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观星人(二)
南州,南海郡,临沧城。
就在王朝的另一边,一场阴谋随着一个人的到来开始发酵了起来。
正是月黑风高夜,老僧万里来赴约。
今夜的永乐王府格外清静,偌大的王府只剩下王府的管事杜高和护院熊武两人值守。
在空荡荡的驿道上,一架漆黑的马车缓缓驶来,行至府前,一个身穿黑斗篷之人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而车夫熟稔地敲了敲王府侧门,小声道:“是我。”
不一会儿,侧门开了一丝缝隙,管事杜高瞧了一眼身穿黑斗篷的虬髯大汉,而后伴随着一声刻意低沉的叮嘱:“大师请进,王爷正在密室等你。”
虬髯大汉随管事走进了王府,而车夫则回头赶马车去了。
他刻意收起了身上的气机流转,脚步也变轻了,王府里,再无旁人,静得能听见王府池中那数尾野鲤的游动。
黑斗篷随王府管事杜高绕树三匝,来到了一座假山前。一道石门缓缓打开,黑斗篷走进密室,见到了一个如巨贾扮相的中年富态男子,双手合十,说道:“愿佛祖保佑王爷!王爷福寿齐天!”
“大师不远万里而来,不必如此拘礼!”永乐王曹锯摇着折扇,示意王府管事杜高敬茶,客气道:“大师请上坐。”
虬髯大汉缓缓坐下,摘了黑斗篷,露出了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客气地对着永乐王曹锯说道:“小僧此番而来,特为告知宋将军和唐刺史将于九月初三起事,届时小僧的黑水禅院也将积极响应,为那大军破去三关,望王爷此番莫要再坐山观虎斗,从南、扬两州率军起事,与我凉州大军会猎太平城,定可一战定乾坤。”
“大师今夜且暂且住下,待本王与谋臣细细商议,明日必有答复!”说罢,永乐王曹锯喊来了两名不谙世事的女婢,随黑斗篷老僧住进了王府后院的密林之中。
待黑斗篷老僧走后,永乐王曹锯问道:“仙福,天齐,你们怎么看?”只见一幅壁画之后又有一道石门开启!
一胖一瘦两大谋士从门后走了出来,胖谋士为宋仙福,生的那叫一个肥头大耳、臃肿不堪,那个子,不足五尺,善出阳谋,长于兵法韬略,却短于人情世故。而另一清瘦谋士唤作向天齐,身高八尺,羽扇纶巾,却喜一身红袍,善出阴谋,精于算计人心,却不懂兵。
宋仙福说道:“三年前,西凉军骤然起事,驿卒被堵在三关,好在密信不曾为京城破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若是此番再战,驿卒能顺利过三关,则可把那凉州塘报送至襄州福字号钱庄,再由钱庄死士从沧黄江走水路直入临沧城。”
向天齐补充道:“三年前,自那凉州起事失败之后,我便在军中挑选出以三黄为首的暗子在扬州武沧山建立天理教,如今已有十数万信众,如赐予这帮教众军械粮草,虽不如官军能战,但十数万人,声势浩大,哪怕仅是造势,也足可壮我军威,只是今年大旱已有数月,如若开战,只恐粮草不济。”
曹锯对着另一堵墙问道:“明镜先生,如之奈何?”
“先生!”
“先生可曾睡下?”两位明镜先生的高徒亦是问道。
一声声齿轮咔咔作响,密室之中竟还有一间密室!
此人本名:诸葛诩,道号:弈龙,江湖人称:明镜先生,乃大鸢朝的算绝和棋圣,后世有诗云:
学得八卦通六爻,
察言观色善六韬。
虽似卞和双刖足,
但拄长剑武功高。
一剑斩断阴阳路,
一剑直上九云霄。
曹铁不仁我不义,
敢教永乐笑黄巢。
“莫慌,莫慌,容我探汤。莫急,莫急,心诚则灵。”说罢,一个断了双足的健壮老人,双手撑长剑而起,一剑插入一盛满水的金盆,挑起一枚铜钱抛向不远处的沙墙,然后又复一剑,挑飞另一枚铜钱到那不远处香案上的伏羲六十四卦,然后缓缓坐回蒲团,喃喃道:“将星落在西北,西北一月内必有人举事,此卦名曰:‘既济’,坎为水,离为火,水火相交,水在火上,水势压倒火势,水到功成。”
曹锯一阵欣喜,拘礼道:“曹锯多谢先生!”
明镜先生接着说道:“此卦初看功德圆满,好事将近,然则盛极必衰,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我夜观太乙数,紫微星暗弱,今夜又有奔星降世,太白星亮在京州,十日内朝中必有大员升天,而那狗皇帝,怕也即将入棺。”
曹锯听闻一声长叹:“只可惜不能亲手手刃了这曹莺老贼!”
明镜先生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腿,拍了拍床榻,也是叹息道:“老夫又何尝不是像王爷一样!只可惜我心中谋,手中剑,都比不过这天意,天意要他曹铁提前死于非命,又岂是我等能够违逆?”
曹锯收起了紧皱的眉头,转而问道:“如今天下大旱,那军粮之事办得如何了?”
