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智跞走了
绛都智府。
一个平常不过的午后,晋国执政智跞已经是病入膏肓,此刻他正静静地躺在床上,身边是儿子智申。
智跞用微弱的声音问智申:“你想过没有,在你之后谁可为智氏宗主?”
“父亲大人,此事一直困扰着孩儿,有时候也想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想好。还请父亲大人明示哪个孩子更适合当智氏的宗主?”
智跞有一丝不满,他闭上眼,“说说你对两个孩子的看法?”
“两个孩子都很不错,智宵稳重,智瑶果敢,实难取舍。”
智申对两个孩子评价,甚是中肯,智跞露出一丝笑意,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算是肯定,随后智跞轻声说道:“用智宵智氏很难有大的发展但却能够保全;如用智瑶智氏会取得更大的成功,也许比现在还要强大,但也存在风险。你要慎重考虑啊!”
这么多年了,父亲终于对这两个孩子做出了最后的评判,智申听罢,赶紧说道:“诺---”
虽然父亲做了评判,但还是没有说到底要用哪一个为智氏未来的继承人。
不过,既然父亲不说,智申也不好再问下去,只好静静的呆在父亲的身边。
过了许久,智跞问道:“赵鞅来了没?”
“还没,下人打探过了说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智跞不再说话,静静的望着窗外,秋天的窗外是一片金黄色的景象,黄的菊花在秋风中怒放,黄色的树叶在秋风中飘落,漂浮着、摇摇晃晃,时而飞起、时而落下,最后落在了不知名的角落。
望着这些金黄的颜色,智跞想到了远处金黄色的黍稷也一定成熟了,金黄金黄的一片,漫山遍野,那该是一幅多么美妙的景象啊!
景色很美很美,可惜自己将再也看不到了。
这时他想到了赵鞅,他怎么还不来,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可是他哪里知道,此时赵鞅正风驰电掣般赶往绛都。
得知智跞病重的消息后,赵鞅清楚的意识到又一场政治风暴即将来临,自己若不及时赶往绛都,谁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在赶回绛都之前,就命令蒯聩整顿兵马紧随自己身后返回绛都。
战车上在晋国的官道上一路飞驰,卷起的的尘土夹杂着秋天的树叶,高高飞起,扑打在赵鞅和驾车人的脸上,赵鞅不时抬手将身上的树叶拍掉;而黄土高原上的尘土在车轮的碾压下高高扬起,直冲赵鞅的鼻子,呛的只想打喷嚏。
飞快的战车颠簸的很是厉害,剧烈的摇晃下,赵鞅的左肩膀上的伤口又一次崩裂,血顺着衣服渗了出来,他痛苦的咬紧了牙关。
“大人您没事吧,要不停下来,我替你包扎一下。”
“不用了,还是快点走吧,天黑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赶到绛都。”赵鞅没有理会车夫的关心,督促他继续加快速度。
“驾---”车夫猛抽一下马鞭,战车再次闪电般冲向前方。
夕阳西下,晋国都城新绛已经沉浸在一片火红的夕阳之下,就在守城将士们准备关上城门之际,赵鞅的战车风驰电掣般冲进了绛都南门,守城将士和百姓赶紧躲闪开来。
赵鞅回来了,但他没有回到赵府,也没有去王宫汇报,而是直接来到了晋国智府。
绛都智府。
公元前493年秋天的这个晚上,智跞、赵鞅这两打了半辈子交到的对手,又一次坐在了一起,只是这一次却成了二人最后的谈话。
智跞望着满身尘土,带着刀伤的赵鞅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终于露出了一丝丝微笑,“赵大人,可把你等回来了,你不回来我死不瞑目啊!”
“智大人千万别这么说讲,晋国还要你执掌。”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是世事的规律,我智跞不是圣人总要过这一关的。不过在临死前能够给赵大人把该讲的话讲完,我就死而无憾了。”
“智大人尽管讲,赵鞅在听。”
面对曾经精神矍铄的智跞,虚弱的躺在这里,赵鞅除了感叹人生之快,世事无常之外,更多还是惋惜。
“赵大人你说句实话,你怨恨老夫不?”智跞突然问了赵鞅这一句话,完全超出了赵鞅的预料。
稍稍吃惊之后,赵鞅实话实说道:“以前怨过,但是今天不怨了,我想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智氏,非你我之间的过节。”
听到赵鞅能够这样讲,智跞有些伤感,“赵大人能够这样想,很出我的预料。想我智跞在晋国执政八年,前四年为范吉射、中行寅二卿所掣肘;后四年又为你赵大人所分庭,没有真正掌握过晋国的大政啊。”
“智大人快别这么讲,晋国也只有在您的执掌下才真正出现了少有安定祥和,赵鞅乃是一介武夫,以前多有得罪,还望执政大人莫要见怪。”
“其实老夫知道自己才学平庸,德不配位,能够与赵大人共同执政晋国已是幸事,岂敢独掌大权。老夫之后,赵大人就会有更大的空间施展抱负,老夫在这里先祝赵大人带领晋国走上更加辉煌的道路,不过这一天我是看不到了。今天老夫之所以一直坚持等到赵大人回来,是有几件事情不明,还请赵大人实言相告。”
“执政大人尽管问,赵鞅知无不言。”
“一是老夫想问赵大人,老夫死后赵大人将如何管理国家?还用不用六卿制度?”智跞终于进入到了实质阶段,对于当年赵鞅坚持不用六卿制度,智跞一直耿耿于怀,本想在以后找机会与赵鞅在就此事进行沟通,无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始终没有成行。现在若不再问,恐怕此事只有带到棺材里了。
对于赵鞅来讲,此事乃是关系到晋国今后政治体制的事情,没有必要隐瞒,于是赵鞅如实答道:“不用,就用现在的四卿执政。”
智跞听罢,仰头望了一眼屋顶,“看来赵大人是铁了心要毁掉晋国几百年的六卿制度了。”声音里透漏出一丝凄凉和不甘。
“六卿分权导致晋国疲惫不堪,我对此已痛心疾首,早就想废除了。借着这次范吉射、中行寅的叛乱正好废掉六卿,难道今天的四卿执政不好吗?”
