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外1:溺水稻草
恭帝十四年七月流金铄石
叶铿然脸色颓然地从紫宸殿出来,抬头便看到殿门外的太子。
太子穿着整齐的朝服,披头散发伏在地上。午时一刻,正是一天中太阳最厉害的时候,叶铿然走出紫宸殿便觉热浪扑面,足底发烫。他走过的时候发现太子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汗顺着他的鬓角不断滴落在地面上,随即立刻被蒸干。
中贵人为太子撑着伞,低声告诉叶铿然,太子昨夜便跪在这里,一刻也没有站起过。
“陛下不曾宣见么?”
中贵人回道:“陛下数次遣臣请太子殿下离开,殿下执意跪在此处。”
叶铿然摇摇头,皇帝一意孤行,且有秦公在一旁怂恿,太子跪在此处毫无用处。他撑起中贵人递来的伞,匆匆离开了这里。
冀州擎政、冠军侯妘竟一月前被指与有穷氏勾结作乱冀州,起因是冀州府一个边陲小镇被有穷氏屠杀殆尽,却逃出一个孩子千里上京,指责是妘竟部下为有穷氏引路。恭帝震怒,令妘竟返京大理寺即刻追查,不到半月便判定妘竟谋逆死罪,枭首西市,妘氏三族除六十以上七岁以下者尽诛。
一时朝野震惊。
恭帝不是昏庸的皇帝,也没有什么大本事,其在位以来迷信密教,奉行云上宗教义,在天启大兴星宫以便星相师能够观星,醉心揽权,不断收束地方权力到中央,甚至下令郡王无事不得回封地。
此次恭帝决然要处死妘竟诛杀妘氏,朝臣都以为是妫氏在背后助推。
一年前大皇子魏王姜永行为不端,不孝不逊,为御史台多次弹劾,废为魏郡公。恭帝议储,立二皇子齐王姜琼玖为太子。
魏王姜永自幼养在妫皇后名下,是名义上的嫡长子,而齐王姜琼玖在四年前只是个冷宫里的皇子,朝臣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直到恭帝下旨封他为齐王,赐婚妘竟之女,朝臣才恍觉有两位皇子。
妫氏多年来把持朝政,即使到恭帝时也分毫不让,眼见扶持多年的未来储君一朝跌落至郡公,自然深恨妘氏。妫皇后的兄长秦公多次为难太子,却叫太子不动声色化解了,现在有如此时机拉下太子的后台,他自然是乐意顺水推舟甚至还要火上浇油。
妘氏倒了以后,太子便失去了最有力的支持,太子妃至今无所出,两人义绝后妫氏自然可以将自家的女儿嫁过去做太子正妻,日后便又是一位妫皇后,妫氏百年世族之基业方能延续。
昨日羽林卫便已从东宫带走太子妃,与妘氏族人一并关押在昭狱,择日处死。
太子夜入内宫,痛哭不止,乞求恭帝轻判妘竟,按律将妘氏三族流放瀚州。恭帝不许,太子便跪于紫宸殿前,请君父收回成命。
天启地处西南,夏季一向炎热湿润。
姜琼玖手撑在袍角上,汗水将紫色的朝服浸润出一片黑色,她头碰在滚烫的地面上,因为升腾的热气而禁不住大口喘气。她头脑昏昏沉沉,对额头和手脚烧伤般的疼痛已经无知无觉了。
“我宣朝国祚千年,未有与太子妃义绝之太子,请君父看在儿臣的份上收回成命。”她再一次高声说,其实因为脱水中暑极度无力的情况下,这句话低的近乎呢喃。
中贵人为她撑伞半日也已经热得不行,挥手换了一个内侍,自己入紫宸殿中向恭帝道:“太子仍不愿离开。”
后世描绘宣恭帝的容颜多将他画成一个刻薄寡情的君王,而恭帝其实是个面若好女的男子,即使到了中年仍然可以用秀丽来形容。他拨弄着手中的星盘,抬眼望向殿外:“她不肯走就跪着吧,难道让朕亲自背她回东宫么?”
中贵人不敢接话,站在恭帝身侧的星相师低声笑了出来。
“昇卿是在笑话我身为父亲却如此苛待孩子吗?”
星相师摇头道:“陛下的苦心臣心知肚明,臣笑的是太子殿下何其了解陛下,也比臣更清楚陛下之作为究竟是为甚么,却要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做无用功。”
“昇卿觉得她在做无用功。”
“陛下是铁一样的男人啊,臣与陛下相识数年,从未见过您给别人转圜的余地。”星相师说,她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一张青灰的铜面具盖在整张脸上,使她有如鬼魅。
恭帝不置可否,他招手唤来中贵人,嘱咐道:“你告诉太子,朕许她今日去昭狱看望罪人妘沂,再不离开就不准见了。”
“诺。”
※※
狱卒提着油灯在前引路,姜琼玖在随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踩在潮湿黏腻的地面上,她耳里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啃噬什么东西。
但昭狱实在太黑了,只凭一盏油灯根本看不清四周。
和她巡视过的大理寺监不同,这里没有能透过明亮视线的窗子,没有吵吵嚷嚷的罪犯,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寂静里她格外能听清自己急促的心跳。
小鱼、小鱼。
无能为力的疲惫使她心里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走两步就要喘不过气来。
狱卒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把油灯挂在铁栏上,摸索着打开了这扇牢门,退后两步恭敬道:“太子殿下,请。”
昏黄的灯光摇摇晃晃照出了墙角的女人,她缩着身子将头埋在双膝之间,那是妘沂,她还穿着被抓走那天的衣服。
姜琼玖松开随从的手扑了过去,“小鱼……你怎么样?”
她握着妘沂的双手,只觉湿热不堪,再一伸手摸她的脸颊,烫的惊人。
昭狱密不通风,七月里就像蒸笼似的,人处在其中不过片刻就要中暑。
“玉郎?”妘沂攥着她的手,呢喃道。
“是我。”姜琼玖听见她出声,不由落下泪来,“委屈你了。”
妘沂摇摇头,她将脸靠到姜琼玖裸露在外的脖颈,低声问道:“你身上怎么这样寒凉?”
姜琼玖将她抱在怀中,两人紧紧贴到一处,妘沂便感觉出薄衫下的身躯微微有些凉意。
“我把东宫所有的冰例都要来泡了一会冰水澡。”姜琼玖笑了一下,“太热了。”
从东宫到昭狱,姜琼玖身上却仍保有寒意,妘沂不知道‘一会’是多久,她沉默片刻,又问道:“你能来看我,是因为陛下同意宽赦我父亲了么?”
“还没有。”姜琼玖轻声回道,“可是小鱼,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得求陛下回心转意。宣朝国祚千年,未有义绝的太子与太子妃,我……”
“我信你。”
那盏昏油灯摇曳不定,狱卒躬着身剪掉了一截灯芯,他的身影投到墙壁上像巨人一样笼罩在角落。
姜琼玖咬着唇,泪流满面。
小鱼、小鱼,我在骗你啊,你怎么可以相信我。
“我一定会求得陛下回心转意。”
她握着妘沂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握住了稻草,绝望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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