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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楔子


  这一年是大邺的兆安三十一年,也是故事开始的时候。

  大邺后宫最风光的铜雀台灯火通明把黑夜照得有如白昼,院里乌压压的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邺王南宫高成昨晚突然在铜雀台的染疾病倒让此处上下弥漫着一股恐惧而压抑的气息。

  寝殿外跪着数十位太医等候召见,寝殿内,南宫高成半躺在榻上,眼神有些委顿,蜡黄的面部肌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明贵妃端着药碗,把碗中的药汁一勺一勺送到他的口中。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尖利的声音传进来。

  明贵妃连忙站起来用手整理了一下衣衫上的褶皱显得有些紧张,南宫高成伸出手轻轻握住明贵妃有些冰凉的手指说:“不要怕。”

  门响了一声,只见一个身穿华服容貌端庄的中年美妇缓缓的走进来。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明贵妃和室内的宫人行礼道。

  皇后眼神冰冷的看了一眼带着怯意的明贵妃,抿紧嘴唇直接选择了无视她。

  “大王,您怎么样?”皇后关切地问看起来虚弱而无力的南宫高成。

  “孤没什么大碍,皇后不必如此着急,也不必迁怒旁人。”南宫高成强打着精神说,显然不满皇后方才的高傲。

  皇后的面色稍微变了一下说:“臣妾实在担心大王的身体,一时着急竟忘了妹妹还行着礼呢,妹妹快请起。”语毕,眼中闪过比刚才更加阴冷的神色。

  温黄的灯火下,宫殿中看起来稍微有了些暖意。南宫高成年轻时很俊帅的脸庞上显现出异样的潮红,他平日里威风凛凛而高大的身躯仿佛在一天之内缩小了一倍。

  “梨径,你过来。”南宫高成带着爱怜语气温和的说。

  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明贵妃快步上前用手轻轻地拍着南宫高成的胸口。皇后冷眼看着这一幕,眼神又是一冷,

  南宫高成抬手示意:“皇后也过来,咳……咳咳……”

  梨径、皇后,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皇后的唇角牵起嘲讽似的冷笑了一下:“是,大王。”皇后也往床榻边靠了一些。

  “孤恐怕熬不了太久了。”

  “陛下福泽深厚,定会长命百岁的。”皇后抬手抚摸着手臂上光滑的锦衣幽幽道。

  明贵妃红着眼睛,难以自持得落泪。

  南宫高成温柔而深沉的目光落在明贵妃的身上停了很久很久,皇后看见南宫高成这样深情的望着明贵妃,下意识的把头别到一旁厉声说:“大王好好儿的,哭什么!”

  明贵妃压抑着啜泣,连忙用手帕拭去眼泪说:“臣妾该死。”

  “皇后,你不要责怪梨径。孤的身体孤自己知道,叫外面的太医散了吧,孤看见心烦。”

  “太医中间不乏国手,有太医们在大王的身子一定会早日好起来的。”皇后冷静而镇定自若地说。

  “孤到底能不能好起来,皇后最清楚。咳咳……叫他们都散了吧,孤有要紧的事情和皇后说,咳咳……不适合这么多人在场,咳……”

  皇后稍微迟疑了一下,恢复脸色平静对身边的宫人说:“让太医们都退下。”并且摒退了室内的宫人只留下南宫高成身边的老宫人海福。

  “皇后,倘若孤大去了,你能容得下梨径和曦泽吗?”

  皇后对南宫高成突然而直接的发问有些愕然,脸色变了一下。

  “大王春秋鼎盛……怎会……说这样的话。”

  “咳咳……咳……不必说这些了,回答孤你容不容得下?”南宫高成的情绪很激动,说完话又忍不住喘息连连,布满了细纹的眼睛中射出两道锋利的光芒紧紧得逼视和拷问着皇后。

  皇后咬着发白的嘴唇慢慢地说出来:“臣妾,容得下。”

  “孤要你当着孤的面发毒誓!”

  皇后和明贵妃都吃了一惊。

  “大王……这不必了吧。”明贵妃说。

  南宫高成丝毫没有让步,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得逼视着皇后狭长的丹凤眼。

  嘴角边的冷笑终于越来越明显,心也一丝一丝更硬了。虽然早就不对这个男人心存幻想了,但现在却还是让她心痛难忍。二十多年的情分,难道连这丝信任都抵不上吗?又是为了这个女人,狠狠地撕碎我的颜面和自尊!

  皇后迎着南宫高成的目光咬着牙决绝而出:“我以章氏全族的性命起誓,许诺明贵妃与瑾怀王在宫中平安度日,如有违背,章氏全族不得好死,世世代代堕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南宫高成听完,好像得到了一个非常满意的答案脸上紧张的表情立即放松下来,刚才强撑着的一股精神瞬间散去了,整个人立刻显得羸弱而消瘦起来,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

  “海福,宣旨吧。”

  “孤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妥生民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今三十有一年。筋力衰微,大限将至,孤不可逆反天意。嘉懿王南宫擎宇,聪慧机敏,品格端庄,仁明孝友,可堪大任,孤驾崩之时宜为新君,布告天下。”

  皇后冷静的听完海福宣旨,一颗泪珠从眼眶中滚落看不清楚悲伤还是欢喜:“臣妾替嘉懿王谢大王。”

