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教书人
太平城外,京郊南山。
一快马来报,来人正是朱雀门侦查校尉严镇南。
阎王刀严镇南下马,将一封密信递交到了魏公公的手里。
要说这位朱雀门的门主,虽然是被罚到了这南山开垦荒地,可哪用得着自个儿动手?每日仅是被人抬着上山,又被人抬着下山而已,至于其余时间,无非是在山顶上在遮阳伞下,啃着鲜枣,充当监工,身边还有工部的几位大人送来的俊俏婢女摇着扇子,可是悠闲得很。
这些天,巴州、襄州、楚州、冀州等地不断地传来查抄贪官污吏,缴获粮食的捷报,可教这魏辅国一下子起了兴致,高兴时还不忘向田吏司的各位大人讨教讨教这种粮之术,并且有时候还会到山腰上亲自下田示范,送上几缸子泉水,算是赢得了这帮民夫的心。
魏辅国打开了信笺,只有三个字:“诸葛诩”。
魏辅国微微一笑,这事情总算是有了些眉目,这赵千钧不愧是自己一手提携起来的千户,知耻而后勇,从哪里跌倒就果真就从哪里爬了起来。
可转而又陷入沉思,这诸葛诩当年确实是叱咤风云,以天下作棋盘,把天下的权贵都当成了棋子,玩弄天下于股掌之间。可自建康之变后,他不是被曹铁砍断了双腿,丢下悬崖,喂野狗了吗?这怎么又死而复生,而且还阴魂不散了?难不成这诸葛诩没死?
当年这事是自己的前任,朱雀门门主李忠贤负责的,如今李忠贤已死,诸葛诩的算绝和棋圣之名也被皇帝剔除了,知道这具体事情的人也就不多了。
若是要彻查此事,得需要大量人手,可当下这人手都已被撒了出去,自己的身边也无可用之人,便回了封信:此人二十年前已在东皇山坠崖,此事需配合京东城城卫搜山,若是查到一副缺腿的骨架,则说明诸葛诩已死,若是除此以外还有些蛛丝马迹,说明有人冒充诸葛诩死了或是这诸葛诩尚在人间。
严镇南接过了密信,一刻也不敢停歇,纵马疾驰,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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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城,皇宫,万象学宫。
天下之大,大不过皇帝的权柄,天下所学,多不过万象学宫。
万象学宫建于和帝十年,是在大鸢学宫的基础上扩建的,取包罗万象之意,以彰显皇家海纳百川的气魄,故改名为:万象学宫,至今已有百余年了。
大鸢朝的万象学宫长约百丈,宽约九十丈,规模宏大,远超历代学宫,共分为:上、中、下三宫。
上宫也叫:太学宫,是先生、祭酒们授课讲学的地方,更有每月一次的月旦评,祭酒、先生、各地学子们齐聚一堂,围绕着天人之际、古今之变、王霸等话题展开辩论,互相吸收,共同发展。
中宫也叫:万卷宫,有七十二间藏书阁,藏书百万卷:史诗经典、天文历法、诸子百家、各类杂文如汗牛充栋,浩如烟海。
下宫也叫:大禽宫,有八坊一塘,表面上看着是个养殖场,实际上是个培育中心,只为记录各种数据,研发培育出优良品种,让后世有据可查,仅作学术研究,从不以产量来说话。
宣和初年,年少的桓帝不顾众臣反对,听取了太傅赵钟书的建议,将这万卷宫中的七十二间藏书阁锁了七十间,余下两阁只留了儒家六经和农家学说,更设立了“六经博士”和“九通博士”两大尊号,以便皇家选拔官员所用。有道是:
罢黜百家不得闻,
只将刀笔向人伦。
偶然修得农耕术,
却闭南门又北门。
一时间,天下学子民怨沸腾,诸子百家隐于山谷。
直至泰安二年,皇帝曹莺无奈之下又陆续开放了法、道、释、阴阳、天文历法、杂学六阁,这长达数十年的民怨才得以平息,只不过这六阁的典藏仅供参阅,并不作为官员选拔考试的标准。
要说这陈漠,可算是这万象学宫的一朵奇葩了,这十年的质子生涯,不但将这《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给背了个滚瓜烂熟,得了个“六经博士”不说,还将御禽、御畜、御兽、御骑、御花、御木、御菜、御泥等八坊加上御鱼塘给通通学习、研究、实践了个遍,得了个万众敬仰的“九通博士”。
闲暇之余,陈漠更是走遍了剩下六阁,将这六阁的藏书全都给背了个遍,教他的先生说他不过,便不再理会他了。反观陈漠,时常以补课之名暗中收取其他学子的银子,更是当堂顶撞了六个先生,拂袖而去三个,当场晕厥一个,一命呜呼两个。自打老太师离开学宫后,这诺大的万象学宫便再也没人敢给他陈漠授课了。
为此,这以讲学授课为主的太学宫门前甚至模仿战时的城楼,专门给他陈漠挂了块“免战牌”,上书:“书山有路,陈漠免进”八个大字。
而陈漠呢,对此不屑一顾,每日将四皇子曹湖送到这太学宫以后,总是不忘向太学宫的各个学堂的先生、祭酒们打个招呼再走,老学究们一开始还是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后来见陈漠并无敌意,也就习惯了更恭敬地朝陈漠回个大礼了。
