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月色如水,银河流泻,大江尽头,是一棵巨大的樱花树,粉白浅绯的花瓣重重叠叠,交织如云霞,一阵风来,纷纷又似雪落。
黑衣青年站在树下,花瓣纷纷落了一身,他眼中倒映出月与星,倒映出花与水,映衬着他原本冷厉的眉眼都要温柔许多。最后,他望见坐在树枝间的女子。
月光花影里,希微衣袂翩然,裙衫如被花染,见他望来,她就在树上歪着头看他,仿佛诧异于他醒来,万籁俱寂,樱花徐徐落下。希微一笑,向北冥招招手,唤他上来。
北冥纵身而上,惊起落樱一片。树枝粗壮,坐了两人仍绰绰有余,北冥也看见她腰间的酒壶,闻见她身上的酒气,不知是醉是醒。
“不错,果然进益了。”希微看出北冥修为精进,赞道。
“你说得轻巧,可知我为那雷霆之力吃了多少苦。”北冥故意抱怨,他记得希微护他之恩,却也记得她将自己丢在万卷阁百年。
“我知道。”希微眼中是月与花的斑驳光影,她道,“你第一日筋脉断了四十八次。”
她一直都在,怎会不知。
北冥挑眉,望向希微,她神色温柔,眼中却只有苍茫天地。
“多谢。”北冥诚心谢她相护之恩。
“你如今可寻到自己的道?”
北冥听她问道,他想了想不答反问:“那师父的道又是什么呢?”
“我的道?”希微笑了,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竟在树枝间垫着脚转了个圈,花落满衣袖,北冥这才确定她当真是醉了。
“我的道,也许遵循己心、悦已悦心就是我的道,体会世间万物会让我开心,为不平事拔剑会让我开心,但需要漫长的生命,因而我修道;现在的我让我开心,不愿只有百年,不愿落入轮回,故而我修道;哪天世上没有什么能让我开心了,我不愿为我了,那我就只能道消身陨。”希微笑得张扬。
“不怕?”北冥问她,拥有越多,放手越难。
“人都没了,还想怕不怕?”希微笑他,“傻徒儿,难道世上会有心甘情愿应劫的神仙?”
凡人修道是逆天而为,要受重重天劫;仙人舍道也是逆天而为,要被天道所诛;可叹求与舍都是人的选择,命运却要被天道掌握。
北冥抬手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世人修仙,都求永恒,戒物欲、戒享乐之心都是最基本的。悦心悦己,虽然是个与希微很相称的理由,但他不信。
“一时之乐,便如你眼前的镜花水月,转瞬即空。”北冥道。
希微不以为逆,只是叹息:“可你最后能记得的也许只有人生中寥寥的快意时光。若是无喜无怒,无悲无伤,漫长枯燥的孤寂岁月,到头何尝不是一场空。”
北冥不禁低头沉思,他回想自己将近四百年的时光,能记起的当真寥寥。
“何况,你怎知眼前是镜花水月。”希微像是又打起坏主意,抓起他的手,还不待北冥反应过来,就从树上一跃而下。
皓月当空,落樱如雪,大江奔流,女子拉着青年,如白鹤般从天而降,落入江中。
北冥甚至来不及掐避水诀,但他本为蛟龙,江河湖海,都是他的天地。他在水中睁开眼,寒冷的水流中,握着他的手格外温暖。希微拉着他越游游深,有花瓣飘来,悠悠打转,北冥以为是岸边落花,希微笑着指向前方,下一刻北冥竟说不出话来。
水中是一树花,和岸边参天古树一样的一树樱花,静静的盛放在水中。北冥疑心是倒影,伸手触碰,触手却是柔嫩的花瓣,坚硬的枝桠,浸在水里的那轮月同样映照着它。
水光月色花影,惊艳了此刻的他。
希微拉着他追逐着月光,浮出水面,酒壶化作一叶扁舟。
北冥抬头只觉明月近在咫尺,眼前何曾有樱花,俯首自己又哪里在江上,舟下分明是流泻的银河,万千星辰。
镜花水月,是真是幻?是虚是实?
红炭小火煨着药炉,旁边坐着个圆乎乎的小少女,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扇子早丢到了一旁,怕是药熬干了都不知道。
北冥醒来就望见眼前陌生的少女,他疑心自己还在梦里。
炉火“噼啪”炸了个火花,少女惊醒,第一反应是先捡起扇子摇晃起来。待望见靠在床头的青年,一双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嗖”的一声就站起身来,又惊又喜。
“你醒了呀啾,你什么时候醒的,我要去告诉希微啾!”
