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嫁人
太平城,西市,外藩区。
毡房之内,睡眼惺忪的陈漠,看了眼一旁沉睡的谷飞花:
她大抵是真的困了,躺在软软的羊毛毯上,安静的,睡得正香,也许是平日里刚强惯了,身边的人常常忽略了她柔美的脸庞,而此刻,她清秀的睡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纤长的眼睫毛如两片蝶羽,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昨夜酒醉留下的腮红已渐渐退去,她粗壮的手上握着啃剩下的羊腿骨,一根是她啃的,另一根也是她啃的。嘴角流出的口水晶莹剔透,不时呓语,也许是陈漠昨夜跟她说了太多的大道理了,令她现在还受益无穷,只是哪怕陈漠凑近了听,也没能听清楚,这位威风凛凛的女百户嘴里到底说的是什么。
她突然睁开那双大得有些出奇的眼眸,他吓得躲开了,满脸通红,就好像又醉了一次。
陈漠慌忙站了起来,收拾了一下衣服,咳嗽了几声,正色道:“早上好,你终于醒了,走,咱们出去逛逛!”
谷飞花很识趣,并没有多问,只是从容起身,又啃了一口羊腿,才舍得放下,随后默默地跟在了陈漠的身后。
陈漠走到了门前,那门与中原的门不同,是雕着花纹的双扇木板门,离地面较高,为的是防止积雪和严寒,毡房门外还挂有一层用芨芨草编织的花毡,外头裹着羊皮,极具少数民族特色。
陈漠好不容易推开了门,阳光刺眼,一股清风吹了进来,二人走出了毡房,忽见西市家家张灯结彩,桃街柳巷之间花团锦簇。
陈漠似有些疑惑不解,便叫谷飞花去找人问,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后日便是长平公主出嫁大蟒的日子。
谷飞花说道:“回禀小陈大人,是长平公主出嫁……大蟒。”说这话的时候,谷飞花的心里似乎有些不甘心,在大蟒两个字即将脱口之际,故意停顿了一下。
陈漠其实知道这事情的内幕,可还是玩笑道:“我记得长平公主不是刚刚上月才远嫁云州,怎么,是不是云州的孙子不喜欢,又给退回来了?然后陛下嫌丢人,便送给大蟒了?要是嫌丢人,嫁我陈漠也行啊,再怎么说我也算是四皇子曹湖的表哥,娶了他姐姐,那可就是亲上加亲了!”
谷飞花被这位恬不知耻的小陈大人给逗乐了,笑道:“小陈大人怕是还没睡醒吧?怎么说起梦话来了?那曹涟漪多大,你才多大,即使再嫁,那皇宫里头还有这么多公子王孙等着呢,哪轮得到你?”
陈漠摸了摸后脑勺笑道:“谷姐姐,我就开个玩笑,这其实是老太师的李代桃僵之计,依我看,肯定是在宫里随便挑了个宫女嫁过去了!”
谷飞花纳闷道:“这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老太师告诉你的?”
陈漠得意道:“猜的,我估计此事也是老太师的谋划,你想啊,这嫁出去的女儿便如同泼出去的水,民间尚没有转嫁他人的新娘,更何况是皇家的金枝玉叶?但我估计这次是大蟒使者点名要求长平公主去和亲,所以这陛下只好派个宫女冒名顶替去了!”
谷飞花赞叹道:“小陈大人一语点醒梦中人哪!该不会昨天傍晚,这章将军进宫也是为了此事吧?”
陈漠细声道:“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妙,这知道的多了,反而不好!”
谷飞花点头答应。
陈漠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回头道:“走着,油条豆腐脑!”
“怎么,不怕别人说风凉话了?”
“树若无皮必死,人不要脸无敌!”
“小陈大人,这又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陈公语录》,看完了能带你走上成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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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生,两回熟,三人又来吃豆腐。
艳阳高照,这会儿,豆腐西施的摊上可没什么人了,陈漠远远地便看见了高泊在那里狼吞虎咽,只是这家伙,只顾着吃,却不怎么说话,这平日里练的嘴皮子啊,到这时候却派不上用场了。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高泊啊!这豆腐好吃吗?”
