前跑去!

  随着他的动作,一把刀忽然从旁边巷子伸出来,持刀人一跃而起,扑向伏念原先站着的位置!

  一击落空,刺客反应极快,扭身对伏念紧追不舍。

  与此同时,又有数十人分别从暗处蹿出,持刀扑向跟随伏念出来的一行人。

  这是有预谋的暗杀!

  朝前跑的伏念很快发现自己前方去路也被阻挡了,两名刺客,连同刚才在后面追击他的人,一共三个,围攻他一人,刀刀致命,杀气腾腾,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对方没有蒙面,从打扮上看,应该是之前守城的禁军,伏念打入长安前,就听说他们被纪王就地解散,四处溃逃,原来是想化整为零搞暗杀吗?

  不自量力!

  伏念冷笑一声,抽出随身佩刀,斩向自己前方的敌人。

  他力气极大,双刀相接,铮的一声,对方刀背上居然崩出一道口子。

  而在伏念身后,贺秀觑见机会,用尽自己平生气力与速度,刀身虎虎生风,掠作一道白光,杀向对方后背!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前10个留言送红包包

  一直以来的阴谋,李宽终于讲清楚了,所有线都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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