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破关人(三)
雍州,玉门关。
但见,城中火起,风助火势,愈烧愈烈,若是仔细闻上一闻,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稻米香。
放火的人早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离去,但众人却只忙着救火,已顾不上去想这位天仙的美貌了,他们倒不是没想过将这位罪大恶极的美娇娘活活生擒,再绑起来严加拷问,奈何鞭长莫及,这行如鬼魅动如妖般的轻功绝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够追上的!
忽见那美娇娘回眸一笑,霓裳神羽一出,如天女散花,虽只洞穿喉头,却是甜在心头,天女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要说这苦命的玉门关守将田懿本是信心十足,以为这玉门关起码能挡住凉州二十万大军,可到头来,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数年的玉门关,却是被这些近妖、伪神、灭佛之人给轻轻松松地就拿下了。
田懿的心中自是不服气,继续战吧,他没有勇气!赶紧逃吧,可军法如山!眼见城西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他心头的不服气已经逐渐消散。此时,对于他来说,自己的生命和尊严早就已经置之度外,可若是再打下去,手中剩下的万余士卒可能就真的要跟这座玉门关一起亡命于此了。
田懿缓缓地站了起来,当机立断,做了一个令众人都咋舌的决定——全军突围。
一旁的传令兵问道:“什么,全军突围?”
田懿看着这名跟随了自己多年的传令兵,似乎也对自己的命令感到莫名其妙,要知道这家伙可是从来不多话的,今日却也开始质疑起自己的命令了,但在田懿左思右想,前思后想,苦思冥想后,万般无奈之下,他却还是再次肯定道:“对,全军突围,不分前后,不分顺序,不分老幼,不分方向,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能保住一条命是一条命!”
传令兵忧心道:“可是如果这样做,将军你会……”
田懿满不在乎地说道:“别管我了,快传令去吧!传完令以后你也突围去!你记着,道路千万条,小命就一条,留得青山在,还能当柴烧!”
传令兵纳闷道:“将军,我记得后面这句好像是‘不怕没柴烧’吧?”
田懿恼怒道:“意思对了就行,还不快滚,是不是想我抽你?”田懿说罢,举起刀鞘,作势要打。
传令兵识相地策马狂奔,将消息传遍全城。
将军府前,只留下守将田懿孤单的身影,他徐徐扭头,朝着玉门西关望去……
望城头,望城头,可如今的玉门西关,那座高耸的城头却已不在!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慢慢地合上了双眼,莫名地从眼角挤下了一滴眼泪。西北风中,杜鹃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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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仓已失火,
城西降天灾。
树倒猢狲散,
玉门正东开。
万余士卒在收到了全军突围的命令后,不分彼此,胡乱地涌入玉门东关,士卒们为了保命,争相踩踏无数。
用手一推,倒下伍长成堆;长鞭一挥,打落什长头盔;马蹄一踏,队长自认倒霉;屯长落马,原来是被那军侯拉下马背!刀碰着枪,枪挨着锤,把总搀着校尉,校尉扶着偏将。乱套了,全都乱套了!昔日的雍州狼骑,此时已然成了一群一哄而散的绵羊,更讽刺的是,那赶羊的人还远在西关踱步,东关的这群绵羊便已经争先恐后地落荒而逃了。
山崖之上,一个浪荡子见了此情此景,不禁灵光乍现,吟诵道:“稀奇稀奇真稀奇,守关不及逃命急。将军推着士兵叫,士兵扯下将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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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偏将吼道:“快放吊桥!”