这下不用猜了,咋咋呼呼的是那只胖鸟无疑了,总算是化形了。
少女将扇子一丢,风风火火的拔腿往外跑,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希微这个好消息。
北冥起身倒了杯水,还在不解他为何会做这样的梦,袖中却悠悠飘落一瓣樱花。
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
希微踩在水田里,脚下是湿滑软塌的泥土,裙子系在腰上,裤子挽至膝盖,小袖挽到胳膊肘,只拿一截翠竹固定发髻,低首弓背一边后退一边插着秧苗,每一步都带出泥来,邓志鸿也是同样打扮,在一旁帮着拔秧。
此时正值中午,天地犹如闷热无比的大蒸笼,小鱼连连跃出水面透气,两人都汗流浃背,一时汗泥难分。
“希微,希微,北冥醒了!”少女连跑带撞的冲到田边,欢呼雀跃的冲两人招手。
邓志鸿闻言大喜,丢开手中秧苗就打算往岸边走,转瞬又想起希微插秧的活还没干完,忙回了头。
“你先跟安歌回去,看这天色要下雨,我把剩下这点活干完就回。”希微一手扶着腰,一手敲了敲酸软的后背,望着远处乌云翻涌,有下雨的征兆,嘱咐了声,擦了把汗,继续埋头干活。
“你这一觉睡得可够长的。”邓志鸿进门就开始嚷嚷,伸手就要捶北冥一顿,“知道这些年我操了多少心,干了多少活吗?一碗一碗的帮你熬药啊,老子差点以为自己要当药修了,你不好好报答一下都对不起我。”
“还有我,化形之后希微教了认字,他就拉着我开始给你熬药了。”安歌生怕忘了自己,也在旁边附和道,“害的我都没空找材料做巢,你醒了要帮我搭个漂亮的屋子啾。”
北冥嫌弃的拍开邓志鸿的手,敷衍的说了声:“知道了。”
再看他一身泥泞,活脱脱就是凡间农夫,哪有半点仙人模样,北冥问道:“你这身打扮是干什么去了。”
“跟着你师父躬身农桑。师父见我老往你这跑,怕我偷懒耽误修行,就让希微上仙顺手带带我。”邓志鸿无奈,顺手用了个洗尘诀收拾一下自己。
希微上仙倒不会特意约束他做什么,只说自己干活时如果他有兴趣可以一起干,她这么一说邓志鸿反而不好意思闲着了,插秧是个又脏又累的辛苦活,他怎么都不好袖手旁观,这样一来竟比在千机楼修炼还累。
“如今你醒了,以后你师父的活总算有人帮着干了。”邓志鸿幸灾乐祸。
窗外一声惊雷,暴雨倾盆,北冥不知说什么好,这里可是仙山灵地。神仙之地,自然也就脱离了凡间的四时之序,可以随心所欲,不必像凡人那般四季劳作才能有所收获。
邓志鸿更是忍不住笑出声,终于有人和他一样无语了。
“希微上仙不仅让荟蔚山这方天地重新依循四季,而且如凡人般躬耕劳作,不准使用仙力。”故而邓志鸿即便劳作后回了千机楼,仙体无疲累之感,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直到有一日在荟蔚山睡了一晚,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躬耕劳作,莫说仙界,凡间但凡有些闲钱的人都只会请佃农干活,这样的事能令她悦己悦心?北冥不信。
雨中,希微终于插完这一方秧苗,急忙跑向岸边的树下避雨,水花四溅。
天降甘霖,连经数日暴晒的庄稼草木在雨水冲刷下都有了生气,晒蔫的叶子在雨中抖擞精神,葱绿可爱,低头的野花牟足了精神抬起脸来,吐纳间是青草混着泥土的气息,青山绿水,珠烁晶莹,万物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仙山有灵气,可以不依循四季,仙人有法术,可以不受凡世规律约束。事物来得容易,就不会再轻易有“乐”的感知,更不会珍惜。翻手万物生长,便觉粟米轻贱,不值得为此受“苦”;翻手可以定人生死,执掌命运,便觉人命轻贱,世间掌权者的□□如此;翻手可执掌一方天地,心不知其“苦”,不解其“乐”,万物便如刍狗。
知其“苦”,解其“乐”,方生敬重之心,方生欢喜之心。
世人以为修仙脱离苦海,然则,世上无处不苦,无处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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