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新帝登基后的恩科取士如期举行,都城才俊云集,十年窗下的读书人都盼着攀蟾折桂,考场中风檐寸冕自不必多叙,考场外落红如雨,飞絮若雪,栖鸟啾啾,暮春残景无人赏。待到放榜日,喧喧车马欲朝天,赵家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周遭或传喜报或有唏嘘,马车里赵家老爷有些坐不住了。
“中了!中了!”正当此时,报喜的声音由远及近,家仆跪在马车前,“给老爷太太报喜,大公子中了!”
“快说!”赵家太太已是急不可耐。
“大公子中了二甲第十六名,赐进士出身!大喜啊!”
赵家二老喜不自胜,洒了赏钱,问到两位公子去向,家仆又道同窗相贺,二公子陪着大公子去酒楼应酬,二老想着往后俱是年谊世好,只嘱咐家仆小厮好生跟着,他们先行回府告慰祖宗。
有人春风得意马蹄疾,有人对饮悲歌泪满襟,觥筹交错后,宴罢人散,新科进士赵寄文送别了友人,趁着月色与胞弟纵马还家。
鲜衣怒马,是今日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恭贺兄长双喜临门。”赵家二公子也打趣起自家兄长。
今日宴席上友人戏谑:“以寄文兄文才姿容,若是晚走一步,怕是要被榜下捉婿,怪不得府上要派这么多家仆下人守着。”
赵寄文只笑道自己已有婚约在身,不日将完婚,届时还请诸位不吝闲暇,来喝杯喜酒。众人见状亦不再多言,只齐声恭贺。
二公子打趣完,却见兄长罕见的陷入沉默,不由得困惑:“兄长……是不愿与穆家结亲?”
“自然不是。”暮春的夜风还有些寒凉,吹散他身上的酒气,“南霜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与她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我怎会不愿,能护她余生,是我所求。”
只是……南霜和他记忆中的小姑娘越来越不像了,母亲她们都说她长大了懂事了,也许真的是姑娘家长大了。
赵寄文第一次遇见南霜,十三岁,那年南霜十二岁。他与弟弟陪母亲去寺庙上香,回城途中遇到贼寇,打斗中他受伤落单,到晚上又是场大雨,血水与雨水混杂,便是在这样的境遇里,赵寄文撞上了南霜和她母亲的马车。
他至今仍记得,昏死过去前看到的那个清冷倔强的小姑娘,她小小的一个人,挡在自己母亲身前,目光凌厉。
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天已放晴,伤口被包扎过。小姑娘冷冷的,却会第一时间给他递来水和食物。相处下来,赵寄文知道了他们一行人是来都城寻亲的,年长的妇人是她的母亲,他称一声周姨,另外一个稍长一点照顾她的丫头叫“谷青”,还有个家仆马夫。而她也有个与外表相称的名字,南霜。
南霜和自己的庶妹、和都城里他见过的小姑娘们都不一样,那些小姑娘看到个蚂蚱都惊得跺脚,南霜却大胆得多,一路走来,她将所见所闻记录,讲起来眼里都带着光。
后来他问南霜,怎么会救他,毕竟她不是会多管闲事的性子。南霜说他一身公子哥的打扮非富即贵,手中的佩剑也不是俗物,救他总不会亏。赵寄文只是笑,小姑娘嘴硬心软,南霜其实聪慧又善良。
赵家寻来时,感念他们对公子的救命之恩,并留他们在赵家暂住,替他们寻亲。只是赵寄文不曾想到,穆家伯母与母亲交好,那日穆家来访,周姨遇上了穆伯伯,一声“穆郎”惊呆了众人。
那时穆伯母和穆伯伯成婚已八载,穆家少爷七岁,小女儿五岁,夫妻恩爱感情甚笃,穆伯母晕了过去,及至醒来,泪眼朦胧:“早听闻老爷在故乡已有婚娶,早年间一直派人去寻,只是天灾人祸,还以为……不想上天眷顾,姐姐与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人人都夸穆伯母贤良淑德,不愧是大家闺秀,竟愿意接纳一个商贾之女进穆家,他那时也这么想,却忘了在南霜口中,周姨原本就是穆伯伯的原配发妻。
南霜的性子并不讨穆伯伯和老太太的欢心,他劝过,可南霜只是冷笑。她说母亲是周家独女,外祖父去得早,堂兄弟又盯上周家家产,外祖死前为母亲定下了婚事,穆家是寒门,但她父亲很有出息。她三岁时,父亲入京赶考,后来三四年间陆续有家书传来,再后来洪水饥荒,风雨飘摇,断了音讯。孤儿寡母,周家被欺压,财产被瓜分,安置好外祖母,这才来都城寻亲。
南霜说,穆家老太太之前一直是母亲在奉养,后来老太太自带了亲信细软说要回老家看看,就再没回来。母亲苦寻不到,自责不已。穆家老太太怕是早就寻上了儿子,如今却说是母亲不愿侍奉她,故意将其抛弃在野外,逼母亲认错为妾。
她不信,穆伯伯寻找过她们母女,她也不信,穆伯母贤良淑德。
周姨还是温温柔柔的,将南霜外祖母接到了都城就近照顾,他听周姨劝南霜:“如今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不用再风餐露宿,能像真正的大家闺秀一样长大、出嫁,就是我最大的期盼。”
南霜低了头,为了她多病的母亲和孤苦伶仃的外祖母。
一晃三年过去,南霜十五岁了,出落得更为清丽,性子却越发冷淡,她规矩极严,下人们都怕她。
而就在此时,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传来,周姨谋害穆家少爷,被处置了。赵寄文赶到时,穆老爷正骂着南霜悖逆,一杖一杖打下去毫不留情,若不是他扑上去替南霜挨了几下,他真怕穆伯伯能把她打死,赵寄文扶着南霜起来时,正望见穆太太遗憾的脸,他疑心自己看错,再望过去,那张脸上已全是慈悲了。
周姨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血迹斑斑,南霜在抖,她在害怕,周姨握着她的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又看了看赵寄文和随后过来赵家老爷,强撑道:“寄文公子,你能替我照顾南霜吗?”