  “记住你对孤的承诺。”

  皇后抬头看着南宫高成直指心内的目光说:“臣妾,不会忘记。”

  南宫高成点点头叹息了一声说:“你退下吧,孤想陪梨径说说话。”

  坤仪城的夜很凉,虽然现在是六月酷暑的时节可是午夜的风还是让从铜雀台中出来的皇后打了个寒颤。

  “娘娘请上辇。”随身侍奉皇后的嬷嬷说。

  “不,本宫今天想走回去。”

  皇后手中紧紧的攥着南宫高成传位给他的儿子南宫擎宇的诏书浑身有些颤抖,宽大的凤袍在黑夜的风中翻飞着显得背影瘦小而苍凉……

  铜雀台内殿中,明贵妃把南宫高成传位给瑾怀王的诏书扔进了一个火盆中,看着火舌舔舐着明黄缎面描绘龙纹的诏书立即只剩下了灰烬,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梨径,咳……咳……孤对不起你和曦泽,没有及时为你们安排好一切。”

  “大王,别这么说,皇后姐姐是个能容人的,臣妾和曦泽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你是孤最爱的女子,曦泽是孤最喜爱的皇子,此生不能立你为后,不能让曦泽登上皇位,真是……咳……咳……孤的憾事。”

  明贵妃的眼泪簌簌的掉下来,精致的妆容被眼泪打湿,红的胭脂被冲开形成了一条红色的印迹更显得整个人神色戚戚。

  南宫高成含着笑意看着她:“二十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美。”替她擦掉眼泪说:“不要哭,你一哭孤的心都碎了。”

  明贵妃听了南宫高成的话连忙擦去两颊的泪水,可是新的眼泪又汩汩的涌出来,瞬间又是一张泪水连连的脸庞。

  “来,让孤再抱抱你。”

  重叠的身影中,时间好像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情景。那年各家官府的小姐们来宫里饮宴,邬梨径穿着鹅黄的衫子和新绿的襦裙俏生生得站在一树梨花下,南宫高成经过此处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她的嫣然一笑忽然间如被电击脑中嗡嗡作响,也笑着上前。

  “你是宫里的女子吗?“

  “家父詹事府掌案邬自慎。”

  ”是了,你若是这宫里的,本宫怎么可能没见到。你,愿意做本宫的王妃吗?“

  ……

  芝兰玉树般的少年此刻在榻上喘息连连,而当日惊鸿一瞥的佳人依然倾国倾城,两个人目光幽幽,嘴角都露出温美的笑意,就连南宫高成被病痛折磨的面孔也显得轻松了许多。

  “孤不好,以后不能陪着你和曦泽了,咳……咳……”

  “大王,您不要这样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南宫高成的下巴抵在邬梨径的头顶,手掌在女人宽大而华美的锦衣肩头摩挲着:“夕醉之毒有多厉害,你我都清楚。孤不害怕死亡,孤就是放心不下你。”

  “大王,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臣妾现在就去召见太医。”

  “傻瓜,孤是在你宫里中的毒,日后查起来你……且不说此毒无药可解,即使是有药可医,在皇后的眼底下也不可能让我们得逞的。终究这些年,是孤冷落她了……”

  “大王,我这就去求皇后姐姐,她一定会答应的,大王一定会好起来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后生出此心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如果她心里尚存一丝情分何以方才不曾表露半分?已然是覆水难收了……”

  邬梨径抓住南宫高成的手摇着头:“不,不!”

  “答应孤,以后绝不可提起此事,也不可去查此事。好好保住你和曦泽的性命,平安度日吧……”

  邬梨径眼中噙满泪水,沉默了良久才对南宫高成点头:“臣妾,答应大王。”

  “海福……咳……咳……”

  微胖的老宫人海福用袖子擦掉眼角的眼泪从袖筒出取出一卷明黄的诏书念道:“孤大去前另有遗命,日后倘若嘉懿王不贤,瑾怀王可取而代之。”

  明贵妃颤抖着双手接下诏书:“臣妾接旨。”

  南宫曦泽从内殿中走出来,拉着邬梨径的衣角问:“母妃,父王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南宫高成抚摸着南宫曦泽俊秀的小脸庞说:“曦泽,父王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的母妃吗?”

  “嗯,我能!”南宫曦泽的眼睛漆黑明亮,小脸上出现一丝坚定。

  ”好孩子,真是孤的好孩子。“

  ”等明天一大早曦泽来给父王请安的时候,父王教曦泽射箭好吗?”

  “好……咳咳……”南宫高成忍不住露出戚戚的神色,眼睛久久的看着塌前的南宫曦泽和明贵妃,他的双手在一丝一丝的变凉,眼睛中的光芒也一丝丝熄灭,冰凉的手慢慢地从明贵妃光滑白皙的脸上滑落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垂下去……

  “大王!”明贵妃发出一声穿透屋顶的母兽般哀伤而凄厉的叫声。

  空旷的大殿来来回回地回响着,让人生出一丝森然的寒意。

  南宫曦泽轻轻得拥抱着母亲的肩头说:“母妃,孩儿在……”

  “大王归天了。”

  海福苍凉而尖长的声音从铜雀台中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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