明镜先生与曹锯对视了一眼,曹锯心里便有了底,此事不可明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只见明镜先生不慌不忙地从腹中掏出了三色锦囊,说道:“王爷明日与那妖僧对话时,将那红色锦囊掏出;起事前,再将那黄色锦囊掏出;太平城破,再将那蓝色锦囊掏出来。”
曹锯拜别三位谋士:“多谢三位先生,本王告辞!”
这终究是一个难眠的夜,随着一道道石门缓缓关闭,一场惊天的阴霾笼罩在大鸢朝的星空。
。。。
。。。
二十年了!永乐王曹锯又重新回到了这片紫竹林,这是他与王妃夏杏相识的地方,自打王妃死后,这片竹林便成了王府的禁地,妻子早已不在,只剩下了一方矮矮的坟墓。
当年先帝曹坤北征大漠不幸感染军中瘟疫而死。他这位随驾的皇八子不得不在老四曹铁的蛊惑下伙同朱雀门门主李忠贤、掌印太监赵德海篡改先帝遗诏,将遗诏中的“传位十四皇子”改成了“传位于四皇子”。然后假传皇命宣召太师房子健、太傅赵凌云、太保袁天阳三位阁老入军中,再宣先帝遗旨。随后四十万大军扣关建康城,太子便以军中留京家眷相威胁,然而老四曹铁不顾众将士反对,说了一句“你杀我军中家属一人,我便割你肉十斤,你的妻女皆充作军妓,你的儿子先受宫刑再做奴隶!”便下令攻城。
城破之时,太平城数万余户,门梁皆毁,十室九空,而大街上竟是筑起了高逾十丈的满满三座京观!攻入皇城后,太子一家二十余口皆悬梁自缢于殿上,然有太子死党恐尸体被毁,便一把火烧了东宫,后奔向火场,自尽而死。
此事之后,刚即位的皇帝曹铁依太师房子健之策,竟只能厚葬太子一家,大赦天下,全军将士,战死者,抚恤加倍,未死者,加官一级,进爵三级,丧妻丧子者,赏俸禄一年,赐来自永、豫、襄、楚的民女三名。
这便是朝野上下都不敢再提起的——建康之变,后来为了避免祸从口出,这建康城也就改名成了现在的太平城。
众将皆欢,唯曹锯一人早生华发,伤心地离开了太平城,虽被封永乐王,赐扬、南两州富裕之地,但刨遍了三座京观,却只找到发妻夏杏的一块手帕,连同那年纪尚幼的儿子曹淋,都是尸骨无存!
二十年以来,许多人早已慢慢将此事忘记,但这件事却成了曹锯永远的心病,久久不能愈合,而复仇的心思早已在当年曹锯鞭尸太子的尸身泄愤后,转嫁到了如今的皇帝曹铁的身上!
他恨他,恨他不顾将士家眷的安危便直接下令攻城,他要推翻他的江山,他要让他再绝望一次,用他当年自己下的那道命令折磨他的妻子儿女,再让他看着他们一个个地在自己面前死去……
曹锯走到了竹林之中的王妃墓前,用手清了清坟头的落叶,双眼无神,弯下腰拔了拔坟前的杂草,泪眼潸然,吸了口凉气,语气平和地说道:“杏儿,二十年不见了,不知你还好吗?本王说过,那些害死你和淋儿的人,我必在有生之年将他们一个个地千刀万剐,然后,我就下来陪你!杏儿,你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了!”
“王爷如此大仇焉能不报?等小僧此番将消息带回凉州,大事定可成矣!”不知何时,那黑斗篷老僧悄然出现在曹锯身后,又问道:“不知王爷昨晚商议得如何?”
曹锯擦了擦满脸泪水,缓缓转身,发现那虬髯老僧面色红润,竟如青壮,就连胡子也变得乌黑透亮!笑道:“看来那传闻是真的,大师这柄宝剑仍旧锋利无比啊!”
虬髯老僧笑道:“一路上时间赶了些,又不能随意出手暴露行踪,昨夜便放肆了些,还请王爷见谅!”
曹锯假意怒道:“靳南那厮也忒不会做事,连这茬儿都能忘了!一路上也不知道抓几个山野黄毛丫头给大师尝尝鲜。”
虬髯老僧笑道:“无妨,无妨,还是大事要紧。”
曹锯掏出了藏于袖中的红色锦囊,与大师一同打开查看,只有八个字:十月初八,会猎太平。
“小僧告辞!”虬髯老僧双手合十,转身一跃飞入竹林。
曹锯笑着望向竹林深处,那老僧早已消失不见,感慨道:“看来这西天老佛风采不减当年哪!”
“哈哈哈,哈哈哈!”远处传来了西天老佛的魔性的笑声,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扬天笑!
曹锯只觉得那声音极近,仿佛就在耳边,但眼前早已不见那扬天笑的半点踪影,所以他又觉得那声音极远,不知是百丈还是数里外。
曹锯摇了摇头,满怀笑意地往竹林深处的厢房走去,准备前去探个究竟,可一打开门,却是大惊失色,屋里竟只剩两具干瘪的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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