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归隐人
太平城外,京郊南山。
万亩荒地已成良田,朱雀门的大、小番子早已撤走,只留万余民夫还在辛勤劳作。不止春天,秋天也是个适合播种的季节,工部田吏司的三大主官因地制宜,结合时令,将这片万亩荒地全都种上了小麦,如果不出意外,来年春天便是收获的季节,京城三大仓的亏空也能补上,至于多出来的部分,除去交税以外,朱雀门门主魏辅国说了,既然取之于民,便还之于民,都留给种粮的民夫便好,更有意思的是,从此以后,除去税务,每年朱雀门和田吏司只抽一成,这就等于土地名义上是朱雀门的,实际上全在这万余民夫的手里。
民夫们听说了这件事,干起活来自然也就更上心,这白白送上门的土地,谁还会不要?在此前半月开荒犁地之后,这几日大家伙正在如火如荼地播种呢!
陈漠和谷飞花来南山的这几日在山里兜兜转转,总算是在山上找到了一个山洞,上面还用铭文写上了“洞天福地”四个金字。那是朱雀门门主魏辅国原来住过的地方,虽说不上富丽堂皇,可终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论起敛财手段,有哪个还能与朱雀门相提并论?别人家贪几两银子,运气不好的便要贬官或者流放,可朱雀门呢,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贪赃枉法之事何其浩瀚?却无一人因贪污获罪。
黑鸽帮的消息果然不假,这里真就空无一人。陈漠与谷飞花二人趁虚而入,坐享其成,算是住上了一个安乐窝,找了几个山民买了一窝鸡,又抓了几只山猪,每日在山谷、林间、河边嬉笑着,到了晚上便数着星星看月亮,日子过得好惬意。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不如老太师般不结党,不营私般的大隐于朝,也不如豆腐西施般每日插科打诨,看尽了人间百态的中隐于市,两人这些天算是彻彻底底地过上了与世无争的山间小隐生活。
可日子终究不能就这样下去,二人的心里都清楚,这只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已,便是生活在这洞天福地,心中的那丝忧虑却一日也不曾放下。
用陈漠的话来说,自己本就是个不甘于平凡之人,这些年,风平浪静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所以,他做官,绝不会将心思放在做官上,总要搞出点动静来。他做事,总不会理旁人的意见,别人不管的事,他非要管,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他非要去,别人不敢得罪的人,他非要去得罪,若前面是南墙,那便撞过去,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绝不后悔。
可谷飞花却没有这些心思,她只想跟在陈漠身边,为这个头脑异于常人的小孩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为此,她跟着陈漠学会了挑水、拾柴、生火、做饭、钓鱼养鸡、裁剪缝衣……
她逐渐地明白了陈漠话中的意思:人生匆匆数十载,失败了并不可怕,若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股热血一意孤行,最后可能什么结果都没有,但真到了盖棺定论的那一天,自己可以在撒手人寰前大胆地对这个天下说:“我失败了。”
但比“我失败了”更可悲的是,庸庸碌碌地就此过完了几十年,在醉酒的那一刻到处跟着所谓的狐朋狗友说着:“我本来可以……”
陈漠心里清楚,在如此绝境之下还能够绝处逢生,绝不是个偶然,这与他多年以来的学习跟闯祸不无关系。
若是闲下心来,他这位到处惹事的九通博士还想从山上挖几根野菜,在河边开垦几亩荒地种上,再植上几亩桑树,养上数只小蚕,这样的山间生活才算得上完美。
可这位朱雀门门主留下的粮食未免太多了些,便是陈漠和谷飞花二人什么也不做,就待在洞中,也足够吃上一年半载。除了各类豆子,茶叶、美酒、干肉、腊鱼、咸菜、臭豆腐……多得数不过来,崖下的谷地上更是有数十亩的萝卜和白菜,即便是如今无人打理之下,也在疯狂地野蛮生长,数十棵枣树上的冬枣因为没人采摘,就这么被鸟儿啄得不成样子,着实有些可惜,不过总算是还有那么几个饱满的桃子就这么挂在树上,让陈漠和谷飞花二人有了口福。
爬在桃树上的陈漠笑道:“看来这朱雀门魏公公是打算将来在这里颐养天年啊!”
谷飞花也笑道:“这魏公公刚把一切都收拾妥当,还没住上几天,算是被咱们捡了个漏!”
