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八岁（21）
经过交涉，可以初步认定这个名叫唐泽千鹤的少女是个精神异常的人。
钟塔侍从是英国的传统机关，是受到官方承认也应受政府调遣的异能组织，因此问到英国女王的问题，克里斯蒂怎么也无法把对方的戏弄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女王是国家的象征，拥有着崇高的声望和非凡的意义，结合千鹤的身份，这个问题完全可以看作是她的挑衅。
克里斯蒂还没有说话，千鹤忽然想到什么，前倾身子提出新要求：“让我见一见女王陛下吧，我可以给她表演精彩的魔术哦，一定会让她感到快乐的！对了，您能请我一杯咖啡吗？”
就是这样令人火大的态度，顾左右而言他，无视对方的警告自说自话，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克里斯蒂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被她的行为激怒，反倒很有气度地示意下属准备一杯黑咖啡送进来。
“多加糖，谢谢。”千鹤得寸进尺。
就算下属再怎么不满，克里斯蒂也已经发话，他不敢怠慢，只好尽快把黑咖啡送了进来。杯子是透明软塑料的，防止这个捉摸不透的犯人用它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千鹤接过咖啡：“好烫好烫！忘记说要温的了！”
说着，她朝这杯饮料吹了好几口冷气，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是喝不上了。
克里斯蒂吸了口气，叹息一声道：“唐泽小姐，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但是太心急的话，嘴巴会被热咖啡烫出水泡来哦。”
千鹤晃动着手铐，往后靠在了座椅上，“那么，趁着放凉的功夫来聊聊怎么样？克里斯蒂阁下，您是这样一位聪明干练、谈吐不凡的优秀女性，能和您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交谈是我的荣幸。当我明白我将在伦敦得到与您相遇的命运安排，就算被捕也心甘情愿！何况，我并不否认我的罪行，它们从您的金口中如珠玉般吐出，让古板的判词变得如此悦耳动人。如果每次都能够得到这样的审判，我宁可做一辈子您裙下的罪人！”
克里斯蒂破天荒地沉默了一下：“请你用英语再说一遍。”
“我正是在用您的母语说话，如此高雅的音律真是与您的气度契合无比，相得益彰。”
“很有趣的发言，但这并不是我想听的。我想有件事情唐泽小姐还没有明白，你应该感谢我们对你的特殊优待，因为你还不值得我来弄脏手套。”
克里斯蒂不为所动，千鹤心中暗笑，自己现在一定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可笑吧。狮子看到水洼里的青蛙不停地蹦跶，当然是有趣大于愤怒。因为它只需要一个呵欠，就能让青蛙再也蹦跶不起来。
她立刻殷勤地接话道：“说到手套，阁下愿意将闲置的手套赠予我一副吗？最好能洒上您常用的香水。啊，就是burberry最经典的淡香水，非常适合您和您率领的组织，能让我联想到很多怀旧的东西，但它们已经太古老了。当然这丝毫不会遮掩您的光辉，即使您坐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什么也不做，也是这样吸引我的全部目光，用不上五分钟，我觉得我对您就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钟塔侍从历史悠久，很多地方保持着老派的作风，再加上政府那边的要求，他们在抓捕和关押的过程中，并没有对千鹤造成生理上的伤害。
毫无疑问，千鹤非常通晓这一点，不管是面对来自钟塔侍从的威胁，还是英方政府的暗示，她都只是无视对方的警告，肆无忌惮地疯言疯语，东拉西扯，成堆的废话中只夹杂着少得可怜的信息，反复挑战对手的忍耐限度。
克里斯蒂终于决定让对方达成目的，下达了最后通牒：“唐泽小姐，如果你执意不配合的话，我只好采取不那么友好的手段了。”
千鹤看了看从两侧靠近的钟塔侍从，他们依照命令架住了她的胳膊，疼得她哎呀了一声：“好吧好吧，总得让我先喝完这杯咖啡吧？好不容易才放凉的。也许喝咖啡的功夫我还可以和你们聊聊关于我在法国的——”
克里斯蒂微微颔首，好让千鹤得以挣脱桎梏，端起那杯无糖咖啡，作势要喝下去。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很快又展开笑颜。
“冒犯了，克里斯蒂阁下。为表歉意，临走前我来为您表演一个魔术如何？”
说着，千鹤把咖啡倒在了地上。
只听“叮当”一声，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也随着咖啡落在地面。
那是一把钥匙，明显是手铐的钥匙。
审讯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那把钥匙就躺在一大滩黑咖啡里。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但至少有一件事情很清楚，既然千鹤把钥匙暴露出来，说明她已经打开了手铐。
那对银手镯在众人分神之际，被甩在了桌面上。
一瞬间，黑洞般的枪口对准了这个危险的异能者，空气被清晰得上膛声凝固了。被枪指着的少女毫无惧色，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唇角扬起了意味不明的浅笑，像是在讥笑手握武器的蠢人们。
“退后！”克里斯蒂飞快反应过来，立刻命令部下远离千鹤，“谁也不许开枪！”
“哦呀，不愧是近卫骑士长大人，战斗直觉真强大啊。”
千鹤故作惊奇地说道，却是坐在原处没有动弹，也没有攻击的意思。她只是很有把握地轻笑着，带着一点孩童般天真的恶意，料定了克里斯蒂不会在这里冒险。