“娘!”南霜声音里有哽咽,眼泪掉了下来。
“周姨,我愿意照顾南霜,一辈子都愿意。”
赵寄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久久没有睡意。当日,周姨和父亲交换了信物,婚约就此订下,他心疼南霜活得不易。南霜十六岁那年,他们本该成亲,可母亲为难她,要么为妾,要么认穆太太为母亲。赵寄文求了母亲许久都不松口,再不久,南霜外祖母也去世了,穆府说南霜疯病了一场,再醒来,一切都好像不一样了,南霜再不教他为难,也开始讨他母亲喜欢。
家孝国孝两重孝后,他初心不改,一如当年承诺愿护南霜周全,只是想想从前的南霜,不免遗憾。
过了几日,赵寄文在母亲举办的赏花会上再见到南霜,她笑盈盈的坐在一群夫人闺秀那边,明媚娇艳的好似人间富贵花。
他寻了院落清净无人处,不大会儿,南霜便来向他道贺了。
“恭贺恭贺,贺咱们新科进士,赵家公子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她逗趣道,自从那场病后,她性子开朗多了。
“多谢!”赵寄文摸摸她的头,南霜第一次跟他撒娇时,他还有些不习惯,如今渐渐也习惯她的亲近了。
“寄文哥哥,你怎么了?”她却看出他的心神不宁。
赵寄文叹了口气,只道:“只是觉得我们都长大了,你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南霜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声音低落,“那你是更喜欢从前的南霜,不喜欢现在的我吗?”
“南霜!”赵寄文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出这话,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以为我不想回到从前吗?”女孩的神色冷淡,细看来眼中更似有恨色,“母亲死了,外祖母死了,我在穆家就是根芒刺,赵伯母也不喜欢我,寄文你无法违逆父母,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不敢留任何人在自己身边,生怕自己像害了母亲一样害了他们。我一再的想,如果我一开始就能听你的劝,去讨他们的欢心,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被他们针对,母亲就不会死,外祖母也不会死。”
“你看着那边盯着我的萱草了吗,你就从没想过我为什么要撵谷青走吗,你说你喜欢从前的南霜,可从前的南霜傲骨已折,如今我不正是按照你们喜欢的样子活着吗。”
“南霜,我绝没有看低你的意思,是我错了。”赵寄文忙向女孩道歉,可女孩只是红着眼忍着泪一扭头走了。
城郊茅庐,憔悴的老妇佝偻着身子在灶台忙活,苦口婆心的劝着烧火的女儿。
”你何必还待在那里呢,孙姑娘已经被教坏了,连老太太最后一面都能狠心不来见,那可是拉扯她长大的亲外祖母!”
烧火的丫头摇摇头,努力想要辩解什么,却只能发出几声暗哑的“啊”,手也比划着,正是哑了的谷青。
老妇看不懂,无奈道:“别急,你这嗓子大夫说还得几副药才能出声,我是劝不了你的。”
谷青没有办法说给她娘听,她不信姑娘会被教坏,赵家太太为难时,姑娘宁可悔婚都不愿受辱,后来老太太病重,姑娘更是为了接济老太太,为了见外祖母最后一面,不惜自戕。
“赵……”谷青挤着喉咙发出嘶哑难听的一个赵字,恳求的望着她娘。
“你是想见赵家大公子?见了又能怎样,孙姑娘不是为了他才狠心和咱们这边断了关系吗?”见女儿仍是不放弃,反复折磨自己的喉咙,老妇也只能妥协,“我打听打听再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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