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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筑基之地


  刘安大怒,骂道:“干某何事?王和贼子,你他娘自己本事低微,竟敢怪到某身上。早说了张小哥是来救你们这群饿殍路倒的性命,狗贼偏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见我等人少便耍威风,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贼骨头是吗?揍你的是张远小哥,你他娘看清楚再骂。”

  “我……我……某就是看你刘安狗头不顺眼,就是要骂你咋滴。狗仗人势的东西,乘我等腹中饥饿下此毒手,不骂你骂谁?……等等,先告诉某,你这车上装了什东西?某看看再骂你。”

  “粮食,全是上好的粮食,下了毒的,准备毒死你这个贼骨头。”刘安没好气的说道。

  “……就凭刘安你个狗头,哪弄的粮食?”王和有些不信。

  刘安一言不发,解开粮袋,抓了一把,让粮食顺指缝缓缓落入粮袋,轻蔑的看着王和。

  “刘安你这狗东西,小心点,风大,别把粮食吹飞了。哎呀……你他娘手别抖,落到草里寻不到。……行啦行啦,某不骂你了,快把粮食放回去。”王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有一拚,要不是真怕粮食撒了,早过去一脚把刘安踢得远远的了。

  “信了吗?告诉你,这是张远小哥听说你们快饿死了,怜悯一干老弱妇孺跟着你这贼骨头受罪,特意买了粮食,让某领路送来。你也别感激某,远小哥心善,某却不甘心好粮食落入你的贼肚子,特意在粮食中下了剧毒,专门毒死你这贼骨头。怎么样,有那贼胆吃吗?”王和冷笑道。

  “某……某会怕了你不成?吃就吃,这是张远小哥施舍的,有毒某也吃。”王和兀自嘴硬道。

  张远见王和不敢骂自己,转而和刘安对骂,知道自己下手重了点,一时不好插话,任凭二人对骂。此时见刘安还欲开口,怕二人骂上瘾,一时半会的停不下来,便说道:“哪个,你俩先停一停,先把粮食熬成粥,吃点垫垫肚子再骂。”

  “好,就听远小哥的,也就是你心软,王和这般无理也还能忍,若依着某的脾气,早把粮食运回去了。”王和不甘的咕哝几句,便和伙计们推车前行。

  王和这时也知道张远和刘安确实是送粮来救命,领着手下跪在张远面前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样子和先前的刘安如出一辙。

  张远喝道:“赶紧起来走,都什么时候了还弄这些没用玩意,吃饭要紧,这等破礼以后再讲。”

  王和等人这才爬起来跟着赶路,推粮车是暂时不行,被张远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使不上劲呢。

  王和的流民营地也差不多和小庙哪里一样。张远等到最后一个流民领完粥后,才和刘安、王和他们各自喝了一碗粘稠的米粥。

  这是张远定的规矩,妇孺孩子先吃,老人其次,青壮最后。当时刘安、王和很反对这条规矩,对张远说道:“张远小哥,你可能不知道咱们流民的艰辛。平日有粮食有物资,都是先给青壮吃用,余下的才轮到妇孺老人,这是为了让青壮保持体力,才能去获取粮食物资。若是妇孺老人把本就不多的粮食物资消耗了,青壮身体垮了,那所有人都得死。”

  张远听了才醒悟,这是流民或者是这时代的生存法则,现实条件逼得只能这么做,才能生存下去,与道德无关。

  不过张远还是坚持今天必须按他的规矩来,因为他还没有完适应流民的生存之道,至少今日他还不想去适应。

  事情办完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张远谢绝了王和的挽留,把剩下的粮食留下来,车上装了十名伤员返回小庙。

  刘安也留了下来,他与王和二人在张远的劝说下,也意识到双方再这么斗下去,终究只是两败俱伤,二人决定好好讨论一下将来的生路。

  杨英见张远回来,又带了十名伤员,劈头就问:“你小子打算怎么办?这些伤员伤的倒是不重,只是耽搁的时间若是久了,能不能活就看老天赏不赏脸了。”

  “您老不是知道一些伤药吗?就救一救吧,看着心怪酸的。”

  “伤药也不一定能救活,要是伤口发了,神仙难救,你小子冒冒失失的把人带来,万一死了,别人怪到你头上怎么办?”

  “但求心之所安吧,见死不救我可做不到,至于以后的事,谁去管他呢。”

  “伤员不过是几个人,怎么都好办,这两伙流民加起来超过六百人,你怎么办?管一、两顿饭就行了吗?”

