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梦
小宋和身后立着大宋，兄弟俩皆含笑看着我。
我仰头眯眼瞧着，异地逢旧人，心中先一惊，转而又一喜。
“你们，这也是刚到？”我看着停在路边的马车。
“嗯，你不是去祁州帮派了吗，来汴京作甚”小宋往我身侧一坐，煮茶泛起白沫，似是小雨初晴。
我道：“说来话长，帮里出了点事，小河，咳，曹公子不是来京城读书了吗，曹帮主便把我们也送过来了，一早就进城了，坐在这里歇歇脚，顺便等等人。你们呢，为何来此？”
小宋回道:“同曹公子一样，自然是为了明年的科考，守着京城，消息灵通些，方向也好把握。”
“啧啧，这话说的如此白，”我笑道，“可惜礼部那帮糟老头子的心思难琢磨，你那喜好用生僻字、生僻典故的习惯也不知讨不讨得人家青睐。”
“难说，”小宋摇了摇头，“只是古话今译总是失了些韵味。”
“难说，”我也摇了摇头，“只是为了凸显你博览群书罢了。”
小宋斜了我一眼，大大方方道：“却也有这个意思。”
往来车轮掀起飞尘，我赶紧把茶碗护在手心里，嗓子进了烟，呛了一呛。
偏头咳嗽，正看见小欢羞答答的瞧着小宋和大宋，头低的恨不得钻进桌子里去。
我转手把还没喝的茶递给小欢：“我去叫小八过来歇歇，这几日不分昼夜的赶路，他才是最累的。”
“姑娘，还是我去吧。”小欢拦下我，小跑着走了。
“这孩子，这么急。”我站起来又坐下，小宋一口一口细品着茶，看着我又笑了笑。
我问：“你们来京城，不知在哪里住？”
小宋道：“林先生的旧宅，我们此行是随着范先生来的，范先生因治水有功，调回京城，任开封知府。”
“哦，那倒要恭贺范先生了。”开封知府，我脑海里最先浮出一张黑脸，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
说话间，曹公子一骑红尘城门现，看见我们三人一桌，迟疑片刻，方才翻身下马。
“曹公子，许久不见。”小宋执杯相敬。
“宋公子，”曹小河拱手看着大宋，我插过去介绍，“这位是小宋公子的兄长，大宋公子。”
大宋神色诡异的端详着曹小河，曹小河被盯着浑身不舒服，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想起在应天府的传闻，不自然的咳了咳，偏过头。
小宋他们在城南，我们住城西，闲聊两句便要分道扬镳，曹小河与小宋勾肩搭背，依依作别，看得大宋眉头紧锁，看得我赶紧把帘一放。
“父亲给我连寄了三封亲笔信，千嘱咐万叮咛，务必让我方方面面照顾好你，这般用心，都让我羡慕了。”曹小河给我看那起封的书信，我大概扫了一眼，于帮中的变故着墨不深。
“曹帮主待我如亲生女儿，这恩情却是无以为报。”我淡淡道。
小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昨日作了个梦，梦到火烧灶台，觉得不详，今日特地去大相国寺前的算命摊解了解梦，这才耽搁了来接的时辰。”
我想起那个非要给我卜一卦的算命术士，好奇问道:“解梦，不知那算命先生是怎样解的？”
“别提了，那算命先生说的我一阵心塞。”小河耷拉着脸，惨兮兮道，“那算命术士说梦见大火，释梦要看人的身份，我就让他一个个讲，有好有坏，坏的都是跟我扯边的，商人财运受损，书生考试失利，总之是怎么倒霉怎么来。”
我开解道：“梦不都是反着来的吗，再说，看几遍《周易》，我也能在街上摆摊骗钱。”
曹小河看着我：“小莲，你还记得那日茶楼凑过来算命的先生吗？”
“记得啊，怎么”我咬一口刚才顺走的茶点。
“那先生是有名的神算子，善断阴阳，与唐朝的袁守诚齐名。”曹小河幽幽盯着我，“他算的卦，十有八九是准的。”
我接着茶点掉下来的碎渣：“是吗，怪不得你们那日眼睛都是直的，原是看到活神仙了，难得见到，怎么不拉着算上一算？”
曹小河不挪开目光：“小莲，你，不再意吗？”
“在意什么，在意那一卦？”曹小河点点头，建议道:“离为火，焰上有火，断的是大凶大吉，若是大劫，小莲你最好问问破劫的法子。”
我不甚在意的答了一声，曹小河见我听不进去，欲言又止，不再多语。
马车在城西不算阔大的府邸停下，有管家出来相迎，从角门转出来三四个家丁，把行李从马车上搬进府中。
府里的布置简洁朴素，一路实在困乏，洗了把脸，沾到床就睡了过去。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迷迷怔怔地睁开眼，四周荒芜，烟雾缭绕，这是又做梦了。
我漫无目的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远方的云雾漫上一层红晕，似是落霞，我盯着看，没注意脚下，一步悬空，双手本能的挣扎去抓，嗓子里哽着一声尖叫，耳边风声四起，身子急速下坠。
火光，血光，刀光，我坠在半空，不能直视云下的惨景。
屠杀，沉默的屠杀，像是无声电影，却没有隔着一层屏幕，我伸出手，似乎都能摸到那人染血的头发。
一个人滚到我脚下，惊得我往后踉跄，胸口插着一柄刀，我迟疑了一下，明明害怕的要命，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拂开那血泥模糊的脸，这一看，惊得我面如土色，两眼一抹黑，直接晕了过去。
“姑娘，姑娘，松手姑娘”小欢狰狞的声音带了哭腔。
我瞪着眼睛，愣愣地把头转过去，我攥着小欢的手，把人家的白嫩的小手勒出四道红印。
“对，对不起啊，我给你吹吹”我不好意思的托着小欢的手，小欢抹一把疼出来的泪，问我：“姑娘你做噩梦了吧，身子一直在抖，小欢在您耳边，怎么唤都唤不醒。”
“啊，睡得太沉了，”我把滑下来的被子往身上裹裹，眼前仍跟放幻灯片似的，一幕幕回转，定在曹帮主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
小欢拉着我起来：“姑娘，我娘亲告诉我，若是做了不好的梦，早上起来就要冲着墙吐一口吐沫，像我这样。”小欢喉咙里咕噜出东北糙汉子的声音，一下子把我从魔怔里拉了出来。
“姑娘，你也做啊。”我咽下一口吐沫，缩回被窝，“不，不用了，我再睡会儿，天还没亮呢，你也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小欢看看天色，觉得我的提议不错，用袖子擦擦嘴巴，往屏风外走了。
屋里静下来，我却再也睡不着，蒙着被子，我梦的，是遍地狼烟的土山头，是官民刀剑相向的杀场，是还未发生的人间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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