智跞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好是好,执行了几百年的六卿制度在我手里终结了,我就怕到了天国,在列位晋国国君面前抬不起头,愧对他们啊!”
过了一会智跞又问道:“老夫再问大人一句,我走之后你将如何处理四卿的关系?会不会像范吉射、中行寅一样清除其他三卿?而后你们赵氏一家独大,最后使晋国成为赵氏的晋国。”
人常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面对自己身后事,智跞不得不把赵鞅问清楚,否则他岂能走的安宁。
如此尖锐的问题,赵鞅当然也是第一次遇到,必定半辈子的马上生活,他还真没有想到有朝一天谁吃掉谁的问题,也没有想到有朝一天赵氏会独霸晋国。于是他如实答道,“这个我没有想过。”
虽然赵鞅没有想过,但是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想过,其中作为执政打智跞就一直在担心着这事,于是继续直言问道,“请恕老夫直言,赵大人是没有想过还是想了不说?”
“真没有想过。”赵鞅坚定的答道。
智跞似乎并不相信赵鞅的话,直直的望着赵鞅道:“请赵大人听老夫一言:合则两利,争则两败。我儿智申平庸,他根本不具有赵大人的雄才大略,他年如果真到了水火不容的份上,还请赵大人放过智氏,给智氏留条生路。”
赵鞅吃惊的望着智跞,他万万没有想到智跞会如此执着的认为自己将有吞并其他三卿的野心,于是赶紧说道:“智大人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赵鞅万万没有吞并其他三卿的野心。”
“你没有这样的心思,不代表你手下的人没有,我们这些当宗主的好多主意还不都是手下人出的,在他们的怂恿下,我们的注意也会改变的。就像当年我听信梁婴父的谗言迫使你逼死董安于一样,今天我想起来也后悔呀!像董安于这样忠于主公精明能干的的家臣我也是非常的欣赏,因此更能理解赵大人对失去董安于的心情,在此我向赵大人赔罪了。”
一提到当年诛杀董安于的事情,赵鞅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话既然说到了这份上,赵鞅赌气的说道:“梁婴父这样的小人的话,执政大人岂能听信?”
“梁婴父他是个十足的小人而已,若不是他出身世卿,我怎会用他,更不会提议用他作为六卿的人选。”
赵鞅怎么也不会想到智跞竟然会在临死的时候亲自将杀死董安于的事情说出来,他曾经想过多少种质问智跞的方法,竟然在这一刻就这么轻轻地解开了。但他为什么要说出这事的原因,难道是让自己杀死梁婴父为董安于报仇,还是有其他想法?
“不瞒大人,我已经将梁婴父驱逐出智氏,算是向赵大人赔礼了,希望赵大人今后不要记恨智氏,更不要报复智氏。”
“我不记恨智氏,更不会记恨智大人你,我已经说过智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智氏,我能理解。今天我就明确的告诉智大人,今后的晋国四卿中一定有智氏的位置。赵鞅也定会与其他三卿和平共处。”
智跞终于听到了他想要听得话,说白了他之所以坚持到赵鞅前来,就是为了问一下赵鞅对晋国六卿制度的看法,更主要的还是想问一问赵鞅如何安排他之后的智氏,既然赵鞅给智氏在四卿留有位置,智跞就放心了,“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智跞轻轻地舒了口气,猛烈咳嗽起来。智氏族人赶紧围了上来,帮其敲后背,端痰盂。
赵鞅终于明白智跞为什么一直要坚持到自己回来,原来还是为了智氏的将来考虑,担心自己将来报复智氏。哎,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国家的执政一生穷其所有就是为了家族的兴盛繁荣,既可悲又可怜。但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赵鞅静静的走出智府,身后传来了一阵阵哭声,智跞去世了。
智跞死了,在晋国一片哀乐声中,赵鞅也随即迎来他一生当中最为辉煌、最为灿烂的时刻。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的太久太久,整整32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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