  张远情绪马上低落下去,低头不语良久才说道:“这个我一时也想不到怎么办,一下子有这么多人,就算把卖镜子的钱全部用来买粮,那也不能长期养活他们。何况天下流民无数,咱们能救得了几个?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说罢,张远又陷入了沉思。

  杨英担忧的看着张远,见他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怜悯,眉头紧皱成一团,再不见往日开朗跳脱的样子。

  “把这么难的问题丢给一个十六岁的小子,这样真的好吗?”杨英心中忐忑不安,生怕重压之下张远承受不住。

  星沉月落,一夜过去,张远竟一直保持着沉思的姿势,若不是偶尔眨一下的眼睛,恐怕会被认为化成了雕像。

  杨英陪他坐了一夜,阻止了前来拜谢的一波又一波流民。

  太阳升了起来,一缕阳光穿过墙上的破洞,照在张远的脸上,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呀,太阳还没有落下去,肚子怎么又饿了?看来一碗粥顶不了多少事。”张远伸了个懒腰,不满的说道。

  正在忧心的杨英一下手没拄稳,脑袋差点磕在神案上,伸手便要给张远一巴掌,想想又缩了回来。

  “老爷子,您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休息一夜就回去。”

  “小子,好好看看,现在太阳在东边,是早晨。完了,这小子脑子坏了。”

  “谁脑子坏了?不带这么骂人的,老爷子,咱们去喝碗粥,等刘安回来,我说几句就回家。待会得多喝点,再稠的粥也不扛饿。”

  “你小子想了一夜,就想出个这?”

  “啊!是呀,粥没有饭菜扛饿,这个道理很深奥的,能一夜之间想出来,我都佩服上我自己了。”

  “老夫打……”

  “别打,别打,我还没有骄傲,先吃饭,什么事都没有吃饭事大,回去你再打也行。”

  “行,回去若是让老夫不满意,打断两条腿是最轻的。”

  张远笑笑,吐了吐舌头便出了小庙。

  刘安和王和一同回到营地,刚到便被陈谷请入庙中。

  二人刚进庙,便听张远说道:“这十六个受伤的人我带走,反正你们治不了。说好了,有什么状况你们不能讹我。看你们的样子,群架是不会打了,今后有什么打算?方便么说来听听。”

  王和抢先说道:“某和刘安这狗头都是粗胚,吵了一夜的架,别说打算,好话都没商量岀一句来。最后还是某聪明,想到来请教一下张小哥。”

  刘安也跟着说道:“确实如此,某和王和才说了几句便吵了起来。其实我俩哪有什么主意,要真能想到办法,也不至于天天饿死人了。还请小哥和杨前辈指点一下,咱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杨英干脆得很,挥挥手说道:“别问老夫,老夫一个打猎的,逮几个兔子还行,能出的最高明主意就是你们全部自戕算了,免得活着受罪。”

  刘安、王和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远急忙打个哈哈,说道:“自戕就算了,抹脖子很疼的,毒药价钱也不低,有那钱还不如买粮吃。我和老爷子已经向甄家粮栈订了一批粮食,每天会送到这里。王和可以把营地移到这里来就食,一者你们两股人交流一下感情,二者这里路近,运费少一点,小子我也好省下几个铜钱。”

  刘安、王和眼泪鼻涕又下来了,眼看就要跪下抱着张远大腿,把他的裤子当手帕。

  张远忙拦住二人,说道:“我只能暂时供应你们一些粮食,时间长了我也扛不住。你们先养养身体再作打算,能想到好去处更好,若是没有什么好去处,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们,给你们想想办法。”

  刘安、王和大喜,连声称谢不已。

  告别了流民,张远和杨英买了几辆马车,让陈谷、梁真、樊昆、王微等八人运送伤员,返回松树坪。

  任老实家旁边又多了几个草棚子。人手多,搭几个草棚子还不费什么劲。

  安顿好十六名伤员和陈谷等人,杨英便去找来些草药,配合县城卖来的伤药,给伤员治疗了一番,便匆匆把张远叫回屋去,顺手把大门关上。

  屋里的任老实夫妻见杨英大白天的关门,以为要揍张远,怕他跑了才关的门,打定主意要做做和事佬,让杨英下手轻点。

  杨英把张远按在草席上,自己跪坐下来,说道:“人齐了,小子快说,你究竟想到了什么办法安置流民?”