每次陈漠路过万卷宫的时候,总会心里犯嘀咕,为何这七十二座藏书阁只有这八个阁楼的门开着,这剩下的六十四间要用大锁锁起来?要不然哪,这学宫传说中比“九通博士”还要尊贵的称号“通天大师”必为自己所得,谁叫自个儿天生过目不忘呢?哪怕这只是个传说,可这名号响亮啊,到时候跟那些手下败将的先生、祭酒们打招呼,人家回的就不是“某某见过小陈先生!”了,这一口一个“小陈大师”的叫着,那可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当然,在这期间,陈漠也不是没想到过游历江湖什么的,奈何这质子的身份一直背着,便是想出个太平城,也会引起朝中的一阵动荡。现如今阴差阳错地得了个京兆府通判的官职,倒算是解放了双脚,只不过这些天也许是陈漠最后的欢愉了,到时候一上任,就得每日按时点卯,这什么事啊,都得按照大鸢律令行事,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到了大禽宫,陈漠便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陈漠耐心地给每一个自己培育的动物都起了名字,每天都会给叫小红的乳牛喂喂草,再喝上一杯牛奶,要说这小红可真是奇哉怪也,她爹是头西域公牦牛,她娘是头母黄牛,经陈漠这么一撮合,才生下了她,这小红长大后却明显比同等岁数的西域母牦牛产奶高,而且也比她爹温顺多了,要不然哪,早就跟她爹一样被牵到太平城南市的兽场里斗去了。
陈漠来到了御兽坊,牵出了那只只对自己摇尾巴的西域獒狼小明,牵着小明到了御骑坊看了看不能生育,却比驴马更为壮实,少生病的骡子小黑,撒了把豆子,又来到了御鱼塘喂了喂自己培育的锦鲤小花,看着自个儿培育的这些生命,陈漠会心一笑。
忽见有一老农在看着自己种的甘蔗若有所思,只见那人鹤发童颜,发髻丝毫不乱,背微驼,右手手指纤细,大拇指内侧、食指、中指上都有些老茧,手上青筋清晰可见,身穿一件皂衣,脚穿一双灰布鞋,好一个专攻数术,震铄古今的算学大家!
没错,这便是陈漠的授业恩师之一的任道远,任大祭酒。要说这任大祭酒也算是大鸢朝的名人了,与老太师房子健一起做过曹坤、曹铁两任皇帝的老师不说,还和房老太师同时教过陈漠和定北王曹锋,只因他是大鸢朝硕果仅存的算学大家,只此一位,再无他人。
陈漠恭敬道:“陈漠见过先生!”
任道远慌忙也施了个礼,说道:“老朽不敢,自打那泰安十八年房老太师辞去大祭酒一职后,这学宫里有谁还敢在你陈漠面前自称先生啊?有道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小陈先生天生聪慧,过目不忘,这万象学宫能看的书都被你印在了脑子里,就连老朽素来引以为傲的算学,也被小陈先生后来居上,老朽生平仅见,自愧不如也!”
陈漠谦逊道:“哪里哪里,先生谬赞了,我陈漠只不过是记性要比别人好些罢了!不知先生在此处所谓何故?”
任道远嘴角一歪,问道:“今有一甘蔗林丰收,不足百余,三三分之,余两根,五五分之,余两根,七七分之,余五根,不知这甘蔗到底有多少根?”
“先生这是要考我?好咧!”陈漠想了想,手指开始动了起来,思考了片刻便答道:“四十七根!”
任道远赞叹道:“这么快,不错嘛,要知道这题当年你爹那小子可是算了半个时辰才想明白。”
“怎么,先生还教过我爹?”
“要说你爹那小子虽没你聪慧,但他可是个认死理的主,不算出个所以然来,他是不会罢休的,不过他就跟我上过三天的课,只能算我半个学生,那年啊,他还叫陈烽呢!不过是烽烟的烽,不是兵锋所向的锋。”
“后来呢?”
“后来他领兵打仗去了,没过几年就成了定北王曹锋了。”
“这可苦了我了,这质子我都当了十年了,真不知道我那皇帝姑父什么时候能放我回去?”
“依老朽看来,这质子的日子挺好,这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书读,也没人敢欺负你小陈先生吧?”
“谁说没人敢欺负我的?这二皇子曹江和三皇子曹河便是,还有他们的母亲张皇后,小时候可是经常欺负我跟四皇子曹湖。”
“现在呢?”
“现在不是他俩不是做官了嘛,二皇子和三皇子忙于政事,也只是偶尔来开来宫,嘲讽一下我这个不争气的表弟。”
“依老朽看来,这恰恰是四皇子的过人之处!”
“先生何意?”
“当今圣上未曾立太子,过不了几年,这朝堂之上必有一番争斗,这俗话说的好:‘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到时候这渔翁得利的,依老朽看来怕还是小陈先生你这个看起来笨笨的表弟啊!”