克里斯蒂抿紧红唇，纵然对局面的变化多有不甘，但她的确不能现在就杀了唐泽千鹤。且不说政府那边对这个异国少女掌握的情报很感兴趣，仅仅是对她异能的推测，克里斯蒂就不会在这里把她变成一具尸体。
“你已经准备好了吧，在死亡的一瞬间发动你的异能，用控制尸体的能力反过来操纵自己——在这个没有人能够逃脱的密室里，展开足以杀死所有人的特异点。这才是你释放假情报的真实目的……是我大意了，没有用隔绝空间的异能者单独控制你。”
克里斯蒂一语道破了千鹤的底牌，又不禁为她的不要脸程度鼓起掌来，这可不就是鱼死网破，她不可能为了三个机关成员，死于一个胡言乱语的盗尸者手中。虽说这招非常低劣，但确实有效，正因为是上位者，所以不会这么做。
千鹤由衷地拍起了马屁：“宽容智慧的克里斯蒂阁下，您的敏锐让我五体投地，您的果决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惨剧。”
没错，被捕前她在伦敦释放了虚假的异能情报，之后又暴露了三具尸体的位置。结果如她所料，被关在这个隔绝空间里，与钟塔侍从的领袖面对面喝一次愉快的下午茶。而对于克里斯蒂的了解，正好来自她已故的部下们，否则她可不愿意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克里斯蒂的目光冷冷地瞥向了地面：“至于这把钥匙——真是精彩的魔术表演，托你的福，我对mafia的认知再度被刷新了。”
千鹤充满谦逊和感激之情，冲克里斯蒂行了个绅士礼，以回应她对魔术的评价。至于她所说的无下限行为，那就当做一缕清风拂过耳畔吧，因为她太清楚mafia目前的定位了。
“您客气了。那么，阁下还准备继续用不光彩的手段，来审讯我吗？”
“你想在这里呆多久都行。”
“再次感谢您的宽容和智慧。再来一杯咖啡可以吗？我想下午茶时间还没有结束。”
少女弯起眼眸，微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示意游戏可以继续。
克里斯蒂注视了她良久，锐利的目光探求着她的真意，过了整整十分钟——让周围的部下窒息的十分钟——她才重新坐回对面，挥退了房间里的其他人。
克里斯蒂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女，她运用误导性的情报走到这一步，难道只是为了mafia的任务吗？单是如此，她的行为就已经显得匪夷所思了，但她不惜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主动送上门来，必然是对钟塔侍从有所需求，这要这一点不变，情况就都在掌控中。
“你是mafia派来的使者吧，光是在这里干耗着，可是没办法回去复命的。”
“我也没办法啊，从一开始，我们的位置就是不对等的。我们是不被政府承认的犯罪组织，而诸位是政府的……呵呵，恕我直言，不过是政府手中的还算趁手的工具而已。”
千鹤装作一副极其傲慢的口吻，重复克里斯蒂最开始说的那句话。
“‘你认罪吗？’——嗯嗯，我认罪哦。果然岛国乡巴佬的使者在您看来不过是个低贱到尘土里的下等人，胆敢冒犯您膝下走狗的罪犯，仅此而已吗？真让人失望透顶啊，异能发源地的老家伙们，明明我们还帮您搞定了魏尔伦那样棘手的麻烦呢。”
相比于先前的恭维，如此直白且无礼的言辞更让人感觉到冒犯，但克里斯蒂并没有发怒。眼下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也没有不可控制的因素，但唐泽千鹤的危险系数依然很高。
“的确是我们的接待过于无礼了，我承认你们在解决魏尔伦上帮了大忙，这应当成为我们对话的筹码。但你说的也是事实——你们是异能犯罪组织，也就是无视规则的存在，非法组织对合法组织有所求，位置本来就是不对等的。我只需要用一句话，就能让你迄今为止的苦心经营付之一炬，而你甚至无法碰到我的衣角。这就是差距。
你是一个异能和头脑都非常优秀的孩子，应该能明白我如此耐心的原因，你完全可以靠自己转变我们之间的差距。不需要堵上性命，也不需要机关算尽，你能以和我一样的姿态与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对话。这个机会就在你面前。”
“所以说，不管是个人还是组织层面，我都是下位者。如果您所认定的只有这些，谈判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千鹤没有正面回应克里斯蒂，而是恳切地看向她，“我希望您能真正明白我的诉求，这副手铐，就是我、同时也是mafia的诚意。”
克里斯蒂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副手铐，的确够侮辱人的，显然千鹤不吃这一套。但就算她真的为此感到愤愤不平，冷冰冰的现实也不会改变的，弱小者，无知者，怯懦者，就是不受尊重的存在。
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没有接茬，看来就不必花时间继续周旋了。
“我想谜语游戏已经玩得够多了，你大可以现在就直接提出你方的诉求。尽快完成你的任务，对于把你扔到伦敦来的mafia也有好处，不是吗？”
千鹤看了克里斯蒂良久，轻笑着回答：“我就是想蹲监狱，这么说没问题吧？”
这个回答够硬气，克里斯蒂无言以对：“既然这是唐泽小姐的意愿，那么等下次你我有了兴致，再找时间洽谈吧。”
说着，她便起身离开了，既然千鹤有自己的想法，那么到时候自然会提出要求的。绝对的优势不可逆转，这是不争的事实。
千鹤已经没有动弹，直到狱门在她身后重重关闭，她也没有挪动哪怕分毫。这间牢房的摄像头是无死角的，她的任何活动都有暴露的危险，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吐真剂啊……”她小声说，“居然让我有点怀念，在‘那里’的日子了。”
随后进来的清洁工尽职地抹去地面上的咖啡，把最后一点痕迹也消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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