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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敬字亭 书肆


  书写用纸,白洁,柔滑,和李果平日能接触到的粗糙、泛黄纸张——清明烧的冥纸,不同。

  李果很爱惜它们。

  起初,罄哥给李果一摞书写用纸,约莫二十张,裁得整齐,到现在,李果用去大半。

  舍不得用,一张纸正面写完写反面写,密密麻麻都是字。

  就是这样没失去书写用途的纸,对李果而言,也仍是用途广泛。

  一夜在赵宅,罄哥从赵启谟书房里拿来块点心给李果,李果取出废纸正准备包食物,被罄哥看到,连忙制止。

  “但凡有字的纸,哪怕再零碎,也要收起来,拿去敬字亭焚烧。”

  “那也不能用来擦屁股啰?”

  李果非常吃惊。

  “那自是不可以,不行!”

  罄哥激动得涨红脸,他平时说话温和,也是一时着急。

  “我有好多写字的纸,都拿去那什么亭烧了不是很可惜?”

  “敬字亭。”

  “这种纸做饭的时候,比稻草还好引火,都要拿去敬字亭烧掉吗?”

  李果相当惋惜,废纸本来是用途广泛的东西,既包东西,还能擦屁股,还能当火引子。

  “要的,公子废弃的纸张,都收在纸篓里,每隔几天,我会带去敬字亭焚烧,你那些废纸,也拿来予我。”

  “不要。”

  李果讲究实用,不浪费,什么带字的纸都得去专门的地方烧掉,还不能有其他用途,不合情理嘛。

  穷人根本不这么过日子。

  “可知,尊重圣贤、敬惜文字。”

  赵启谟不知道何时站在门外,装得一本正经,俨然是老赵模样。

  “那,那便拿去敬字亭烧吧。”

  李果喃喃说着。

  “你受学时,没拜孔圣,不用守这儒门规矩,只是别再拿去当厕纸用。”

  赵启谟嘴角明显上扬,大概觉得李果十分有趣吧。

  “知道了。”

  李果觉得读书人真麻烦。

  回到家,李果将废纸收集起来,坐在床上一张张查看,几乎每张都写有“丙”字,鲜红满目。

  “哼,他字好看,就老嫌弃我字丑。”

  在写“丙”的纸张上,有那么几张赵启谟还写了批语,什么:“罚抄十遍”,“歪歪斜斜,执笔不稳”。“逐字重抄”等等。

  李果起先看得懊恼,渐渐又不恼了,仰躺在床上,举着纸张笑语:“他的字,真漂亮啊。”

  赵启谟的字不够稳重老成,但秀劲谨严,十分生动。

  李果看不出书法好坏,直觉得赵启谟字真美。

  李果挑出五六张有赵启谟批语的纸张,掀起席子,将纸张压在自己席子下。

  舍不得拿去烧,拿去当火引,拿去包食物。

  敬字亭在城西和城东各有一座,这是书童们的去处,李果以往还真不曾听过。

  城西的敬字亭,就在衙坊,柳漕司宅后一条幽巷里。李果没去过。

  柳家大公子柳经相当刻薄,只要有穷人家孩子在他家宅子附近悠晃,他的仆人就会去驱赶。李果因为这个原因,很少去那一带玩。

  李果夜里到赵宅,有时会遇到柳经。只要听到柳经的声音,罄哥就会将门窗关上。

  “罄哥,你也讨厌他吗?”

  “倒不是,他的书童筝儿和我要好,被他瞧见,要取笑我哩。”

  有时候,孙齐民会过来,他第一次在赵宅见到李果十分惊喜。还一度想捐助李果一套文房用具,什么笔筒笔搁,印盒水注,臂搁镇纸,统统都有,听得李果瞠目结舌,赶紧拒绝。

  巨商的娃,就是不同凡响。

  孙齐民来找赵启谟,都是来求教功课。听罄哥说,考前一天,小孙必到。

  赵启谟在书房里指导小孙,言语温和——书房离罄哥的仆人房很近,夜里能听到书房里说话的声音。

  两个学生谈诗歌,谈格律,李果一个字也听不懂,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执笔,在纸上默写。

  “黍,下面写错了。”

  罄哥手指敲桌。

  “这字好难。”

  李果将写错的字涂抹,重新写下,这次倒是写对了。

  适才,李果神游太虚,想着:他待我这么凶,待小孙倒是极好。

  “罄哥,你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吗?”

  李果抬头问。

  “谈格律呢,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

  罄哥字识得不深,书读得不多,但他之前在别人家,也当过几年书童,耳闻目濡。

  李果一脸懵。

  什么遮遮瓶瓶,听着倒像在打瓦罐。

  “不懂吧,这是作诗的平仄。”

  “罄哥会作诗吗?”

  “不会。”

  罄哥只是个书童,不要求有这样的技能。

  “罄哥,你上次说有什么猫红本,用来练字,字就会好看。”

  “描红本。”

  “贵吗?”

  “贵倒是不贵,要去书肆买呢。”

  李果知道书肆,城东就有一处很大的书肆,肯定什么书都有得卖。

  上书肆买书这种事,李二昆家是从没有的,李二昆就是个文盲。

  听儿子说要买书,果娘愣愣说:“娘不知道哪里有卖。”

  果娘没去过城东,书肆这种地方,她一个渔女更是从未踏足。

  “果子,你白日要在包子铺干活,晚上商肆也关门了,上哪买去。”

  “就在包子铺不远呢,我偷偷跑去看看。”

  李果回答。

  第二日,李果果然溜去书肆,站在书铺外头踟蹰不前。

  他的年纪,像个书童,衣着打扮却不是书童,一看就是粗鄙的贫儿。

  书肆里尽是文人,穿长袍,拿扇子,目中无人,开口就是高深莫测的话语。

  李果沮丧想着:赵启谟长大后,该不是也这样。不,不会的。

  李果鼓起勇气,踏人一家书铺,立即引得铺内购书闲谈的文人、书童们侧目。

  “有,有卖描红本吗,我我要一本。”

  李果站在柜台前,手捏着小钱袋。

  掌柜探头将李果打量,饶有兴致。

  “小孩,你要描红本做什么?”

  “我要用,多少钱?”

  李果刚开口,就将钱袋里的铜板往柜台上倒,他显窘迫急促。

  “果贼儿,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来。”

  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李果抬头,瞅见他的二堂兄李才淑。这人十六岁,高瘦,脸上没肉,眼睛凸出,因此小时候得个“水鸡”的诨号。

  “我买书,怎么不能来。”

  李果已从掌柜手里接过描红本,自顾收起铜板。

  “哈哈,大字不识,也敢说买书。”

  李水鸡收起扇子,从李果怀里抽走描红本。

  “还我。”

  李果跳脚要抢,李水鸡举高。

  “你老娘整天跟人哭穷,还有钱给你买书,啧啧。”

  “书还我,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李果挂在李水鸡手臂上,又抓又挠,十分凶悍。

  也是新仇旧恨,李果以往在大伯家待过,李水鸡老是欺负他。

  “休得在书肆喧闹。”

  声如洪钟,一位高大的年轻书生排开围观的众人,挺身而出。

  “才淑,把书还那孩子。”

  李水鸡面有悻色,扯下挂他身上的李果,将描红本丢给李果。

  “秦兄,我和小孩儿耍着玩呢。”

  转过身,李水鸡已经堆上一脸笑意。

  李果离开书铺前,特意留意这位被唤秦兄的男子,这人剑眉星目,相貌堂堂,李果不禁多看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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