纷乱的人海中,总算有两个聪明人冲上城关,去控制吊桥。
吊桥缓缓而下,可架不住败军的心急,还未完全放下,便被这群逃命人给踩断了绑桥的铁索。
晨夜之交,一袭黑斗篷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将军已下令突围,众人全作鸟兽散,哪里顾得上前面站着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人若阴险,半人半鬼;鬼若良善,七分像人。
那黑斗篷终是脱下了风帽,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昨夜的颓容早已不在,眼前出现的已然是一个壮年的黑须僧人。
众人只顾着逃窜,哪里知道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西天老佛精心布下的牢笼。
扬天笑双手合十,盘腿而坐,闭上了双眼,念起了咒语。肉眼可见那座下似有一朵彼岸花绽开,将西天老佛托在了半空之中。
一尊来自于阴端的大佛横空出世,出现在了扬天笑的身后,只是雾气遮住了大佛的上身,人们只见佛首,却不见佛身。忽然,大佛怒目,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一股淫邪之气在天地之间涌动,他的面目是那样的狰狞,凶相毕露,顷刻之间,大佛已然成了鬼佛,鬼佛一笑,从人的内心开始发怵,那大佛的脑后的佛光也变成了六道灭莲之光。
云雾消散,只见那鬼佛忽然脱下僧袍,伸出六臂,一臂持刀,一臂挥剑,一臂舞着灭神锤,一臂握着诛仙伞,一臂手捧一个亮银瓶,一臂扣指一根乌黑的羽毛。
只是面对这些溃散的残兵败将,还用不着这般毁天灭地的法器。
扬天笑张口吟诵道:“世间万般皆是缘分,因缘而生,因缘而灭,无缘无生,无缘无灭,生亦是缘,灭亦是缘,缘起缘灭皆在口中。”
鬼佛开口,将一个个四散而逃的残兵败将都吸入口中,鬼佛的身躯本就高大,如今更是顶天立地,在将万余兵将都吸得一干二净之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饱嗝。
玉门东关外,一道朝阳划破了黑夜,时光荏苒,青春不在,老僧睁眼,彼岸花败,一缕幽香化入老僧的掌心。老僧缓缓落地,身后鬼佛渐渐消散,来时不沾染一件俗物,走时不带去一颗尘埃,生空空,去空空,老僧大笑玉门东。
这,便是真正的西天老佛,孤独而又寂寞,超凡而又洒脱。
心与意会,意与神会,心一起,神已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心中有鬼,则万般皆是鬼,心中有佛,则万般皆是佛,鬼与佛从来不在人的眼中,只在人的心中,开天辟地,继往开来。
这,便是三品开来境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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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悲凄凄,东关惨戚戚。玉门关守将田懿终究还是失策了,西边有猛虎,东边又岂能没有豺狼?不过,用山上猛兽来形容这些毁天灭地的人,还是太客气了些,这些人,远比山上的猛兽更无情,也更可怕。
两万士卒,终成了博浪锤下的亡魂;灭佛掌下的尘烟,鬼佛口中的牙祭;文人笔下的悲歌。
这时,数百幸免于难的士卒在刚才那个传令兵的带领下回到了将军府前,却见田懿正准备拔剑自刎。
那传令兵吼道:“将军,不要啊!”
一老卒喊话道:“将军,我知道城里还有一条密道,就在将军府中!”
在这一刻,田懿似乎又有了生的希望,不再一心求死,就像那即将落入万丈深渊之人,抓住了悬崖边上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可就在众人高兴之余,一颗大锤落在了众人的身旁,随后,一个伪神巨汉跃至将军府前十丈开外,嚷道:“都别费劲了,该投降了,再不投降该去投胎了!”
那传令兵怒吼道:“将军快走,我等来挡住他!”随后,他与数十骑一起冲向这个手无寸铁的伪神巨汉。
田懿虽有不舍,可他方才明白了重任在肩,若是不能死里逃生,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传令兵的舍生忘死?便领着众人涌入将军府内。
可这数十骑不过是麻庙堂手中的玩物罢了,人力又岂能与伪神相抗衡?麻庙堂张开双臂,猛打猛冲,数十骑便在一合之内人仰马翻,若不是麻庙堂留了手,这些骑兵怕是连在地上叫唤的资格都没有。
麻庙堂回头捡起了陨铁流星博浪锤,大步流星地朝着将军府走去,还不忘回头细声道:“想杀我?再多练几年吧!”
将军府内,一剑风起,原来是大师兄林万里到了,只是这一剑并没有打在众人的身上,而是划在了众人跟前的地上,方寸之间,前人止步,后人却还来不及停下,立马又有几个没站稳的士卒始料不及,就此倒地。
一袭血衣鹰飞至屋檐之上,高声道:“记着,我叫林万里,双木林,一万里的万里,这玉门关已经被我们师兄弟破了,不想死的,赶紧放下兵器,下跪投降吧!”
