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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朝天街的机遇


  住在四合馆的袁六是位布商,他本是闽人到岭南经商。和阿七在刺桐城东相识。袁六为人仗义,只是好酒,贪杯误事,从商多年,竟只是个饿不死发不了财的小布商。

  李果抵达广州,从城西濠岸登陆,用官话询问路人,路人摆手摇头,寻常百姓听不懂正音,几经周折李果才找到四合馆。

  人生地不熟,言语十分勉强才能通。见到袁六,听到一口亲切的乡音,李果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阿七在信中说明李果投靠缘由,并托袁六暂且收留李果,并帮忙找份工作。

  “刚下船,饿坏了吧,先去吃一顿,明儿再谈他事。”

  袁六收起信,让李果将行囊扔床上,唤上李果就要外出。

  “我在船舱数日,一身臭味,我先洗洗。”

  李果抬手嗅袖子,一股死鱼味,真是臭不可闻。

  “哈哈,我这人不讲究,来,我带你去洗个澡。”

  袁六揽着李果出门,出馆往右拐,没两步,进入一家澡堂。

  四合馆内的设施,比村野开的旅舍要好上许多,但在这繁华的城西却是掩藏在一片杂乱无章的矮房中,极不起眼的地方,连招牌都被雨打日晒得褪色模糊。这片被城西高楼、商肆遮挡的矮屋旧楼地带,被唤做三元后巷。三元后巷,是条不到五尺宽的巷子,住满络络不绝的四方客。

  梳洗一番,一身干爽的李果,跟随袁六,出现三元后巷的一家酒肆。

  酒肆里挤满人,天气炎热,空气中弥漫着酒味和臭汗味。

  让李果想起,多年前,在酒馆跑堂的日子。

  袁六倒是悠然,抹去额上的汗,排出钱,跟掌柜要酒要肉。

  他和掌柜是相熟,两人用当地土语交谈着什么,袁六哈哈笑着。

  李果愣愣接过酒菜,走出酒肆,袁六才说:“店家问你是不是我儿子,我老六哪生得出这么周正的孩子。”

  袁六在老家有个儿子,比李果小两岁。

  夜里,喝醉酒的袁六,打着响亮的呼噜,不时还会翻身、抓肚皮。李果躺在袁六旁边,睁着眼,看向门窗投射进来的月光,想着心事。

  出来几天,他挂念家人,虽说在离开前,就和朋友有过一番商议,然而他是第一次离乡,

  心里空空荡荡,忐忑不安。

  李果离家隔日,瑾娘亲自到果家接走果妹,正巧阿七也在。

  “瑾娘,你带她走,可得好好教导。”

  阿七端坐在椅子上,身边跟随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厮。

  “自是用心教,读书识字,珠算女红,一个也不落。”

  瑾娘落坐,笑着将果妹揽到身边。

  “都好,就怕长大后,跟你一样,这个不嫁那个也不嫁。”

  阿七和瑾娘在城东相识,有着颇深的交情。

  “阿七,这话你可说不得。”

  瑾娘扇着炉子,正在煮茶,听到阿七的话,回上一句。

  “说得好像你合桥阿七有妻室一般。”

  瑾娘摇着折扇,调侃着。

  一对剩女剩男,何必相互伤害。

  “唉,你是不知道,多少女子想嫁我,妆奁几十万的都有。”

  阿七提起这事,就有点委屈,他阿七岂是娶不上老婆的人。

  “那何以竟不肯娶?”

  十八岁的瑾娘,属于风评不好的女子。何况林家自从主母黄氏风痹卧床后,弟弟又小,瑾娘便也无心去谈婚论嫁。

  “娶来当婆娘奴,我阿七可受不住。”

  合桥阿七,心高气傲,岂能看人脸色生活。

  “婚姻终归是大事,你们可得仔细想想。”

  果娘倒上两碗茶,一人一碗递上。

  这些年,果娘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一双终日干活的手,粗糙生茧,骨节突出。

  瑾娘素来敬重她,只是点头喝茶,再不敢说什么。

  果妹偎依在大姐姐身旁,闻着大姐姐身上的香味,好奇仰头,看着大姐姐喝茶时的优雅动作。

  “这孩子啊,嘴馋,但肯干活,瑾娘可将些粗活差遣她,洒扫煮饭,她都会。”

  果娘为人实在,觉得果妹去林家,自然得帮衬点家务活。

  “果妹生得俊,又极是聪慧,若是能识字,懂算术,日后当嫁个大商贾,可不能当仆役丫环使唤。”

  瑾娘夸赞着。

  听到被夸,果妹张嘴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平日瑾娘也会去海月明珍珠铺,虽然郭家人看到她去铺子,就给脸色看,甚至恶言中伤,但拦不住瑾娘。

  由此,瑾娘就和在珍珠铺干活的李果相熟,也因此见过几次果妹。八岁的孩子,每日提着食盒,穿越三条街去给哥哥送饭,又乖巧又懂事,瑾娘很是喜欢。

  “穷人家的孩子,教些可以谋生的技能便好,若是能识几个字,算个十百千,那也看她造化。”