“可不是嘛,这数十棵七、八年左右的桃树应该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咱们可要替魏公公好好尝尝!”
“都摘了吗?”
“这倒不用,采上十来个就可以了,毕竟下来一趟才一个时辰左右,再说了,桃子一旦离开了枝头,便放不久了,到时候吃不完,浪费!”
“好嘞!”
没一会儿,谷飞花便将一个装满了桃子的包裹递给了陈漠,随后转身离去。
陈漠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
谷飞花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我去方便一下。”
陈漠只好跳下了桃树,在树下等着谷飞花。
可过了许久,仍旧不见谷飞花的影子,这不由地让陈漠往不好的方面去想:难不成是被荡寇门的人发现了?
谷飞花早已成了陈漠最后的护身符,这些天来,二人在一起,更像是一对从小便生活在一起的姐弟,亲密无间,若是连她都不在了,陈漠也就没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就在陈漠还待在原地,大脑快速运转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谷飞花的声音:“你快过来!”
陈漠没有再管一包裹满满当当的桃子,快速朝着谷飞花的方向跑了过去。
陈漠大惊,谷飞花的衣袖被撕碎,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那把无坚不摧的许夫人匕首竟然穿过了谷飞花的袖袋,脱颖而出,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陈漠有些惊慌地问道:“你不会是遇见老虎了吧?”
可转念一想,这姐姐可比老虎厉害多了。
谁知谷飞花答道:“真是怪了,我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方便,这匕首便不停地颤动,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我看了看这周围,并无人畜的动静,便四处搜寻了下,可来到了此处,这把匕首竟像是被内功高深的武林高手吸住了一般,嗖的一声就吸在了地上。”
陈漠说道:“按你这个说法,咱们有可能是碰上磁山了!”
谷飞花问道:“磁山?”
陈漠解释道:“据《大院地理志》一书中记载,这天下武功出色空,天下奇兵出崆峒,原因就是这崆峒山间有无数座蕴藏着磁石的小山峰,名曰:磁山。若是带着寻常的兵器到了这磁山,便会被牢牢地吸在山上,得花上大力气才能拔出来。真没想到,这京城附近竟也有类似的磁山。”
谷飞花又问道:“那我这天龙宝甲怎么没被吸走?”
陈漠解释道:“这磁山只能吸些钢铁器,对其他的东西可就没什么用了,你那件天龙宝甲应该不是铁做的,所以没被吸走。不过根据针灸科胡太医的说法,人身上也有很多铁,只是我们的眼睛看不见而已,所以这磁山上的石头有活血化瘀的作用。”
谷飞花灵机一动,说道:“若按你这说法,将这磁石穿在身上,岂不是刀枪不入?”
“这磁石分阴阳两极,同极相斥,异极相吸,防些飞刀之类的暗器应该没问题,若是像一些陌刀、大铁锤之类的,一样要命。”
“总比没有的好吧?”
“怎么,你想给我做盔甲?”
“这些天,你教了我这么多,没什么好报答的,给你做件盔甲防身。”
陈漠挠了挠头,说道:“咱俩谁跟谁,就不必了吧?再说了,我不是有你吗,还用得着什么盔甲?”
“若是我不在你身边呢?总不能每次都找口井跳下去吧?”
“要不,你再传我一套保命的本领?打不过,我逃走便是,总不会连累你分心。”
谷飞花肯定道:“正有此意!”
谷飞花走向远处,一把将地上的匕首捡起,飞身往竹林,伐了一粗一细两根竹子,削去了一头,最后将匕首插在了桃树下,又回到了陈漠的身旁。
二人开挖,忙活了一阵,露出了一大块黑不溜秋的玄石,那形状崎岖不平,令二人想起了玄甲骑兵将军章三甲和定北王曹锋带来的玄甲骑兵身上的盔甲。
谷飞花问道:“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天外陨铁吧?”
陈漠答道:“应该错不了了,看情况,上月落在东郊皇陵的奔星应该被朱雀门的番子们运来此处了。想不到魏辅国这厮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偷偷将这么大块陨铁藏匿于此处!还好没来得及赶制成兵器,被我等及时发现,要不然如此巨大的陨石,怕是足以打造另一支玄甲骑军,而且此事若成,这支骑军会比章叔叔那支更为强悍,毕竟那玄甲骑兵身上的陨铁根本不想这些天外的磁石一样,能够吸附铁器,若是成军,后果不堪设想!若是魏辅国哪天造起反来,以京城目前的守备力量,是根本就不足以与之抗衡的!”
