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江空木落雁声悲，霜入丹枫百草萎。蝴蝶不知身是梦，又随春色上寒枝。满地秋霜，丹枫飘红，月色清冷。
“找到了。”随着一声低沉的呢喃，廊下忽有人影显现，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感知到希微熟睡，北冥并不急着进去，他坐在廊下，望着月亮，原本不安的心竟慢慢平静下来，靠着墙壁缓缓睡去。
早起，希微一推开门，就看到抱着剑沉眠的青年，元婴中期了，看来秘境一行，收获颇多，他身上多了许多伤。希微在他身侧坐下，望着枫叶缓缓飘落，是久违的安宁，如在梦中。
北冥这一觉睡得很安心，醒来时，满眼的秋日阳光。
希微问他吃什么，他想都没想答了句“鱼”，此时都还觉得是在梦里。
“先生，您的面。”女孩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鲫鱼汤面，好奇的目光停留在北冥脸上，这个哥哥生得好俊呀。
希微摸出几枚铜钱给她，问道：“最近怎么没来上学啊？”
“爹送弟弟去学堂了，这两天我得在摊上帮娘做面算账，娘说等爹回来再让我去魏先生那。”女孩子因为能给家里帮上忙分外开心。
怪不得今日杀鱼的是她娘，希微摸摸她的头，夸她懂事，见又有客人来，便让她赶紧忙活去了，女孩子手脚麻利的干着活，日子虽辛劳贫寒，但眼里依然闪着光。
北冥吃面喝汤很是利索，就希微说话这点功夫，眼瞧着他一碗汤面都快见底了，希微拿了筷子，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又从自己碗中分了半碗给他，嘱咐道，慢慢吃不着急。
北冥望着她，原本打好腹稿的那些说辞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她熟络的模样，像是分离不过须臾。
两人吃罢饭回来，遇上魏德音，希微与她交待了声，说家弟探亲，暂住在她院落，又补上些银钱，魏德音本不想要，架不住希微硬塞给她，匆匆一瞥，只觉眼前一亮，向希微使了个眼色。
你家弟弟怎么长的，与你半点不像，绝色啊。
希微看出她的打趣之意，也只一笑，带着北冥回去了。
北冥给院子下了结界，跟在希微身后进了屋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问问赤霄剑，问问上面的八十一道法阵，他忐忑不安的那些算计她是否心知肚明。
“我在阴水泽找到了阴噬花，还去了神魔兵冢……”北冥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捡了崇吾秘境中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与她说。
“你先把药吃了。”希微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手中有几颗丹药，内外伤的都有，倒了杯水将药递了过来，似乎对他秘境中经历没有一点兴趣。
北冥话语一滞，望着面前的丹药，他在茶盏中望见自己有些触动的眼睛，像是被刺痛一般，随即垂下眼睫，闷声不吭的将丹药服下。
希微随即让他抬手，给他把了脉，确认并无大碍后，便又道。
“你先收拾一下住下来，我在人间还有些事未完，你的伤要再吃几日药，伤好后是先回荟蔚山修炼，还是等我一起回去，你自己看。魏先生学识很好，你若无聊可以去听她讲学。”
“我等师父一起回荟蔚山。”北冥答道，见她点点头再没了话，北冥皱着眉盯着她，有些疑惑这就问完了。
希微觉得她说的这里就够了，其余的北冥想说便说，不想说也无所谓非问不可，便示意若无事可以自行收拾去了。
北冥提剑出门，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道：“我在秘境中悟了师父的剑意，师父可有空指点一二。”
希微诧异抬头，见他手捧赤霄，逆光而立，看不清脸上神色，便起身领他去了院子里。
枫树无风而动，叶落纷纷。北冥执剑，剑随心动，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希微身上，她望着北冥使出的那一剑，神思悠远。
“你的剑杀伐太重，而你的修为，跟不上剑意。”希微一针见血。
北冥执剑身前，低眉行礼，恭敬道：“请师父指点。”
“借赤霄一用。”希微从他手中取走了剑，同样的一招，她并未藏私，甚至放慢了动作，以便北冥观摩。
北冥看着赤霄剑停在自己眉睫间，杀意让人胆寒，他克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疾退折身，但都避不开这一剑。希微是平静的，是如他所想的平静，至简至繁，春风化雨下是吾意至尊，万剑安敢争的杀意，杀伐重不对吗。