  果娘不免想起,当年赵提举还在衙坊的时候,提举家的赵舍人,也曾教李果读书识字。

  想来这两个孩子,都是有福份的人。

  瑾娘领着果妹离开果家,阿七也一并出来。阿七将瑾娘送至林宅门口。

  “果妹在衙坊,自是无人敢来惹事,你放心吧。”

  瑾娘和阿七交谈。

  “由你这位不亚男子的瑾娘带着,我还需担心什么。”

  阿七呵呵笑着。

  “阿七,那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果妹牵着瑾娘的手,看向阿七,显得依依不舍。

  “还能,过几日便来看你。”

  阿七蹲下身,跟果妹说着。

  三人相别,阿七起身要走,又回头说:“哎呀,我要是常来林宅,外头还不知道要怎么风言风语,何况王家小员外,可要叫人打我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瑾娘懊恼骂着。

  她比小孙还年长一岁,只把小孙当个弟弟般照拂,男女之事,万万不可能。

  果妹住进林宅,果娘也不再去海港给脚夫烧饭,而是在衙坊找份厨房的活干。

  小孙将这些事写上信,托去广州的水手,拿予四合馆的李果,让他安心在异乡谋生。

  李果来广州数日,言语不通,街道不熟,每日跟着袁六在城西转悠。

  每年,袁六都会在四合馆住上三四个月,跟布店的掌柜们收齐钱,才回刺桐。

  这次住得久,钱也没收上多少,心里郁闷,想着早些回家去也好。只是,李果的工作还没着落。

  城西可是广州最热闹繁华的地带,李果走马观花,心想到广州,才知老家的城东落玑街只是小巫见大巫。

  无奈,李果会说几句官话、番语,可着实不会粤语,也并非此地人。袁六带着他,连问几家铺子,都没人要。心灰意冷之下,李果想着再不济去酒馆、饭肆拖地洗碗,先入了语言那关,有手有脚,不至于走投无路。

  转机在一个午后,李果独自一人行走在城西的朝天门大街,看着周身穿行而过的各色行人,心里凄凄惨惨。

  低头路过一处香药铺门口,李果听到从铺中传出的熟悉的闽音。

  在异乡听到乡语总是别样亲切。李果进铺,发现是位大商人打扮的男子与他的仆人在交谈。两人显然是刺桐人,而且这位男子还有几分眼熟,李果很快想起他是谁。

  “陈承务,多时不见。”

  李果过去行礼,用乡语说道。

  他言谈文雅,礼貌周到——当了那么多年伙计,李果很熟悉怎么和人交谈。

  “你是......?”

  陈其礼有些迷茫,不过端详一番,他想起这个白净的少年似乎曾见过,但不记得名姓。

  陈其礼是位有名的海商,客居广州。

  李果在海月明珍珠铺当伙计时,曾有幸见过陈其礼一次,当时李果给陈其礼留下较深印象。要不他一位大海商,哪能记得这号小人物。

  “我以往是海月明珠铺的伙计,叫李果,和陈承务有过一面之缘。”

  李果仪貌端正,态度谦和,又值少年,有着很好的眼缘。

  “我记得了,你怎会在这里?”

  陈其礼五十岁上下,眉眼和善,也是因为他是个善人,李果才敢来寒暄。

  要不以李果身份,早被他的仆从赶走。

  “我惹上事端,离开珠铺,独自到广州来。”

  李果说时模样懊悔,十分沮丧。

  “可有落脚的地方?”

  是位上进的后生,何况又是同乡,陈其礼遇到便不能视若无睹。

  “回承务,我得一位好心同乡收留,住在四合馆,来广已有数日,只是还没寻着活干,这才游逛在街头。”

  李果不卑不亢,如实讲述。

  “这好说,你是珠铺的伙计,便也去找珠铺的活干。只是你在刺桐惹上什么事端,可得先告我知。”

  陈其礼捻起美须,说得悠然。

  李果便将他亲善瑾娘,而被郭开逐出店铺的事陈述,但不敢说他惹怒王鲸的事,毕竟这是积年旧怨,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陈其礼本是闽人,又经商多年,自然知道林郭两人合开珍珠铺的事,这事郭开确实做得不地道,欺负故友孤儿寡母。李果虽然鲁莽,也算仗义。

  也就这样,得陈承务担保,李果在一家珠铺找到份活干。

  随即不久,袁六回闽,李果觉得四合馆租金贵,在三元后巷的民宅,租处窄小的房间,终于在广州安顿下来。

  自此,李果在朝天大街的沧海珠珍珠铺干活。这家珍珠铺有两个海明月珠铺大,每日接待的海商及经纪人无数。

  李果在这家铺子里只是负责搬运,干些杂活,接待顾客的事,他还不够资格。在海月明,李果是拔尖的伙计,负责接应顾客,在此地,李果觉得身边的每个伙计,都是阿七。这些人,个个番语说得流畅,八面玲珑,巧舌如簧,筹算能力惊人。

  既然,只是珠铺里干杂活的伙计,李果的工钱也少。

  在异乡不似在老家,餐餐吃家里,不用多少开销。

  在广州,李果每日精打细算,一个子儿,当两个子儿花,辛苦攒钱。

  每日努力学番语、岭南土语,想着早日得东家青眼,学到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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