“那怎么办?这么大一块天外磁石,就凭我们二人可搬不走!”
陈漠想了又想,最后说道:“只能分成小块,再花些日子埋于别处。”
谷飞花凝神聚气,跺了一脚,试探了一下,那天外磁石竟是纹丝不动,只在表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裂痕。
谷飞花问道:“想法是好的,可如此刀枪不入的东西,该怎么分成小块?”
陈漠答道:“有了,用铜钉和铜锤!不过那玩意儿重,我可使不动!”
谷飞花抱怨道:“合着这力气活都落在我头上了是吗?”
面对这个问题,陈漠只能无可奈何地答道:“这不是没别人了吗?就我跟你两个人,而且你那力气可比我大多了,就连曾经的天下第十,天外流星雷破天都败于你手。”
谷飞花回想起那场在火光之中的惨烈决斗,有些伤感地叹息道:“那是雷前辈不想杀我,若是雷前辈不顾生死,全力出手,我俩最多是打个平手而已,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的命可是雷前辈救的。”
陈漠抱歉道:“谷姐姐,对不起了,又提起了你的伤心往事,以后我不会再提了。”
谷飞花不再伤感,笑了笑:“无妨,就按你说的来办吧!我知道太平城东郊有个铁匠铺,我在诏狱当差的时候,可没少往那边跑。”
陈漠问道:“你不会打算去东郊打铁吧?”
谷飞花反问道:“不然呢?”
“别忘了咱俩现在可是朝廷钦犯,荡寇门的人可在到处搜捕我们呢!”
“这可难不倒我!走,咱俩先回上面!”
陈漠只好跟在谷飞花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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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飞花让陈漠等在洞口,没一会儿一个男装打扮的谷飞花便出现在了陈漠的面前。只不过,谷飞花已和此前判若两人,便是陈漠不仔细看,也认不出来,眼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年轻小伙便是朝夕相处的谷飞花。
陈漠有些目瞪口呆。
谷飞花在陈漠身边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现在我能出去办事了吧?”
陈漠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谷姐姐,这可真有你的!”
二人商定,谷飞花出去办事,陈漠就在此处等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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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陈漠这个拖油瓶,谷飞花自是来去如风,正午时分出去,方才入夜便已回到了洞天福地。
陈漠不禁感叹谷飞花的办事效率,同时也感觉在这方面,自己的确是个没用的家伙。
谷飞花问道:“你看看这是谁?”
陈漠猛地一抬头,竟有了意外之喜,洞外的那个男人在火光的映照下身形高大,却是如此熟悉。
陈漠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欢呼道:“高泊,怎么是你?”
高泊竟也有些迟疑,眼前这个曾经的小陈大人竟然真如谷飞花说的那样完好无损。
历经生死,久别重逢的二人相拥在了一起。随后,三人围着火炉,边吃边聊起了这些天的经历,时而为高淡的死潸然泪下,时而为这一路上的遭遇而感到庆幸。
善恶终有报,只是时候未到,大难不死的三人终究是聚在了一起,三坛美酒下肚,幸福地醉倒在洞天福地的火炉旁。
今夜繁星点点,月光皎洁,洞天福地中的气氛是如此地宁静祥和,两个大人就此入梦。
酒正兴,意正起,独剩一个泥醉的陈漠在火炉旁念叨着:
群鸟啄风岚,山远心自安。
洞天围炉笑,福地把酒欢。
行止两三事,是非千万般。
独羡达摩祖,善恶皆归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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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城,皇宫,司乐监。
灯火阑珊处,一曲肝肠断,二十年归隐为哪般?望断天涯泪潸然。
夜莺宫内,一花袍女子纱巾遮面,怀抱着琵琶,纤手弄弦,其声如冰泉冷涩,一旁的司乐监监正苏延年慢慢地走了出来,随手拨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编钟,看似胡乱的演奏,却恰如其分地打在了拍上,二人相视一笑,脸上写满了故事,似乎近日来所发生的一切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
苏延年倚在廊前,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淡淡地念叨着:“风起了,正是逐鹿的好时候。”
话音刚落,人还是那个人,月还是那个月,夜莺宫还是那个夜莺宫,只是宫内的曲风突变,少了几分秋风的萧瑟,却多了几分战场之上的你死我活和枪林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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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风起太平(完)
敬请观看第二卷——太平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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