  任老实夫妻也听说了流民的事,一齐看着张远。

  张远道:“没有什么,就是吃饭而已。”

  “啪”很久没挨的巴掌又找上了张远的脑袋。

  三位老人大失所望,吃饭算什么主意?谁还不会呢。

  转念一想,又觉得吃饭不简单了,吃什么?上哪吃?吃谁去?怎么吃?还真是个问题。

  “刚才手滑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你了,你接着说,老夫这次把手放稳点。”

  “嗯,您老别再把手滑我头上了。这吃饭么,先得让人有饭吃,哪里有饭吃呢?咱们不多,地主豪强官老爷倒是有,但是他们不给饭吃,那么咱们……”

  “小远,这话可不敢乱说,传出去是砍头的罪名,前几年闹蛾贼,至今都没有平息。你年纪还小,不要到处乱说。”任老实吓得冷汗都下来了,打断张远的话,不让他说下去。

  “让这小子说下去,这些都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杨英倒是无所谓,早就对朝廷的腐朽看不顺眼了。

  “没有多么复杂,咱们找个易守难攻,适合开垦的山谷,把它买下来,把流民弄去开荒不就行了。”

  “就这个……”三老大跌眼镜。

  “是啊,怎么了?不种地哪来的饭吃?”

  “天下这么多荒地,为什么流民不去开荒?小远你知道吗?”任老实是庄稼老把式,这个事他最有发言权。

  “大约是没有土地,投入的本钱多,开荒难度大,开垦好了前期产量低,成为熟地又可能被兼并,税赋高等等原因吧。”

  任老实点头说道:“是的,哪你还想让流民去开荒?”

  “任爷爷,流民们怕担风险,不愿意去开荒,那咱们雇佣他们,那样有什么风险是咱们的。”

  “那么土地开好了,新地出产少,甚至绝收怎么办?你有多少钱往里填?要是别人眼红来抢又怎么办?”

  任老实更加不看好张远的谋划。

  “打不死他,凭啥来抢?这是咱们买的地。要凭武力来抢,咱们也不是吃素的,六百多流民,青壮年总也有二百左右吧,开荒之余,把人拉出来练练,有敌人来犯,干就完了。出产少,钱少这个倒是麻烦,只得冒险一试了……”

  “你小子这是要建坞堡?这个需要很多钱粮,不是咱们能承担得起的。”杨英话中不看好,眼中却满是向往。

  “老爷子英明,这都乱世了,不建坞堡哪能安心种地。钱么,刚卖了玻璃镜子,甄家还没付清钱款,暂时还能撑一段时间。现在咱们缺的是一片合适的土地……”

  “嘿嘿,你小子真是个有福之人,老夫从军多年,后又狩猎,一辈子转了不知道多少山林湖泽。这并州嘛,倒是有两个大山谷适合你的要求。其中最好的是白波谷,不过听说有蛾贼占据,你小子还惹不起,而且离这里也远,这里不用想了。另外一处么,倒也不算太远,就在这群山之中,三面皆是崇山峻岭,高峡幽谷阻塞,另一面也只有一条河从谷中流出,谷中平地不少,灌溉便利,气候也温润,最是适宜耕种。只是河流去往何方,老夫就不知道了。”

  张远先是一喜,听完了却皱眉沉吟不语。

  杨英诧异道:“你小子别不知足,那地方可是能媲美白波谷的地方,单论险要,比之更甚。”

  “问题就出在这,道路不通呀。咱们又不是去隐居,将来要发展,不可能不和外界接触、交易,现修路也来不及。要是河流可以水运还好,不然只能放弃了。”

  “老夫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看来是真的入不了你小子的眼了。”

  杨英也觉得失望,他只是从屯田防御的军事角度去想,却没有想过发展这个问题。

  任老实夫妻大为意动,能过平安日子他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任奶奶劝道:“小远,要不咱们就去哪里,深山老林里不招灾惹祸。吃上几年苦,田地开垦出来,比在这里强多了。”

  任老实就是个没主意的,也跟着点头称是。

  “任奶奶,咱们不能去。且不说需要多长多粗的麻绳才能下去。就是能下去,住的日子长了,咱们又得倒退回去玩石刀石斧,我才不干呢。”

  “什么石刀石斧?”三位老人问到。

  “呃,就是日子长了,铁锄,菜刀、斧头什么的全坏了,咱们又不会炼钢打铁,只好把石头磨成刀、斧的样子,将就着用。”

  张远一阵汗颜,这年头知识的传播可没有后世那么快,考古学也没出现,不知道人类发展史上有新、旧石器时代也正常。

  “哦,没有铁匠,石头做成刀斧也将就能用。”任老实赞同道。

  “针若没有了,用石头不好穿线,使起来怕不顺手。”任奶奶不同意这个办法。

  “不是,任爷爷您别想茬了,咱不玩石刀石斧行不行?您让杨老爷子另说个地方,咱还玩钢刀铁斧他不香吗?”张远急了,说着正事,怎么扯得歪一边去了。

  “你小子连鼻子都怪异,刀、斧没闻出铁锈味反倒闻出香味了。除了这个地方,老夫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符合你小子的要求。”