“那我可得离他远点儿,到时候伴君如伴虎,少不了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这点小陈先生自可放心,这鱼藏于渊无迹,鸟归于林不显,这只雏鸟还没飞起来呢!”
“先生是想说这江庄帝的事情吧?”
任道远微笑着,笑而不语,还真有点儿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的意思。
“今日这大禽宫中怎么不见屠祭酒?”
“你是说雪峰啊?她一早便出门远游去了,临走前拜托老朽传话,说是要你小陈先生帮她的画题幅字。”
“画在何处?”
“就在她房中,小陈先生请随我来!”
要说起这画圣屠雪峰,那可是位大鸢朝的名人,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便能采百家之所长,熔古今西洋技法于一炉,山水、花鸟、走兽、神话无一不精,她的好些成名作都在各个宫殿内挂着,民间画师,争相模仿,富商巨贾偶然购得一幅有七、八成像的赝品,便视若珍宝,若是能有一幅真迹流出,愿出万金,或以犀角、宝石、象牙相换。
。。。
。。。
二人移步画圣屠雪峰的房中,只见各种各样的画作琳琅满目:奇峰怪石,浑然天成;飞禽走兽,活灵活现;神仙精怪,栩栩如生......
“不知屠祭酒说的是哪一幅?”
“正是小陈先生你面前的这幅《百鸟朝鸢图》。”
只见悠悠水中,是那鸬鹚、鹈鹕、黑鹳、青鹬、朱鹮等涉鸟在休憩,郁郁葱葱,是那喜鹊、鹦鹉、画眉、鹌鹑、黄莺、百灵、麻雀等噪鸟在歌唱,浩浩汤汤,是那仙鹤、青鸾、孔雀等祥鸟在空中翱翔,在远处的夕阳下,有一道鸟型红影,一看便能想到是我大鸢朝的图腾——大鸢,称其为:百鸟朝鸢,绝不为过。
曹氏一脉信奉大鸢,故而每人在出生时都有一把长命锁,而锁上面的图案也各不相同,例如:孝武帝的长命锁上画的是仙鹤,而老皇帝曹铁的是黄莺,至于曹湖,则是一只鹈鹕。
陈漠笑道:“不愧为画圣,算是将这曹氏一脉给画了个遍,我看此图不应叫什么‘百鸟朝鸢’,该改成:曹家过年!”
任道远起初并不知其意,定睛一看,恍然大悟道:“哈哈哈哈,小陈先生谬赞了!老朽看那屠祭酒乃无心之失,绝不是故意为之,倒是你小陈先生曲解了屠祭酒的意思。”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先生可千万别将此事说与别人听!”
“那是,那是,不知小陈先生想题些什么字?”
“不知可有笔墨?容我先写纸上,若是直接写在画上,这万一有涂改,怕是会白白糟蹋了这画。”
“还是小陈先生想得周到,这古今之名人字画,如《仕女图》、《蓝亭序》、《竹石图》之类,多有拼接涂改,老朽常思之,美中不足也!”
任道远取来了文房四宝,没一会儿便研好了墨,只见陈漠在纸上写道:
飞鸟一只又一只,
三四五六七八只。
了却帝王堂前事,
啄尽江山万石食。
陈漠将笔放在了一旁,说道:“好了,任祭酒请看!”
任祭酒看了又看,说道:“这前面两句,一加一是二,三四之数为十二,五六之数为三十,七八之数为五十六,全部加起来正好是一百之数,小陈先生真乃奇才也!”任祭酒忽然眉头紧锁,又说道:“只不过这后面两句似有不妥,有贬低朝堂众臣的意思。”
陈漠自然是想到了此次赈灾以次充好的事情,但有些事情不便明说,只是对着任祭酒解释道:“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依我看来,似乎并没什么不妥。”
“虽然这朝中的贪官不在少数,此诗也有纳谏之意,可难保此话一出,会引起‘城门失火’,难免会‘殃及池鱼’,小陈先生还是将这后面两句诗的先后调转一下会比较妥当!”
陈漠提笔,将这两句诗划掉,没一会儿又递给了任道远。
任道远哈哈大笑:“好诗好诗!小陈先生这么一说,倒是把这天下的官都写成清官了!速速提在画上,待这画圣归来,肯定高兴!”
“好嘞!”只见陈漠提笔在画中写道:
飞鸟一只又一只,
三四五六七八只。
啄尽堂前万颗子,
了却君王身边事。
陈漠写罢,又看了看任道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不知任祭酒此刻在想些什么?”
“老朽虽身在庙堂,衣食无忧,可这心里,仍旧记挂着苍生百姓,如今这天下大旱数月,不知何时能够天降甘霖?”
“这降雨之事,乃天公不作美,非人力所能为也!”
“唉,若是范老监正在就好了!”
“可惜啊,他走了!”
两人对天长叹。
而此刻陈漠心里明白,自己也得走了,但通判一职向来是不适合大张旗鼓地说出来的,所以陈漠只是说了句“明天皇帝姑父又有事情托我去办”后,便道别了任祭酒,朝着开来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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