军心本已乱,可田懿却站了出来,正声道:“我叫田懿,是这玉门关的守将,玉可碎,不可毁其白;门可焚,不可改其界;关虽破,名可垂于青史也!我虽身死,但天地仍有浩然之气长存,我辈忠义盖古今!”说罢,田懿抽出了那把象征着将军权威的军刀,准备再次自刎。
数百士卒自知此时抵抗已是徒劳,纷纷学着将军田懿的样子,齐齐把刀架在脖子上。
林万里有些纳闷地问道:“你们就不再考虑考虑?这道路千万条,小命可就这一条啊!”
田懿听到了这熟悉的话语,情不自禁地低头笑了笑,晃了晃脑袋,瞬间觉得有些惭愧!可看见了周围的士卒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又抬起了头,慷慨道:“兄弟们,我辈今日虽身死,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咱们来世再一起做兄弟!”说罢,数百士卒齐齐准备自刎。
忽见一道白光闪过,众人手中的刀纷纷落地,林万里回了回头,只见远处山上的浪荡子吹了吹自己的手指,另一手一下高举挥了挥,一下又朝着自己的胸口拍去,兴奋地在山上胡蹦乱跳。
林万里转过了身,朝着远处的山上不耐烦地呼喊道:“知道啦,知道啦,你的登仙指练成啦!”说罢,咳了咳,做了个再接再厉的手势。
登仙指诀,本就是西天老佛扬天笑的成名绝技,旁人一经学会,便可直入五品盖世境,一指破百兵,二指断长生,三指缘尽灭,四指泣鬼神。只可惜修炼时间日久,绝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能看到效果的,于是乎,这个从小便体弱多病的梁一指,便成了众师兄弟欺负的对象。所以说,今日神功大成的梁一指,自然是要手舞足蹈地欢庆一阵。
耻辱啊!真是耻辱!没想到有高手在旁,便是想死也成了一件难事!
本是一心求死之人,见第一次没死成,便很难再死第二次了,可田懿却自刎了两次也没有成功,万念俱灰之下,便不再有求死的意愿了。
田懿下跪,众人见将军一下跪,皆跪。
田懿叩首道:“我田懿愿归降林先生!甘愿做牛做马,任凭先生差遣,至死不渝,若违此誓,人神共愤,五雷轰顶!”
将士们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林万里有些不知所措,挠头道:“要不,你们还是先起来吧!回头收拾收拾,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士卒和钱粮?”
田懿恭敬道:“谨遵先生吩咐!”说罢,便领着手下出去了。
那麻庙堂走进了将军府,见一个个残兵败将都放下了武器,见了面都对着他点头哈腰,顿时感觉有些不习惯,对着林万里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林万里答道:“刚才那酸儒终于练成了登仙指诀,一指将他们的刀都打落了,然后他们就投降了!”
麻庙堂有些惊讶,再次问道:“就这么简单?”
林万里肯定道:“嗯,就这么简单!你要是不信的话,以后可以去试试!”
麻庙堂挠了挠头,若有所思地走出了将军府,自言自语道:“原来可以这样啊!”
一鬼魅追风而来,见了麻庙堂,也有些错愕,问道:“怎么回事?不打了?”
麻庙堂轻声道:“都降了,还打什么打!”
梅经纬对此也表示奇怪,瞪大了双眼问道:“这就降了?”
谁知麻庙堂反问道:“少死几个人,不好吗?”
梅经纬微微一笑,很是倾国倾城,说道:“也是,那我去山上,叫那两位修仙灭佛的下来,可千万别再祸害这人间,生灵涂炭了!”
麻庙堂问道:“你刚才也看见五师弟的登仙指了?”
梅经纬反问道:“那么长一道百余丈的白光,瞎子才看不见吧?”
天空中只留下梅经纬的残影。
田懿归来,告诉了林万里城中尚有士卒三千四百五十六人,粮草还有万余石。
师徒相聚,师傅扬天笑说他要出海访友,便让林万里坐镇将军府,麻庙堂和梁一指把守西关,柳摧城和梅经纬把守东关,在此等候西凉大军的到来。师徒约定,若是攻下了太平城,便允许他们各自出去游历江湖。果不其然,在听到了这个决定后,众师兄弟各自心中暗喜,唯独梅经纬在一旁暗自伤神。
一尺阳光,拨开了层层的云雾,照在了众人的脸上,老僧戴上风帽,头也没回地走向光明,挥别五个徒弟,东去海外访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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