“小陈大人,我来帮老太师买吃的。”
“买豆腐就卖豆腐,怎么脸还红了?”
高泊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不知这位是?”
陈漠自然要给他一个台阶下,答道:“我谷姐姐!”
谷飞花将高泊上下打量了一番,抱拳道:“在下谷飞花!”
高泊站起了身,也是看了又看,才回礼道:“在下高泊!”
“怎么,你们两个想切磋切磋?”
“来就来,谁怕谁?”
这话一说,倒是把高泊给听愣了,杀人他都不怕,只是突然有个人莫名其妙地便欺负到自己头上来,还是个俊俏的女子,他有些不知所措了而已。
“行了,谷姐姐,你坐下,都是自己人!”陈漠又道:“店家,三碗豆腐脑,加盐!三碗豆浆,加胡椒的!”
不一会儿,豆腐西施便从里屋走了出来,只是这会儿似乎换了个人,脸还是那张脸,只不过裹得严严实实的,倒像一个温柔贤惠的良家女子。
待豆腐西施走后,陈漠问道:“诶,高泊,这店家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高泊眼神游离,想了半天,才答道:“可能,是这几天天冷了吧!”
陈漠和谷飞花同时看向了天上那火辣辣的太阳,嘿嘿笑了笑。
高泊见状,丢了银子,灰溜溜地逃走了,再聊下去,怕是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都要被这个明察秋毫的小陈大人给全抖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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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漠一脸满足地说道:“啊,总算是吃饱了,谷姐姐,咱俩是吃饱喝足了,这手底下的人可还是吃着糠咽菜呢,咱们的人守着这么大一条巷子,却天天吃得还没金乌卫好。不如随我去到处逛逛,看看还有什么能改进的?这贪赃枉法固然不行,可拿这陛下赏赐来的黄金做做生意,帮大家改善改善伙食,总还是可以的吧?”
谷飞花随口说道:“想不到小陈大人还能有如此好心!”
陈漠瞪大了眼睛,嚷道:“嗯?你这姐姐,可是刚刚吃了我五碗豆腐脑三碗豆浆啊!怎么转头就来说我的坏话了!”
谷飞花委屈道:“小陈大人,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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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州,太平城,太鸢殿。
两日后,正午时分。
自从早上帮着江横波戴了指甲套,并让江横波看了看重新雕好的小木人,房玉京便离开了宝瓶殿,再也没有出现。只留下江横波一人独自面对繁琐的配饰和妆容。
依照王朝惯例,公主出嫁前必须要入太鸢殿见皇帝最后一面,哪怕这满朝文武早已知道这长平公主是假冒的,但毕竟做戏要做个全套,尤其是在两国之间,这出嫁的礼仪可是一点儿也不能少,要是给大蟒那边瞧出了端倪,假借这事情来说事,那两国的全面开战可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倒不是老皇帝曹铁没想到开战这个层面,只是全面开战的损耗远比和亲要大得多,而且大鸢朝多年不曾大战,擅自就与大蟒开战,胜负难料,总要先趁着这次和亲多多了解对手才行。
“宣长平公主上殿,奏乐!”随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礼乐奏响,江横波的心情也是越来越紧张。
行至殿前,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红袄,大鸢金冠下,那张稍显媚态的瓜子脸在红袄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迷人了,这袭红袄是针织局专门定制,结合了大鸢和大蟒的衣服款式,用上了棉、锦、缎、鸢尾等材料,既有大鸢霞帔的细腻绣工,也有大蟒华袍的粗犷大气,不难发现既有蛇鳞的纹路,又有鸢形的垫肩,既绣了牡丹花凸显贵气,又绣了胭脂花尽显秀丽,后面的裙摆上还特意用金银线绣上了大鸢戏蟒的图案,以示两国交好。两边的文武百官看得出神,想不到这假公主竟比真正的长平公主还要惊艳三分!
江横波说道:“臣女曹涟漪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江横波边说边朝老皇帝施了个万福。
曹铁也看傻了,莫非真是自己老眼昏花,竟错过了如此美貌的女子。
江横波再次施礼道:“臣女曹涟漪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铁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慌忙道:“免礼,免礼,快快平身!”曹铁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出自浣衣局的秀女竟是被自己给活生生推进了大蟒巴罗萨可汗的火坑,已然成为了两国之间的牺牲品。
曹铁与江横波寒暄了几句,心里竟有了撤回诏命的念头。
江横波说道:“臣女此次赴蟒,定不辱使命!”
