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二十岁（12）
这家餐厅的消费水平对一般人来说，是割断动脉放血才有的程度，不过对于黑手党这种高收入人群而言算不上什么，更不用提“猎犬”队长福地樱痴了。
吃饭事小，叙旧事大。其实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并没有什么可聊的，福地樱痴两度在非工作期间到横滨来，而且都光顾了唐泽老宅，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千鹤也早就察觉到她出现在海滨后，就一直被人跟踪，所以才会那么凑巧在家门口偶遇福地。
她假装一无所知，等着福地先开口暴露目的。既然他是有备而来，那一定带了让她感兴趣的东西吧。
果然，那段往事对千鹤而言绝不是饭桌上的谈资，所以福地和千鹤聊得最多的还是她父亲的故事。听起来，他们似乎真的共同战斗过一段时间，而且还有很多让福地难忘的经历。
“唐泽那小子，虽说体能训练的成绩不算最好，可头脑是我们当中超一流的。”福地用怀念的语气说着，目光投注在千鹤身上，“像他那么聪明的人不管在哪里，都难得的珍宝，他后来能得到破格提拔，全靠那颗脑袋的功劳。在我看来，你和你父亲真的很像。”
“您谬赞了。后来家父被调去哪里了呢？”
福地没有立刻回答，打了个酒嗝试探道：“小姑娘，你知道你父亲是个异能者吗？”
千鹤老实地摇了摇头。
福地毫不意外地摆摆手，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继续说：“异能这种东西，通常都是与生俱来的。但是为了把异能力用到更多合适的地方，军部曾经研究出一项可以制作‘人造异能’的技术，发展到今天已经相当完善了。不过，十多年前还远远不够成熟呢。”
千鹤联想到作为“荒霸吐”的人格式的中也，他不正是当初还在研究阶段的人体实验的参与者吗。这么说，她的父亲也和人造异能有关。
“你的父亲，是当时参加实验的志愿者。”
福地樱痴一字一句清晰地叙述道，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千鹤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
“但是，后来我和妈妈得知了他在战场上失踪的消息……”
“对于那个身份的人而言，以‘失踪’为结局，算是个还不错的归宿了吧。这就是我来横滨的第二个理由，要亲手把这份文件交给你母亲。”
福地樱痴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包裹着厚厚一沓资料，千鹤光是看一眼就像烫伤一样移开视线，再也无法维持完美的微笑面具。
“家母，近来身体抱恙。”她嘴里喃喃道，“唐泽家是我说了算的，您可以直接交给我。如果是什么糟糕的消息，我也会考虑要不要让母亲知道……”
“你现在就可以打开看。这些资料本应该在军部销毁，是我发现之后找回来的。”
千鹤四处看了看，让在包厢外面等候的异能体进来，接着用亚空间把坐在餐桌两边的二人完全包裹起来。从外界看，只能看到一个暗红色的立方体，对于里面的情况就一概不知了。
“是罕见的空间系的异能力，看来这些年你也经历了不少啊。”福地樱痴看着周围的结界壁，就差上手摸摸看了。
千鹤没有回答，低头打开文件袋，光是看到封面上那张大头照，手指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废了一点功夫，才把关于父亲在军方接受实验的资料全部抽出来。
福地不再说话了，耐心地等待千鹤把那些资料仔细看完。
吧嗒。
一滴恼人的液体落在了复印纸上面，水渍晕开，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千鹤单手捂住了嘴，想把丢人的呜咽声吞回去，越是如此，断断续续的哭噎就越控制不住。出狱以来，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无力到想哭，可此刻她坐在高档消费场所的包厢里，泪如雨下。
不为别的，只为她曾经历过的人间地狱，她的父亲也同样经历了一遍。
而且，他没能活着走出来。
热气腾腾的食物逐渐冷却，没有侍者来敲门，在亚空间内唯一的声音只有冰冷的哽咽。
福地樱痴静静地看着哭泣的千鹤，从胸腔里重重叹出一口气，为这沉重的气氛垂首沉思。
“唐泽家的女儿啊……”他沉重地开口说，“你是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手染鲜血的孩子。若非如此，你也不会活着从军方的实验室里走出来，你是唯一一个幸存者，也是策划行凶的黑幕。我说过的，你和你父亲很像，但你比他更聪明，他永远做不到的事情，你在十三岁就做到了。”
千鹤不说话，只顾低头悲泣不已，伪装已经溃不成军。
福地也没有管她是否在听，继续质问道：“你的父亲为了异能战争的未来而死，你为他感到骄傲吗？还是感到愤怒？你从军事监狱回到生活中，然后选择做个好人么？做一个无能为力、笑脸相迎的好人，不再骄傲，不再愤怒，甘愿放弃让国家听到你的声音的机会吗？”