  杨英两手一摊,表示没招了。

  “那明天就有劳师父领徒儿去看看。”

  张远也无计可施,只得心存侥幸,希望河流能勾通外界了。

  ———————————————————

  杨英、张远师徒二人在莽莽山林中穿行了六天,终于到达了那片山谷。

  山谷确实如杨英所说一般,是建设世外桃源的理想之地,美的如同画卷一般。

  但张远却视之为鸡肋,以目前的生产力,修路想都不要想,只能寄希望于河流了。

  二人顺着河流走了几天,最终还是绝望了,河流从一片断崖上飞流直下,没有三千尺也有五百尺,水运是不可能的事。

  杨英见前进已无路,便想折返。

  张远犹不死心,说服师父攀绳而下,继续沿河流前行。

  两日后,二人走入一个荒废的村子,房倒屋塌,几成平地,野草丛中,偶有零散白骨。

  杨英沮丧的说道:“小子,这片地方老夫知道。离此约摸五、天路程,便是通往马邑城的官道。一路过去,还有二十余个荒废的村庄,都是蛮夷入寇,烧杀抢掠过后废弃的。到了这里,你小子也该死心了。”

  张远也是心灰意冷,抬头向四周群山扫了几眼,丧气的说道:“都是徒儿一意孤行,害师父劳累这么多天,徒儿心里甚是过意不去。”

  杨英摆摆手,浑不在意的说道:“老夫知道你小子为了那些流民,这几天尽心尽力了,受几天累算得了什么。只是没有找到合适修筑坞堡的地方,颇为遗憾。”

  张远嗯了一声,又抬眼四处张望,良久,忽然说道:“师父,这里荒废了这么久,官府怎么不用来安置流民?”

  “这里直到官道,虽然适合耕种,但是屡遭蛮夷侵袭,马邑又城小兵少,哪里顾得过来。别说是流民,便是原本的村民都远走他乡去了,还怎么安置?老夫恨不能杀尽蛮夷,保边疆平安。”

  杨英愤愤的说道,对蛮夷的抢掠充满了愤怒。

  “师父且息怒,这么说这片地方不值钱了?”

  “草都长的比人高了,还值个屁的钱。这地方荒废已久,四周又有强盗贼匪滋生,蛮夷寇掠,朝廷又顾不了,谁又不是傻子,肯买这里的地。”

  杨英气恼难平,随口答了一句。

  “师父,咱们都到这了,不如去马邑县城,看看流民们有没有找到出路。若是没有,咱只得当回傻子,出钱买这片地养活他们了。”

  “啊,你小子买这片地干嘛?”

  “筑坞堡呀!咱们家穷,好田好地也买不起,这里不怎么好防御,可也只能将就了。师父您看怎么样?”

  “老夫没有济世安民的本事,你小子看着办吧,钱粮都是你卖家传宝镜挣的,你想怎么用都行。”

  张远兴奋的说道:“是咱们家挣的钱粮,哪能徒儿一个人说了算。这里扼住道路,倚山立寨,再在通往官道大路筑起城墙,在里面安置几万人都没问题。师父,您看看这地形,建坞堡怎么样?”

  杨英对张远的想法不以为然,淡然说道:“不怎么样,小子,买下这些荒地要不了多少钱,开垦起来也事半功倍,但地势不够险要,有敌入侵,你有多少兵抵挡?”

  张远沉吟片刻,说道:“徒儿认为,有完备的防御设施,五百士兵,再辅以民壮,守住这里完全能够做到。”

  杨英讥笑道:“嘿,五百士兵。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天下不缺活不下去的人,一千士兵都能招来,可你小子准备用石头养活他们吗?”

  张远没有理会师父的讥讽,慎重的说道:“事到临头须放胆,徒儿除了有家传的宝镜,还有一些海那边的种子,如果种得出来,且可以食用,那么一亩地养活两、三个人没问题。”

  杨英惊讶的嘴都合不拢,半晌才一巴掌拍向张远,口中说道:“你给老夫说天书呢?海那边的人有这种东西,早就强大的称霸天下了,还会窝在那里当野人吗?”

  张远急忙架住,说道:“您老别急,这不是野人么,您老见过猴子多吃了几个果子,就会炼铁拎刀砍人吗?再说这些东西能不能吃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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