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晏殊

　　我换上一身齐整的衣服，跟着小宋，快步往开封府走去。

　　毕竟是天下第一首府，数座大小殿堂气势恢弘，巍峨壮观，楼阁碧水相映成趣。

　　范先生刚上朝回来，官服还没换，眉头紧锁的坐在梅花堂饮茶休整，见到我和小宋，这才把愁容收了一收，起身相迎。

　　范先生假装斥责道：“你这孩子，不在书院里好好读书，又出来瞎转，我这里可是公堂，容不得闲人游荡。”

　　小宋笑道：“先生您政务繁忙，学生自然不敢相扰，只是此次前来却真是有正事同您说。”

　　“嗯，你现在可是有出息了，今日上朝左正言晏大人还同我念起你，说你日后必成大器，”范先生挑高眉，绷着脸，“说说吧，我可要好好听听咱们大才子口里的大事。”

　　范先生今天气不太顺，连带着说话也拧巴。

　　晏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晏殊，继范公柳永后又一语文必背篇目的罪魁祸首。

　　小宋并不在意范公的阴阳怪调，收起轻佻的笑脸，严肃道：“学生今日前来，却是为求一纸奏疏，弹劾祁州知州及通判的札子。”

　　范公把茶杯放下，不算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小宋，见小宋坦然对视，并不躲闪，这才缓缓开口:“你让我参劾祁州官员？”

　　小宋道：“祁州受灾，地方官员腐败无能，百姓苦不堪言，天灾若不平，难免出人祸。所言虚实真假，有齐琳为证。”

　　我等着范公来问，范公却不看我，面上重又布满愁容，言语透着抑郁：“祁州民风不善，多山贼野匪，适逢旱灾，人心惶惶，正给了刁民可乘之机，只是这祁州通判李文是丁相举荐的，知州大人则是皇亲国戚，我又不是御史，仅凭流言中伤大臣委实不妥，再加上如今朝中局势错杂，便是写了札子，能不能递上去还是个问题。”

　　我听出了范公的无可奈何，江山如画，终究是只能远观的繁花似锦，容不得近看。

　　小宋沉默半晌，再开口说到别处：“方才学生进来的时候，见先生心神不宁，可是朝中出了什么让先生闷闷不乐的事情？”

　　范先生一肚子气又翻上来了，左手扣桌，面色阴沉的很：“如今朝政还算清明，大事小事皆有丁相把关，哪里轮得到我一开封知府操心。”

　　这是牢骚话，不过范先生肯跟小宋吐怨语，可见是把小宋当自己人，日后为官，便是一个阵营的绳上蚂蚱。

　　范公道：“此次灾情波及华北众州县，其中尤以祁州最为严重，赈灾未果的事情右司谏王大人已经写了札子，我便再加上一本，把事情闹大些。”

　　小宋脸上显出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先生在书院同学生交心的一番话，学生受益匪浅，铭记心间，先生针砭时弊，改制旧章、革除腐朽的本心，学生甚是敬仰，并以此为志。”

　　范公语重心长道：“空话无用，你年少轻浮，想要成大事，先要去去躁气，我看了你流传京城的文章，文辞虽好，但内里空洞无物，你大哥虽然才学较你弱了些，但为人处世沉稳肃谨，这才是为官者该有的德行。”

　　小宋乐乐呵呵的，也不知听没听的进去，我立在一边听两人言语交锋，听的心烦意乱，心烦气躁，觉得自己在屋里十分多余，正胡思乱想间，一侍从疾步来报，说有客来访，还没说那客人是谁，假山湖水处已传来声声朗笑。

　　“哈哈哈哈哈”这六声笑由弱转强复转弱，声声浑厚，兼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人未见，笑先闻，这笑声同红楼梦中凤姐的形象合了起来，脑子里自动补出了下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范兄，我不请自来，你可不能不欢迎我这不速之客啊！”

　　语中带笑，我抬头去看，迈入堂中的男子头戴乌纱帽，身着皂罗衫，束角带，登革靴，相貌堂堂。

　　那相貌堂堂的男子扫了我一眼，目光如炬，兴致勃勃地盯着气质不凡的小宋。

　　“晏大人，贵客临门，在下有失远迎。”范公客客气气拱手作揖，被晏大人拦下，等等，晏大人，晏殊，眼前这位帅哥竟是晏殊!

　　“我一有名无职的八品小官可担当不起您口中的贵客二字，”晏殊温和笑笑，“再说，你我二人相交多年，算是老友，不必这些虚礼客套。”

　　范公看着晏殊，如同小宋看着他，手脚放的规整，举止间流露出的，是打心底里的敬重。

　　晏殊把范公扶起来，继续转头去看小宋，范公赶紧介绍：“这位就是您在早上提过的，我在应天府教的学生，宋祁，小宋。”

　　“宋祁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睹真容，无限荣幸。”小宋亦是毕恭毕敬，只是这毕恭毕敬在我看来有些漫不经心，落在范公眼里，那便是那态度倨傲的大不敬。

　　晏殊看小宋看得很顺眼，还没等范先生责备出口，晏殊已经眉开眼笑的凑过去了：“原是小宋兄弟啊，幸会幸会。小宋公子的诗作遍传京中，用典贴切，辞藻华丽，音节婉转，诸儒无不称许啊。”

　　小宋被热情的晏殊大人吓的往后退了一步，面上不动声色，谦辞道：“晏大人说笑了，在下学浅，不过是模写名士文章。”

　　晏殊哎了一声：“小宋兄弟何必妄自菲薄，”晏殊瞟一眼范公，“范兄性子端肃，我与他不同，同我说话不必拘谨。”

　　范公在一边蹙了蹙眉，规规矩矩的样子像是在老师面前受训的小学生。

　　我在一边看着乐，不想晏殊大人眼珠一转，目光竟落到了我身上。我被晏大人目光炯炯的盯着，嘴半开半合，一时颇为尴尬。

　　我垂着头，听晏殊大人拉长音调问：“这位是？”

　　晏殊看范公，范公看小宋，小宋看着我，答：“这位是从祁州来的，尹府家的二小姐。”

　　“原是尹府家的千金小姐。”尹府家底殷厚，京中富商，晏殊大人还是知晓的。

　　范公神色诡异的盯着我，客栈小二，龙凤帮少主，在尹府家借住的远方亲戚，这身份变换之快，之多，我都不忍回顾。

　　正事已经说完了，小宋开口道：“学生不再耽搁晏大人同先生议事了，择日再来拜见老师。”

　　范公颔首，晏大人今日不能同小宋细聊，想了想，上前一步邀请道：“近日我将在东华门外丰乐楼设宴，皆是些文人雅士，小宋公子若是无事，不妨来坐坐。”

　　小宋对于晏大人的青眼相待很是惊奇，怔了一下，答应道：“晏大人相邀，小宋岂有不去的道理。”

　　晏大人满意的点点头。

　　我们从明礼院绕了出去，路过梅花堂的时候碰上了从议事厅出来的少尹，少尹步履匆匆，待出大门，开封府一众官员排成两列，前后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盯着他们帽子上的长翅，觉得伟人的想法着实不同于我等凡人，比如伟人宋□□，阻止官员交头接耳的方法是给官帽安上俩碍事的长翅膀，这个解决问题的法子，我等着实是想不出来。

　　长翅随着人的举动而颤颤，我看着乌黑黑一片官帽，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嗡嗡响的震翅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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