千鹤抽抽噎噎地为自己辩解：“我以为我父亲是战死沙场，只是没有人找到他的尸体，可我无法接受他是以这种方式离开我和母亲。”
“好孩子，为你的父亲感到痛心吧。”福地樱痴温和地抚摸着千鹤的肩膀，“但悲伤是远远不足够的，你到了这个年纪，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问你，你想不想结束战争？彻底地结束它。”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福地闻言，抽出了他的武器，那把别名为「时空剑」的「神剑·雨御前」，英雄福地樱痴的标志，象征着最庄严不可违逆的誓言。
在千鹤震惊的目光中，他庄重地发出了邀请。
“我为我逝去的战友带来一个承诺——以此剑和英雄之名起誓，我将让你的悲伤得到答复！来我麾下吧，唐泽千鹤。”
“去您麾下？我吗？”千鹤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不安地看了一眼福地的剑。
福地樱痴的声音铿锵有力，坚定不移，毫不犹豫地让千鹤再次确认了事实。
“没错，我想邀请你成为‘猎犬’的一员，给你成为最强异能者的机会，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改写异能战争的历史！”
泪光盈盈的女孩茫然又惊讶，似乎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神，就这样懵懂地回视着猎犬队长的眼睛。
被折叠揉皱的资料一刻不停地遭遇着手指的摩挲□□，另一只手此刻插在衣兜里，下意识攥紧那枚硬币，又缓慢松开。
她的目光在沉默中变得安静。
“您希望我加入猎犬，走上战场为您工作吗？”
“难道你不这样想？”福地樱痴的声音低沉了几度。
千鹤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依旧保持着不疾不徐的平和，她将资料重新收回文件袋中，拢起双手回答他的问题。
“阁下，我并不是在拒绝您的好意。但您是英雄，而我只是横滨的一个普通人，有满身的牵挂和羁绊。和十年前一样，我无法全心全意地追随您，我的心终究是在这座城市徘徊的。至少在我打点好生活和事业以前，我给不了您确切的回复。”
“是什么样的羁绊，把一个人的理想摧毁消磨殆尽？”英雄的眼神锋利如剑。
女孩无所畏惧地看着对方：“和我的父亲一样。”
福地樱痴一怔：“你的确是个凡人。”
正因为是凡人，所以才更好啊——女孩这么想道。
福地放缓了声音，对千鹤说道：“小姑娘，你要知道，我们是有相似之处的。”
“这句话同样也送给您。”
或许一般人听不出这句话的好歹，但千鹤深知这是福地樱痴的威胁，因为，他们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能够不择手段的人。他们拥有包容世人的善意和良知，也能为了自己选择的道路，将道德和负疚抛弃在身后。
是英雄，也是罪人。
千鹤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英雄的强大无匹深入人心，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人丧失战意。一旦福地威逼利诱不成，就在这张桌子上对她痛下杀手的话，便是凶多吉少，连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这一次能否全身而退。
即便如此，她也制定了对应的计划，逃出生天并不困难。
但福地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盯着她看了良久。
“好，我给你时间考虑清楚，究竟要不要跟我走。下一次见面，你的答案会让我满意的。”
笃信地说完，福地樱痴转身离开包厢。
直到确定他真的走了，千鹤才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榻榻米上。
她感觉到五脏六腑郁结成皱巴巴一团的痛楚，货真价实的泪水止不住地顺着眼角流下来，打湿了耳边散开的发丝。
手背遮挡在眼睛上，掩去了泪痕，相比得知母亲受到威胁时的愤怒，现在她感觉更多的是终于走到这一步的释然。福地樱痴给出的还远远不是真相，当然那些内容只有等她现阶段的计划成功以后，才能悉数掌握。
是，她确实说过要取缔异能，但她可不想作为福地的棋子。她不相信任何人，那些军政高层有一己之私，难道他福地樱痴就没有吗？所谓的英雄之名，用来骗骗小孩子和心智不全的大人还差不多。
千鹤也明白，福地樱痴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善罢甘休的，她只是在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而已。至少，要等mimic事件结束，把mafia的地位真正稳固下来以后。
至少，要看着他去救人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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