即使身为皇帝,曹铁也知道现在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曹铁一改往日的威严,依依不舍道:“去吧,到了那边,如果想家了,就站在山头,朝着南边看看,有城墙的地方,就是大鸢,就是家,也让边城的将士看看,因为有了你,大鸢不再遭受欺凌,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江横波拜谢曹铁,一袭红袄转过身,再也没有回过头。
过了许久,朝臣散去,曹铁才想起自己的谋划,召回了兵部尚书岳世忠问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岳世忠答道:“回禀陛下,有大皇子和那位把控,此番万无一失!”岳世忠说罢,君臣之间四目相对,心中已有了定海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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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使团从皇城东门而出,又东市穿过南市到了西市,走得越远,越是壮大,三名同是假冒的郡主,一人做了江横波的陪嫁丫鬟,两人一前一后坐在两辆宝马香车内,护着江横波的和亲绣车,绣车之外随行的二十名丫鬟和二十名太监环绕四周,徒步而行。这些人的外围,是宫里的三百御林军护卫,大皇子曹海骑着凉州五花大马,穿着白狐裘,手持鎏金七彩宝剑,走在和亲使团的最前方。
百姓自发地撒花撒水,只为沾一沾公主的喜气,也有孩童拿着吉祥轮一路尾随,好奇地跟着和亲的队伍,更有甚者,一对白发的老人想起了当年同是出嫁大蟒,牺牲了自己,为鸢蟒两国带来和平的元嘉公主,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和亲的队伍走出太平城北门,城外,左右威卫的二十万大军早已等候多时,军容威严,黑甲红袍,为和亲的队伍留了一条大道。
出城的百姓越来越多,也有不少人涌上了城墙,就连陈漠和谷飞花也不例外地去凑了个热闹。随着和亲的队伍渐行渐远,不少人在城楼上高呼:“长平公主千岁!大鸢万岁!鸢蟒和平万万岁!”
江横波探出了小脑袋,见了此情此景,想起了自己贩枣的父亲,还有心里常常挂念,嘴上常常念叨的人:玉京,你在哪里?此生,我们还能再见吗?
江横波潸然,城上城下皆是笑中带泪,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去便似上古的易水之别,一去不复还了。不知怎么的,本是该高兴的一天,陈漠似乎也被百姓们感染了,好像不流下几滴眼泪,便不是大鸢人了!陈漠想起了自己的身旁还有个谷飞花,四处看了看,却发现这谷姐姐早已不知去向!只听见人群之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哭天抢地地呼喊,就好像死了亲爹一样。
即便是左右威卫的粗粝汉子,此刻也是无不动容,毕竟自己这一去还能回来,可这公主一去,可就真是一去兮,不复还了!
纵使好强如玉京,也有脆弱的时候,和亲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夕阳尽处,玉京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出两人相伴时的景象,嘴里碎碎念念着一首名叫《玉京思念江横波》的诗歌:
玉凤此去侍蛮王,
离京何必朝天贺?
几多思量我自伤,
无限挂念谁人错?
愁断寒江江绕节,
悲感繁星星横落。
苍海茫茫闪秋波,
玉珠深深淹大漠。
接着,玉京独自一人跑下了城楼,穿过了怆然而涕下的人群,奔向夕阳尽处,直到不小心被一颗石子绊倒在地,然后爬起,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响彻天际:“哎,走好,别想我!”