希微见此，收了剑，示意北冥执剑，她继而握住了北冥的手。
北冥在她握住自己手的那一刻，陡然绷紧了身体，青筋微显，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握紧赤霄剑。
希微带着他运剑，一边冷声道：“物极必反，杀伐之后是新生，新生又必然会带来毁灭，若你心中只有杀意，剑意定然残缺。”
北冥眼中只看到毁灭，不曾见新生。他的剑意要万剑臣服，以吾意为尊；希微的剑意更霸道，她不要臣服，她就是新的秩序与规则。
北冥似有所感，而希微已抽身。
“神魔兵冢中，我曾遇兵器结魄凝体，他说我有负赤霄剑，有负此剑意，不配手执此剑，敢问师父，赤霄剑可有我不知的玄妙。”枫树下，北冥握着手中剑，试探问道。
“剑是你的，剑意是你自悟的，既然已经是你的了，除了你还有谁能配得起。”希微答道，“无谓之事，何必再问，有这功夫你不如去收拾住处，好生休息。”
北冥收了剑，只能称是，心中却轻松了许多。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荟蔚山上的那段闲散时光。
魏德音有事时，希微偶尔会帮她代课，女孩子们悄悄议论那个好看却不怎么说话的大哥哥，街坊见多了个男子，不免多问几句，动了做媒的心思，便是魏德音也没逃过被拉郎配。
乳燕啾啾，和风丽日，偷得浮生半日闲。
“北冥不好吗？”希微望着廊下拭剑的青年，戏谑道。
魏德音对上那双点漆如墨的眸子，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她可不似希微这般无知无觉，北冥恰如其名，就像无边无际的黑色大海，冰冷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溺毙其中。
“我是喜欢学识渊博能聊得来的，但不喜欢三两句话就能把我哽死的，北冥很好，可我消受不起。”
虽知她们坐的远，北冥听不到，魏德音还是凑近冲希微眨眨眼，压低了声音玩笑道。
春风和暖，阳光明媚，希微惬意的晒着太阳，时光在她身上仿佛都要慢些走，说不出的安心自如。北冥却在半明半暗的光阴里，手中剑寒芒逼人，阴郁危险，那双眼睛里仿佛沉淀着人世间的恶意。
魏德音记得初见他时，印象中还不至于此，也许是在希微身边待得久了，连北冥自己都不曾发觉，他渐渐的也不再伪装，这对姐弟性格相差太大了。
“你不觉得，北冥还是需要稍加管束一下吗？”魏德音斟酌着用词，北冥就像他手中那把剑，她怕剑太过锋利会伤到希微。
果然，她终究不是个好师父，希微自嘲一笑。
“我希望他能遵从己心活着，想活成什么样就活成什么样，旁人怎么想怎么看那是他们的事情。”希微不以为意。
“教不严师之惰，你是他长姐，怎能如此溺爱！”魏德音恨铁不成钢，无奈叹息。
北冥却在不知不觉间停下拭剑的动作，溺爱？他唇齿间琢磨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有些喜欢这个词。
他自觉对魏德音尚算和善，毕竟听她讲学，明辨静思，确有收获。难得的见解新颖、格局不凡，远超世间男子。难怪师父会在此待这么久，但她们也快告别了。
师父一直在寻人，甚至起了卦，最近终于有了方位。
暮春时节，草长莺飞，杨柳依依，两人在巷口告别。
“到了一定要给我来信，你还回来吧？”魏德音握着希微的手，虽是与她告别，句句却都在劝慰自己，巷陌处处都是回忆。
希微没来之前，街坊四邻闲言碎语还不够，到了晚上甚至有装醉的酒鬼来砸门翻墙，她其实也很害怕。后来希微与她同住，带着她让那些人吃了不少哑巴亏，两人谈天说地，讲书评画，她将希微引为知己。魏德音自觉这一生唯有此时，恨不能是男儿身娶了她就此相伴一生。
“放心，安顿下来一定给你来信。”希微安慰道。
“你还回来的吧，我会给你留着院子的。”魏德音还在追问。
“会再见的。”希微避而不答，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原来不是最讨厌离愁别绪，眼泪可别白掉，也给我写几首送友人，没准咱俩就都名留青史了。”
魏德音被她逗得失笑，见北冥牵了马来，心中再不舍，也只能挥手作别。
“她……”纵身上马，北冥回头望了眼魏德音，他方才听到了希微说的再见之约。
“她快功德圆满了。”希微笑道，“也许以后会在万卷阁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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