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殿下 二

　　掌柜的和我齐力将安生睡过去的曹公子丢到床榻上，曹公子环抱着被子，怎么扯也扯不动，只得从旁边的客房搬了一床薄被，给他盖上。

　　掌柜的心事重重的，看着我折腾也不理，愣愣立着，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什么。“掌柜的，掌柜的”我在他眼前挥挥手，“收拾妥当了，走吧。”

　　掌柜的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我心里嘀咕，还是问了出来：“楼下坐着的是哪位千岁啊？”

　　“如今圣上八弟，贤明高德，百姓们都称他为八大王。”掌柜的满是钦佩之色，扒着门边，“十多年了，千岁竟还惦念着我这私逃的无名家丁，真如传闻中一般，天下崇惮，名闻外夷。”

　　听掌柜的一说，我脑中人物和名字对上了号，八大王，八贤王，历史上皇族的老四和老八可都不是省油的灯，造反的造反，篡位的篡位，成王败寇，反正总要闹上一闹。

　　下了楼，八贤王和小宋对着一桌残汤饭渣聊得正欢。

　　“宋兄弟高才，来年金榜题名，到时你我并立阶下，同朝为官，一同谈古论今，岂不快哉。”八贤王拍着小宋的肩膀，称赞不止。

　　“借殿下吉言，小宋先干为敬。”小宋也不含糊，一仰脖，将碗底向八贤王一亮。“齐琳，贵客临门，还不让掌柜的把他那壶女儿红给摆出来。”小宋朝我喊了一声。

　　我默默地走到方才曹公子饮酒那桌，指了指其中一碎成两半的瓷片：“我送点心走的时候还有大半壶，现在，只剩残骸了……”

　　“哎，小宋兄弟若是想喝良酿，我那里还藏了壶状元红。”八贤王扇子一开，摇得欢快，“色泽橙红、口味甘醇，保证是闻之思饮,饮之沉醉的陈年佳酿。”

　　“为了殿下这一壶酒，我倒该去苦读了”小宋无奈的笑了笑，“一手执樽，一手执鞭，跨马游街，借着酒意览尽长安花，方才应景。”

　　八贤王哈哈大笑：“小宋兄弟到时可要耐得住性子，登科之后往坐水畔，命酒抚琴的雅事可要往后放一放了。”

　　“还真被您说准了”小宋摇头浅笑，“若是在职上不上心，身边派个假尉来，分我一半薪水，我却是不乐意的。”

　　我在一旁听着，在心口叹了一口气，人家孟郊听见你们这么打趣他，小心半夜从棺材里飘出魂来，跑去你们书房蹲着。

　　可怜孟郊啊，马蹄声都响到千年后的试卷上了，这一日长安花却只在生前看了一眼。

　　“这饭也吃好了，酒也喝足了，我这心事也了了，只是难得再来应天府，这怡花院的秦姑娘不知能不能见得”八贤王酒过三巡也红了脸，“我听传闻，秦姑娘不看贵贱，单瞧这人顺不顺眼，一月也不见得露一次面。”

　　“秦姑娘为人清高，自然不愿与庸俗同流，殿下好为文词，精于像物，棱棱风骨，又岂是凡俗，只是”小宋饮下一杯清茶，瞟一眼八贤王神往的目光，“秦姑娘于每月廿二这日总会驾车去郊外一游，殿下怕是在怡红院见不到了。”

　　八贤王不死心，垂头想了想，又打起精神：“清明刚过，正是郊外春游的好时节，不如我们也去走走，白云寺一代万姓交易想是十分热闹。”

　　小宋瞧着渐落的日头，道：“白云寺倒不怕晚些，天色沉了，十里绛花灯高悬，恍若白日，满街游客，醉不知归。”

　　来这里这么久，我倒还未游过夜市，不由心生向往，擦着桌子，忍不住回头，这一回头，正对上小宋带笑的眉眼：“齐琳，你若是想跟来，我便求掌柜的给你放个假。”

　　掌柜的爽朗喝道：“嗨，请什么假，齐琳做事毛手毛脚的，跟着去了，帮不上忙，反倒是个麻烦。”

　　谁毛手毛脚的了，我用劲抓着抹布在桌子上蹭。八贤王在身后开了腔：“掌柜的说的哪里话，齐姑娘寡言，在我看来可是十分沉稳，再闷下去，可就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

　　本小姐今年二十又一了，当不了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喽。

　　掌柜的捋着胡子嘿嘿笑，打着嗓门冲我吼：“齐琳，听到没，千岁都替你求情了，换身干净衣服好好跟在后面伺候着啊！”

　　“谢殿下，谢宋公子”我甩着抹布往掌柜的身前一晃，拉长音调：“谢掌柜的。”

　　渐天如水，日未尽，素月半升。

　　白云寺一代汇聚了各地风味小吃的店铺，茶楼酒店，酒醇菜香临街的店铺用玲珑轻巧的扇做装饰，置之外檐柱间，铺前立起高大的牌楼。店铺的前面扎着欢楼，大的重楼酒馆里，酒保和艺妓在各桌穿梭，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推销点心小吃的小贩。

　　悠扬的琴声伴着伊人的咿咿呀呀，幽幽散发，苦闷的人，叹一声世事无常，游玩的人，乐一声人世繁华。花似锦，水长流，古往今来，永远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小宋和八贤王显然属于乐享人世妙景的悠闲人，摇着扇，吟着诗，顾盼间春风得意，惹得红袖佳人无不掩面偷看。

　　八贤王东瞧细看，心不在焉的同小宋拉扯几句，观灯赏景是次要，与秦姑娘的巧遇才是此行的目的所在。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变，争不恣狂荡……”

　　一歌女的唱词引得小宋驻足细听，我也竖起耳朵，倒是有些相熟。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小宋忍不住道了妙字，“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端的是词间风流，句中倜傥。”小宋笑看着那歌女，等着听下面的句子，那歌女红着脸，长袖掩面，放下红牙拍板反倒是不唱了，娇滴滴的解释道:“这词是从汴京传抄来的，下面的词，奴家却是不知道了。”

　　八贤王也凑过脑袋来：“从汴京传来的，我倒是未曾听闻。”

　　小宋的表情很是憋屈，同我看侦探片时，卡在了要揭晓凶手的时候一般样子。千年后的语文课终于发挥了作用，我瞧着那歌女道：“我说一遍，你且先记下，唱半段总是不好。”

　　歌女点点头，三人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我，我清了清嗓子，背道：“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古音与现代的普通话不同，颂起词来别有一番韵味。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小宋痴痴重复了一遍，望向我：“这是何人所作，倒是个妙人，齐琳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此人与歌妓交好，姓柳，名三变。”像是浓歌艳舞中飘过静谷琴音，清清泠泠，如鸣佩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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