大军一起,尘土飞扬,飞扬的尘土弄花了姑娘的脸庞。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悲切之感,犹上心头。
江横波挥别了故土,乘车北去,在绣车之上吹起了陶埙,奏起离歌,心绪难平,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此刻的她突然有些后悔了,比起翘首以盼的荣华富贵,她更珍惜和玉京在浣衣局受苦受难的日子,可是这一切就如同黄鹤一般,一去不复返了。
陈漠只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双手合十,保佑着这位不幸的宫女能在大蟒好过一点,又幻想着自己终有一日也能够带兵出关,会不会亦是同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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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也许是伤感涌上心头,陈漠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便叫谷飞花先回鸢鱼巷了。
日子苦闷,总有这么多的烦心事,陈漠在北市买了一壶酒,想着找个地方放声高歌一曲,却连城门也出不去!走着,走着,突然抬头一看,可算是找到了一个清净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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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城,西市,瞭望塔。
醉倒的陈漠被一把扛起,吐了高泊一身。
陈漠怒道:“快放我下来!”
高泊问道:“你确定?”
意识逐渐清醒的陈漠,看了看下面,此时离地面还足足有二、三十丈!
陈漠嘿嘿一笑:“不了,我看你这肩膀挺好,又宽又厚实,也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靠过。”
高泊呵斥道:“你这张小嘴是越来越厉害了啊!”
陈漠在高泊的腰间敲了敲:“这腰也结实,怪不得小女子喜欢!”
高泊问道:“你这都跟谁学的?这万象学宫里应该不教这些吧?”
陈漠回想起刚才城下的那一幕,辩解道:“是城外的一个白衣女子说的,那女子甚是了得,她一哭,全城的老百姓都陪着她哭,我一看,那模样还长得还算俊俏,便想着走过去结交一番。唉,可惜了,她说只喜欢两百斤以上,虎背熊腰的大汉,这回我算是彻底没指望了!”
可陈漠突然转念一想,便有了新的想法,拍了拍高泊的胸口,笑道:“不过,要是你再努努力,还是有希望的!那西市的豆腐西施做大,这城外的白衣女子做小,我看刚好,这要是娶媳妇儿,也不差那一个两个的,要是银子不够,可以管我爹要,我章叔叔说了,我爹那可是老鼻子有钱了!”
高泊反问道:“你是准备累死我吗?这世上可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陈漠似乎没有听懂高泊的话,嘟囔道:“什么牛啊,田啊的,不就娶个媳妇儿嘛!什么累不累的,你无父无母,不就是给些银子,找个媒婆一说,再找几个人一抬就完事了,有啥事能比这一路护送我去赈灾累?我可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呢!”
“这累不累,等你取了媳妇儿,你就知道了,谢我就不必了,这趟我也不算一无所获,这练了十几年,总算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还得继续下苦功。”
“那白衣女子的事情先放一放,毕竟我还不知道她住哪里呢!不过只要她住太平城里,就在我的掌握之中,我现在大小是个官,手底下好多人呢,查个人不难!”
“哟,你小子还真准备强抢民女了?”
“这不是为你的事情干着急嘛!你还得帮你们高家留个后不是?这书上说:不孝有三……”
高泊被说得不耐烦了,怒道:“够了,我有那豆腐西施就够了!”话音刚落,高泊就后悔了,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
陈漠大笑道:“哈哈,终于承认了,原来,你喜欢丰满些的!”
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落地,陈漠向上望了望,这月下的瞭望塔足足有三、四十丈之高,都说这上山容易下山难,陈漠爬上去的时候,趁着酒兴,没觉得这瞭望塔高,真不知道要是没有高泊,自己该如何下来?
“怎么,老太师找我有事情?”
高泊回过了神,说道:“你要不提这事,我可都忘了,正是老太师找小陈大人到寒舍一叙,这不,我去鸢鱼巷找你,有个姓谷的大妹子说你没人,一路打听才在此出找到了你。”
陈漠赞叹道:“你可真是个老太师的好帮手!”
高泊有些自豪:“那是,老太师把我兄弟俩当成自己的家人,我们又何尝不是把老太师当成自己的长辈?”
凉风一吹,陈漠打了个喷嚏,抹了抹鼻子,说道:“走着,可别让老太师等太久!”
“走着!”
二人上马,穿街过巷,在太平城中纵马疾驰,要说这事搁在平日里,是绝对要被当成乱民给抓起来审问的,可今天是长平公主出嫁的日子,全城庆贺,这巡城的重明禁军便放松了些,只要不是太过分,便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今夜在大街上醉酒纵马狂奔的可不止他们两个,所以他们的行为并没有引起行人过多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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